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琋掛了電話,翻過身去與易臻耳語:「我去下衛生間哦,你先睡吧。」
易臻「嗯」了一聲,明明是同意了,卻攬住她,不放她走,只沉聲問:「誰電話?」
「俞悅的,」夏琋下意識地瞞他:「上新的事情,還有幾件事情要交代下。」
「好。」
「我去啦?」
「嗯。」
夏琋揭開毛毯,拿起枕邊的吊帶睡衣套上,輕手輕腳去了盥洗室。
易臻的衛生間是純白的色調,乾淨明朗,到處擺滿了綠植,仿佛一個濃縮的植物園而非如廁的地方。
夏琋關門上鎖,直接落座到馬桶蓋上。
盡管還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但摸到手機的那一刻,她的心還是開始怦怦亂跳。
微信和短信都有新消息提醒,她不敢打開看,徑直奔去了微博。
按開圖標,有一瞬間的頓卡,夏琋的心跳也跟著漏掉一拍。
米分絲數瘋長,她回到首頁,發現自己今晚剛置頂的那個上新視頻下面,居然已經有了兩萬多的評論。
不對勁,絕對不對勁。
仿佛有一只冰涼的手,在一點點摸索過她的頸背,夏琋全身的雞皮疙瘩都立起來了。
夏琋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點開了評論列表。
……
……
你有過那種瀕死的感覺嗎?
剛剛那只還在背脊上攀爬的手,一瞬間扼住了夏琋的咽喉,就在她翻看完十多條的評論的時候。
心跳得太急劇,她有些喘不上氣,胸腔處有極其嚴重的窒息感,像是被摁進了幾千英裡深的海底。
動不了,幾要溺亡。
評論裡鋪天蓋地的污言穢語和視頻截圖,每張截圖裡面,都有個面目猙獰、赤身裸體的女主人公。
——這是你嗎
——圍觀,你要火了
——贊我滿666直接在微博分享視頻[doge]
——夏琋bj門加我微信vv34789……
——呵呵米分轉黑[拜拜]取關了
——原來你這麼惡心,看見你就想吐
——口技不錯啊,叫得也好聽,下次給哥舔舔~
——傻嗨我不信,我好怕,你趕緊出來澄清好不好tat
——就知道網紅沒一個好東西[呵呵]一晚上多少錢
——被插得爽嗎
——哈哈哈黑木耳廣電要來封你了
——賤逼,賣幾件破衣服也值得炒?炒你媽比,你媽知道你出來賣逼嗎??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虧老子還在你家買過衣服!現在就拿去燒了[拜拜]真他媽膈應!
……
……
夏琋連續不斷地深呼吸,才找回了一點肢體上的知覺和力量。她顫顫巍巍點開一張圖,指腹一輕,手機險些滑脫。
恍惚錯亂間,她真的看見了自己,截圖裡的人就是她。她匆忙偏開臉去,閉了閉眼,像要吧眼珠子擠出來一般用力。
再回頭時,夏琋強迫自己定下心,仔細審查著每一張截圖裡面的裸.體女人,她擁有著與她近乎一致的五官。即便有些細微的差別,也因為拍攝角度、像素和當事人處於情.欲狀態下神色扭曲的緣故,而被影響得不甚明確。
怎麼看都像她。
可夏琋清楚,那根本不是她。
她不曾做過上床還允許對方錄視頻這種事,前所未有。
為了進一步確認這個猜想,她馬不停蹄地奔去搜索欄找視頻。
果真如俞悅所言,微博熱搜榜裡,有三個都是關於她的。
夏琋shahi
網紅不雅視頻
夏琋bj門
手指不斷下刮,滿屏幕的「夏琋不雅視頻資源」、「夏琋bj門快來微博馬上要刪了」、「網紅視頻你們懂的」、「加我微信xaxa3300xx分享全套」、「關注後私信我加百度雲種子齊全」……
她曾經的照片和動物之家的長博也被許多人再次轉發。
——上面有多漂亮,下面就有多髒
——難怪喜歡小動物,自己原來就是條母狗啊
——讓你爹把你牽回去可好,老出來辣眼睛幹什麼[拜拜]
——轉發領養[呵呵]這就是傳說中的當立吧
——求問廣大網友,做得太激烈撞壞剛做好的鼻子怎麼辦[害羞]
——一看胸部就整了,正常的胸是這麼擺來著?
