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夏琋回到家,帶上門。

她不忙換鞋,只是靠在門板上,急劇的心跳讓她只想尖叫。

我操,好爽——

太他媽爽了——

認識易臻這麼久,她第一次這樣痛快,脫胎換骨淋漓盡致的痛快。

就該如此。

其實與易臻相遇在樓梯的電光火石間,夏琋就在腦子裡預設了三條方案。

到底是笑嘻嘻說著電話和他點個頭就過去,還是掛了電話若無其事如街坊鄰裡一般打個招呼,又或者就是剛才那種,熟視無睹走過去。

夏琋最終選擇了第三個,哪怕看上去不太禮貌,可那又如何?盡管他曾贈她厚禮,那也只是公事上的投桃報李一筆勾銷,和私人恩怨並沒有任何關系,離開了guardian,她換了心情,換了目標,他們就是陌路人。

多簡單的道理。

夏琋走回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涼水,和空氣乾杯,她大吼一聲「盡興」,一飲而盡。

**

接下來一段時間,夏琋會不時地陪林堂弟約個會逛個街,但她並非有求必應,隨叫隨到,五回裡面答應一回就可以,她不想給對方一個自己很好約也很閒的差印象,哪怕她的確閒出水天天在家打游戲。

林思博對她很感興趣,她清楚知道。只是,和男人相處是個技術活,像林小弟這種還躺在搖籃裡的稚嫩小寶寶,什麼時候鬧凶了,去搖搖掛在他上頭的小玩具就好,讓他開心讓他笑,就是別讓他夠到。

林思博是闊綽貴公子,每回出門都揮金如土,隔三差五會給夏琋買個起碼五位數的東西,夏琋也欣然接受,只是轉頭就用巧妙的方式再還回去一個等價商品。

一來一去,互不相欠。

她最怕和這些富二代之間產生什麼金錢瓜葛,尤其那種大數目的,想起來都睡不著覺。

忙著和林小弟撩騷,夏琋早把對門賤男拋卻腦後。

猛一想來,她感覺自己好像很久沒見到過易臻了。

打開易老驢的朋友圈,依然空蕩蕩,不留一點蛛絲馬跡,叫人無處可循。

同理,她對易臻也是這樣。

現在很不錯,只是,想起易臻,難免會有幾分空落。

就像玩手游,一關接一關完成任務,但有個關卡特別難,道具加時都無法突破重圍,只能先跳過。可每回打開游戲,她最先注意到的還是這關,它在一群閃亮的標記間灰不溜秋,卻更加醒目,讓人手癢癢的,想要花精力再進去試一把。

夏琋就是這種情況,但她在努力克服著自己的強迫症。

至於易臻……

他還是老樣子,過去什麼樣,現下就還是什麼樣。他真正恢復了單身狀態,說是單身,其實早兩年前,他回國工作後,就和陸清漪聯系甚少。

當年外出求學,他們分道揚鑣,早該料到這種結果,強撐著,拖延著,大抵都是學生時代的那些依賴和回憶在支持。再多感情,終究經不住光陰的沖刷、距離的撕拉。

去年年假,易臻曾飛去美國見過陸清漪一面,幾天相處,他能清晰察覺到她的異樣,也多少能猜出緣由,但顧念舊情,易臻沒急於拆穿。臨別前,陸清漪以異地戀為由,對他甩臉發了通脾氣,大哭跺腳摔東西把他連人帶行李往外趕,可她連心裡的得逞都沒掩飾得體。

