吳家迎親的隊伍吹吹打打,特意在京城最繁華的街道繞了一圈後,終於到了忠義侯府。
花轎也穩穩地停下了。
傅宣由全福人扶著下了花轎,接過紅綢球,由吳白起牽著朝行禮的廳堂走去。
廳堂裡面,吳老侯爺穿了一身喜慶的新衣,早就笑瞇瞇等著了。
自家孫子什麼德行,吳老侯爺再清楚不過,憑臭小子自己折騰出來的紈褲名聲,吳老侯爺覺得孫子也只能挑個小戶女當媳婦,真正的名門貴女哪看得上這個不學無術的混球?有幾個故交家倒是有合適的小姑娘,可孫子不爭氣,吳老侯爺便沒臉登門提親。
現在好了,臭小子自己找了個好媳婦。景陽侯府的傅品川傅品言兄弟都是有真本事的,單看傅定傅宸傅宥哥仨的出息,便知道傅家教子有方,姑娘肯定也是頂尖的好。孫媳婦他沒見過,卻聽說過小姑娘的才名,似乎還有些古板,古板好啊,正好幫忙管著孫子。
眼看一對兒新人身穿大紅喜炮走進來,吳老侯爺滿意地捋了捋鬍須。
祖父高興,吳白起也高興,在一群朋友羨慕的眼神中拜長輩拜天地,再興奮地轉向妻子。
「夫妻對拜!」
儐相熟練地拉長聲音,悠揚又透著喜氣。
傅宣頭頂蓋頭,因為頭上戴著幾斤重的鳳冠,只微微朝前面拜了拜,吳白起心裡高興,眼睛看著新娘喜袍,興奮地將腦袋低下去很多,比新娘矮了一截。
有人起哄:「瞧瞧,長亭多喜歡他媳婦啊,還沒洞.房就先主動矮人家一頭了!」
大喜的日子,這種玩笑並不算過分。
吳白起卻有點擔心傅宣生氣,瞪那人一眼,決定回頭再找他算賬,先領媳婦去新房。
挑蓋頭時,吳白起緊張地手發抖。
底下傅宣低垂眼簾,看著紅蓋頭一點點被人抬高,徹底掀開那一刻,她閉上了眼睛。
屋子裡忽的靜了下來。
吳家這邊來看新媳婦的女眷都目不轉睛地盯著新娘子,無不驚艷於新娘子的美麗,特別是之前沒見過喬氏傅容傅宛娘幾個的,這會兒就更難以置信了,吳白起這混小子,竟能娶到這樣天仙似的媳婦?
吳白起見過傅家三姐妹,但此時依然看直了眼睛。
傅家的姑娘,個個都生得閉月羞花。傅宛美得溫柔,像春日枝頭燦爛的海棠,傅容美得嬌媚,如四月裡雍容富貴的牡丹,傅宣則美得清雅,似盛夏出水的白蓮。
這個以前他絞盡腦汁一年才能見個兩三次的姑娘,從今往後就住在他家了,他想什麼時候見就什麼時候見,再不用擔心被傅宸打,再不用擔心被她躲閃。
吳白起美滋滋地在心裡喊了聲宣宣,飲交杯酒時,胳膊往上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媳婦。
傅宣卻一眼都沒看他,輕抿了口,便從他臂彎裡收回手。
吳白起很是失望,想到她其實是被他耍無賴娶回來的,其實今日只有他為大婚高興,傅宣一點都不歡喜,之前的歡欣激動猶如被一盆冷水澆下,竟不知該如何面對她,因此全福人讓他去前面陪客敬酒,吳白起就逃也般地走了,帶著一顆不捨的心。
傅宣換身衣服,自有女眷們陪著用宴。
吳家一共有兩房,大房只剩吳白起這一根獨苗。二房那邊,二老爺在外面任守備,帶著小妾上任去了,留妻子周氏在家孝敬父親,掌管侯府中饋。周氏膝下只有一子,名吳白舉,長吳白起三歲,娶妻宋薔,兒子明哥兒剛兩歲。
飯桌上,周氏坐傅宣對面,慇勤地勸她用菜:「老二媳婦別客氣,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千萬別拘束。」快四十的婦人,面皮白淨,瞧著親切隨和,眼波流轉又有股精明勁兒。
傅宣笑著點頭:「嗯,我知道,二嬸別管我,你也吃吧。」
大方從容,並沒有新媳婦初來乍到的拘束緊張。
周氏眉峰跳了跳,心想這個侄媳婦不愧是王妃的親妹妹,氣度果然不俗。與兒媳婦宋薔對視一眼,周氏暗暗發愁了,老頭子那麼疼吳白起,不會傅宣一進門就讓她把對牌交出來吧?