等了八個月,她自己主動坦誠,易臻反倒鬆了一口氣。

鬆口氣,是好聽的說法。

這些年,就算摸不到,陳舊了,都快忘記長什麼樣,但多少是個陪伴和念想。

男人也不過那回事,本該是自己的東西,被旁人占為己有,總歸會有不舒服。

所以,收到分手信之後幾天,易臻的情緒一天比一天差。用一句酒話來說,就是後勁上來了。

他想,這些不快應當歸咎於陸清漪。那個女人,說分就分,乾脆果決,兵不血刃,反倒自己像個娘們一樣磨磨唧唧。

找了個休息日,易臻把自己身邊還留有的陸清漪的全部東西收拾妥當,打算一並扔了或賣了。

在書櫥最下層的抽屜裡,他找到當初大學時代收藏的一些影碟,他並沒有集票的愛好,可他每看完一部自認為不錯的電影,都會買來正版影碟,以便於下一次回顧。

紙盒子裡,排在首位的是《肖申克的救贖》。

易臻把它取出來,拿在手裡。裝整妥當的緣故,碟片上沒沾一點灰,晶亮得像是嶄新的一樣。

這是他和陸清漪一起觀看的第一部影片。

那年他才大二,農大有校園影院,每周五晚上會安排播出一部佳片。

有天課後,易臻無意間看到了告示欄上面的《肖申克》海報,他久聞其名,便燃起興趣。

周五晚間,他提前到場買票,准時進放映室,看電影的人不少,但多是成雙成對的小情侶,只有他,孑然一身。

片頭剛過,有個女孩悄無聲息坐到他身邊。

……

碟片很乾淨,但易臻還是用乾布擦拭了一番才把它放進dv機,讀取中,電視機熒幕倏地暗了下去,再亮起時,他走去沙發旁,關掉了頂燈。

熟悉的女中音哼唱一瞬間流進耳朵,恍若隔世。像一場開始,又像一場終結。

開篇就是深沉黑夜,一個男人頹唐地坐在同樣漆黑的車子裡,神情寫滿失意與不甘,他拿出一只布包,裡面裝著□□和子彈。

也是這時候,他旁邊的女孩小聲說:「他是被冤枉的。」

防不勝防的劇透黨,讓易臻的觀影興趣頃刻減去一大半,他頗為惱火地側眸,視線卻無意撞上了一張柔美的側臉。

光影交匯流轉,陸清漪就這樣,第一次出現在他眼前。

生活亦是劇本,你永遠猜不到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因為這部片子帶來與陸清漪的初遇,以至於後來的易臻,對《肖申克》的感情都極為特殊,連原著都啃爛。

無論何時,何種場合,再接觸到它,他的腦海中就能夠自動跳出下一個畫面,復述下一句台詞。

電影是個好東西,人們不必參與其中,卻也能有所感。

每個階段能悟出的東西更是不同,可是,實在太熟悉了,每一幕,易臻都看得幾近麻木,興味索然,一分緬懷之意都沒有。

劇情放映到男主人公爬出監獄下水道和排洩管,一頭扎進泥水,他蹣跚前行,而後漸漸挺起了肩膀和胸膛,他解放一般脫光上衣,大笑著擁抱雷電和風雨……

沒一會,音響裡再度傳出耳熟能詳的英文旁白——

「我不得不提醒自己,有些鳥兒天生就是關不住的,它們的羽毛太美了,當它們飛走的時候,你會覺得把他們關起來是一種罪惡,但是,你住的地方,仍會因為它們離去,而顯得黯淡和空虛……」

易臻逐漸僵起了上身。

萬籟俱寂,易臻一動未動,比滿屋子的植物還要安靜。

也是這一刻,他心跳加劇,轟鳴若雷,胸腔裡全是連自己都措手不及的震蕩。

因為,這段念白,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個人,而那個人,並不是陸清漪。

**

幾天後,易臻的一個大學室友來寧市出差,約他出來喝酒。

下班後,易臻把車留在學院內,打車去了約好的酒吧。

時隔幾年再聚首,兩人卻也不覺生僻和尷尬。

室友畢業一年就放棄獸醫這行去做生意,現如今,那個意氣風發的瘦小子已然成為大腹便便的奸商。

剛一碰面,他就一把攬住他大呼小叫:「老易,你怎麼一點都沒變!」

易臻失笑:「要變得和你一樣還得了。」

「媽的,你小子,嘴巴還是這麼欠。」

酒吧裡混亂喧嚷,燈光,煙霧,形形□□的男女,強勁的音樂和鼓點幾要將地面震裂。

易臻和朋友找了張吧台坐下,他的穿著和氣質都格格不入,卻總有路過的女孩對他拋媚眼,全是因為一副好皮相。

朋友點完單,沒一會,兩杯酒被服務生送過來,晶瑩的液體似能發光。

室友點了根煙,哪壺不開提哪壺:「老易,你和陸美女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一聽這話,易臻瞬間興味寥寥,但還是如實答:「我和她分了。」

「分了?不是吧,怎麼就分了?我還等著喝你們喜酒呢。」

「就分了。」

室友吐著煙圈:「唉,分就分吧,男人麼,找對象還不好找嘛,尤其你這條件,送上門的不會少。」

……

酒吧裡吵得慌,外加室友那不合時宜的問題,致使他心情大打折扣,閒聊了一個鍾頭,易臻實在不願多待,撿了個借口說自己頭暈。

室友說:「一看就來少了,喝酒也不行。」

易臻點頭認同,是是。

室友也不強人所難,提上包和易臻出去。

到了外面,易臻才覺得稍微舒適點,稍一抬眸,他捉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

聲音也咋呼呼的,分外耳熟。

易臻不由往那多看了兩眼,是個身著紅裙的女孩。

她的裙子甚是暴露,露出大片雪白的背脊。她一手晃蕩著手提袋,一手敲著身邊的高個男人胳膊,笑嘻嘻的。烏黑的鬈發像水裡的藻,隨著她的動作不斷搖曳,光線太暗,易臻辨不清她的具體五官,所以也無法完全確認。

饒是心中疑慮重重,易臻也沒一點想要上前一探究竟的興趣。

室友循著易臻眼光,也瞄見了那個紅裙女郎,不禁調侃道:「喜歡啊?喜歡就去搶,這兒是酒吧,喜歡的女人都能帶走,各憑本事。」

易臻輕笑,搖頭。

**

易臻打的回家,他在小區門口下車,自己往家走。

才到樓下,就見單元門外面停著一輛敞篷瑪莎拉蒂,與此同時,易臻也確定了一件事,剛才在酒吧門口見到的女人,正是夏琋。

老遠就能看到副駕上面那抹跳動的鮮艷的紅,不用多想,也能腦補出她的搔首弄姿言笑晏晏。

駕駛座上的男人長什麼樣,他壓根懶得看。

這陣子,他幾次在陽台看到這輛車,俯瞰過去,每一次,501都從裡面款款而出。

途經那輛車時,易臻置若罔聞,可他仍舊無法忽略夏琋愉快的笑聲,它相當刺耳,讓他很不舒服。

不知是不是酒意作祟,樓道門合攏的那一瞬,有股無名火突然竄進他神經,沉澱的思緒也隨之活絡,易臻開始困惑,這種極端情緒到底源自何處。

但很快,他就清楚了,幾天前那個獨自觀影的晚上,他就清楚地知悉了,那一瞬間的久別而生疏的動蕩,全部來自夏琋,無關過往。

對門那個極愛折騰的毛丫頭,不再煩擾他,換成了其他的可憐蟲,按理來說,他應當慶幸和解放。

可事實卻是,他並沒有多高興,他從未預料過,她在他乏善可陳的生活裡,早已占領高地。

她肆無忌憚地栽下花朵,拋灑糖果,像小狗那樣留下自己的氣息和標記。

只是他一時疏忽大意,任由她在他四周築起了無形的牆,在這面牆裡,她向他呈現她的表演,獨角戲,嘰嘰喳喳,所有的舞蹈都圍繞著他在跳。

她的舞步毫無章法,但還算有趣,他看得興味盎然,殊不知這是陷阱。

以至於後來她飛出去了,一點點把他兩旁的磚石搬走,到別人那兒重新堆砌。

他以為自由了,回頭看,卻是一片白茫茫的空曠。

易臻停在五樓過道,不由輕笑。

他開始思考,是不是應該再幹點壞事,好回到原本熟悉的地方去,反正他現在一身輕鬆。

易臻微微瞇起眼,他想回到牆裡了。

**

夏琋和林小弟道別,這小男孩最近都不肯自己先走,得看著她轉身上樓才發動車子。

到底是家教好,又或者因為太喜歡,所以不敢無禮地靠近,他從未提過出格的暗示或要求。

這點讓夏琋很受用。

林思博的尊重,讓夏琋都產生了一滴滴想要和他好好交往下的打算啦。

樓道的燈,伴隨著她輕快的步伐,一層層明亮起來。

快到五樓時,夏琋瞥見走道裡站了個人,定神一瞧,竟是數日不見的易老驢。

夏琋的心咯登一下,一瞬間蹦出無數疑問,他怎麼在這?為什麼不進屋?沒帶鑰匙?難不成出來抽煙?沒煙味啊?