傅宣一心用飯,舉手投足秀氣好看,偶爾抬眼朝眾人笑笑,文靜又不失禮,不會給人內向訥言的感覺。
散席後,傅宣同眾人告辭,回了新房。
她 帶來了四個大丫鬟,其中青雀最為活潑機靈,傅宣一回來,青雀便湊了過去,低聲回稟道:「姑娘,奴婢都打聽清楚了,現在侯府由二夫人管家,世子平時開銷都是 從老太爺那邊支的……二夫人為人慈和,寬待下人,侯府上下都誇她好,大奶奶是二夫人的外甥女,深得二夫人喜歡,平時也幫忙管家……」
傅宣正由青竹幫忙通發,等青雀將打聽到的都說完了,她想了想,問道:「世子這邊,除了蛇,他還養別的東西了嗎?」
青雀搖搖頭:「好像是養過一些亂七八糟的,與姑娘定親後都扔了,連那兩條蛇也扔了。以前侯府有專門照顧那些的下人,去年一道打發了出去。」
姑娘怕蛇,她過來後打聽的第一樣就是這個。
傅宣沒說話。
青竹看看鏡子裡的姑娘,輕聲安撫道:「姑娘別怕,二爺說了,世子若是還敢養那玩意兒,咱們就回去。」
在她看來,姑娘這是低嫁了,吳白起若是得了便宜還不珍惜,姑娘有娘家撐腰,完全不必顧忌吳家。
傅宣抬眼斥她:「以後不許再說這種話,婚姻豈是兒戲?」因為一點小事就回娘家,置老太爺的臉面於何地?再者她們傅家還沒出過如此跋扈張狂的女兒。
青竹自知失言,訕訕地低頭。
傅宣今日天沒亮就起了,累了一天,現在又累又困,讓她們去外面守著,她躺在床上歇晌。
只是躺在陌生的床上,看著旁邊另一個枕頭,想到晚上要發生的事情,傅宣又睡不著了。
她將母親悄悄塞給她的小冊子拿了出來,一頁頁翻看。
成親就要洞.房,這種事情躲不過去,母親大概也看出來她不喜歡吳白起了,特意提醒她晚上小心些,別傷到了。
傅宣喜讀書,愛字畫,此時看這種旁的姑娘避之不及的東西,她心裡卻沒有羞澀什麼的念頭,除了前兩頁仔細看了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後來目光就落在了那些人物的神態服飾上,還有周圍的亭台水榭,看看看著搖搖頭。
這到底是什麼人畫的,夫妻夜裡同榻而眠,行周公之禮乃順其自然,怎麼可能會在書房花園裡廝混?只有不正經人家的女子才會縱容丈夫這般胡鬧吧?母親也真是的,難道就沒有正常一些的冊子?
將冊子放回箱籠,傅宣又躺了會兒,就睡著了。
睡到黃昏,被丫鬟們叫醒。
五月裡天很熱了,傅宣出了一身汗,去側室沐浴,出來後曬乾頭髮用了兩刻鐘,重新梳頭又用去一點時間。前面熱熱鬧鬧的,有喧嘩聲隱隱約約傳了過來,傅宣側耳聽了會兒,聽不清楚,走到書桌前練字。
晚上吳白起陪人喝酒,肯定不會回來,傅宣自己用了飯,在院子溜躂一圈消食後,吩咐青竹:「一會兒世子該回來了,你備好醒酒湯。」
青竹笑道:「姑娘放心,早就準備好了。」
傅宣嗯了聲,去屋裡等著。
一更過了,吳白起才被人扶了回來,醉醺醺的一身酒氣,抓著長隨阿振的衣領要拼酒。
傅宣讓阿振將人扶到外間榻上,阿振走了,再命青竹去端醒酒湯,她打濕巾子擰乾,親自伺候榻上喝得臉龐泛紅的男人。
溫熱的巾子沿著額頭移動,是夢裡才能夢到的溫柔,吳白起暈乎乎地睜開眼睛,就見一個仙女俯身站在榻前,一臉平靜地幫他擦拭。目光對上,他不敢相信地看著她,她淡淡移開眼,手上動作不停:「丫鬟去端醒酒湯了,待會兒世子喝點吧。」
聽到她清泉般的聲音,吳白起徹底醒了。
記起自己剛剛的丟人樣,吳白起搶過她手中巾子,尷尬地坐了起來,不敢看她,低著腦袋亂抹臉:「我,我自己來……」
他不用她幫忙,傅宣也沒堅持,坐在一旁的榻沿上,眼睛看著門口。
吳白起擦完臉,悄悄看她一眼,感受著巾子的溫.熱,他鼓足勇氣問道:「你,你幫我擦臉,是不是不生氣了?」
傅宣臉上沒什麼表情,對著門口道:「你是我丈夫,你身體不適,我本該照顧你。」
冷漠疏離。
吳白起懂了,她雖然迫於他當日的脅迫嫁過來了,心裡還是不待見他的。
剛要說話,青竹端著醒酒湯進來了,見姑娘沒有親自動手的意思,青竹就直接將碗遞給了吳白起。吳白起接過,試探了一下溫度,不燙,他一仰而盡,起身對傅宣道:「我,我去沐浴,你先進屋睡吧。」
傅宣就吩咐青竹:「你去服侍世子。」
青竹愣住,丫鬟是該做這種活兒,可她從小跟在姑娘身邊,還沒給男人擦過背啊?
沒等她回神,吳白起忙著拒絕,似是要向妻子解釋什麼般急切,「不用,我習慣自己洗,從來沒用過丫鬟伺候。」
傅宣聽了,回應般應了聲,又對青竹道:「那你去挑身衣服送到浴室,留著世子替換。」
這次青竹痛快地去了。
吳白起撓撓腦袋,抬起胳膊時聞到自己一身酒味兒,再也顧不得別的,先去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