不管了。

夏琋堅持貫徹不搭理方針不動搖,她挎好包,撇下嘴角,吊起眼尾,不動聲色往自己家門口走。

走近後,她發現易臻倚牆,正看著自己,他的眼神很怪異,憐憫而譏諷。

好像在看一個被扒光示眾的坐台小姐。

這個眼神讓她莫名惱火,但夏琋還是堅持著,咬緊牙關,千萬別說話,淡定地開門,回家。

她擰著鑰匙,手搭住把手,就在這一刻,她聽見後面的人懶洋洋說道:

「你換得還挺快啊。」

他說得不屑一顧,卻輕而易舉地點燃了夏琋心裡的□□。

她背對著易臻,不假思索回道:「奇怪了,我換得快關你什麼事,我愛喜歡誰喜歡誰,今天喜歡你,明天喜歡他,都是我的自由。」

鑰匙串被夏琋勾在手裡,她隨意晃著,叮當作響,等她再翩然回身直面易臻時,她唇邊噙滿了鄙棄的笑意。

好像在看一件早已丟進垃圾桶的東西。

夏琋那些露骨的輕視,讓易臻想到了很多事,有關陸清漪的,有關夏琋的。

他問她:「你們女人都這樣麼。」

夏琋迅速從這幾個字裡拎出線索,找准重點,精確無誤地攻擊回去,她的嘴皮子耍出了新高度:「啊呀,易大院長,易大教授,易大醫師,怎麼突然這樣說呢?」

她蹙起了眉心,那故作心痛的神情和口氣,要多賤就有多賤。

「怎麼,被女人甩了嗎?」

「你之前不是特看不慣人往你那貼麼。」

「姿態那麼高,還不是一樣被人甩?」

講真話,她早就想痛痛快快和易臻撕場逼,最好能再抽他一巴掌。

從第一天見到他起,她就在期待這一刻,她要把他曾經插在她心口的那些令她嘔血的飛鏢,一只只全部用力扔回去。

然後笑瞇瞇地看著他體無完膚。

易臻愈發陰沉的臉色更加激起了夏琋的求勝心。

她揚唇一笑,像深夜裡狡猾而囂張的小精靈:「唉——真把自己當什麼男神了嗎?告訴你哦,我們女人,也就是玩玩而已,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女人可聰明啦,天底下男人多得是,幹嘛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呢,你說是不是?」

「不要這樣看我嘛,」夏琋無辜地嘟嘴:「我說得雖然不好聽,但都是大實話啊,忠言逆耳利於行……」

話語的分貝一度度弱下去,因為夏琋明顯感知到了男人的動怒。

並且他已經向她走了過來。

挖靠,易臻不會要揍了她吧?!

畢竟男女在身體上面的戰斗力懸殊,夏琋有點怕,她趕緊回身拉自家的門,打算閃進去,改日再戰,先跑再說。

可她另一只手臂已經被易臻拉回去,她踉蹌兩步,人登時換了個方向,被他惡狠狠抵回牆邊。

肩膀猛地撞上堅硬的後壁,夏琋疼得嘶氣。

等她再抬起頭,眼前是易臻近在咫尺的臉,他渾身的力量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再說幾句試試?」他語氣平穩,好像氣到了極點反而平息,又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可他的聲線比以往要低,也更清晰,是威脅,又極具誘惑。

夏琋心撲通撲通直跳,但她不願屈於下風,她挑起眉毛,仍在嘴硬:「我說的難道不……」

話音未落,易臻已經扳起她下巴,堵住她想要發出的全部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