——好一次別開生面,精彩絕倫的深.喉演習[doge]
——聽說她腦殘米分都叫她傻嗨,視頻裡看真的又傻又嗨
……
評論裡,話題裡,人們都宛若打了雞血一般地求種,叫囂著著老司機帶我飛,因為不關己的事情而狂歡,卯足了勁幸災樂禍,譏言冷語,一廂情願地認為主人翁一定是她。
滿眼都是「夏琋」兩個字,繁盛之夏,玉容之琋,父母親所贈予她的、那樣雅致的姓名,此刻卻莫名其妙地成了蕩.婦的代名詞,和不堪下賤一道,被高高釘上恥辱架,供人唾罵和鞭打。
夏琋的鼻頭突然有點阻塞,酸得好厲害,想哭。
周身控制不住地顫抖,夏琋找到一個視頻,剛要點開。
屏幕一黑,俞悅又來了電話。夏琋知道,大魚現在一定超級擔心她的情況,坐臥難安,只想盡快和她說上話。
朋友的關切讓她欲泣的沖動更加厲害了。
夏琋怕自己一開口就是難聽的哭腔,她趕緊前傾身子,捂實了嘴。
強堵住一扇門帶來的後果就是,另一個窗戶再也擋不住,夏琋的眼淚,瞬間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停地掉,沿著手肘下滑,匯聚在膝蓋邊上。
「你看了嗎?」大概是怕她身邊還有人,俞悅聲音放得極低。
夏琋吃力地吞咽了一下,盡量把自己將要噴發的情緒壓回去:「……看了。」
她的喉嚨像被什麼大紙團子給堵上了,憋悶得不行,想要正常點說話,比登天還難。
「你哭了?」
「沒事。」
「別哭,」俞悅還沒勸上兩句,自己倒先哽住了:「唔,不要緊啊,你還是哭吧,小點聲就行。」
「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
「真的不是我。」
「我知道。」
「我想回去。」
「去哪?」
「自己一個人回家,我不能再待在易臻這了。」
「你聽我說,夏琋,你不要輕舉妄動,你現在走掉很奇怪,」俞悅穩住自己的聲調:「你關掉手機,回去睡覺,不要讓易臻看出什麼異常,好好躺在他旁邊,閉上眼,就當自己做了個噩夢,明天醒過來,我們再一起面對一切,好嗎。」
「我怎麼做得到,睡得著——」她癟著嘴,用氣息艱辛地回話,如果這些字眼有動作和表情,那它們一定都趴在地上,哭得如喪考妣,不能自已。
夏琋活了二十六年,第一次這樣潰不成軍,無能為力。
仿佛被無數雙手,推到了世界的邊崖,再後退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你說我爸媽知道了嗎?」夏琋無法想象接下來的一切,一個和她相貌極度相似的女人的性.交視頻,在微博、微信、等各大社交網站上廣為流傳,即便親戚長輩們沒那麼快看到,她那些年紀相仿的兄弟姊妹們,也一定會瞧見,然後與之共享。
她覺得,她的一生都將浸泡在髒污的沼澤地裡面,永遠都別想再重見天日,她身邊的至親至愛之人,都要因為她,承受本莫須有的連坐和陪葬。
「我媽肯定要急得哭。」夏琋的眼淚愈發洶湧,臉頰被打濕了大片。
「不會,叔叔阿姨怎麼可能分不清自己的女兒。」俞悅一刻不停地勸她。
「你說……易臻會不會也覺得視頻上面的人就是我?」她想起了她才交往沒多久的男友,她可愛又可恨的老驢:「他以前就覺得我是那種不安分守己的女人,他肯定要和我分手了。」
「不會的,你不要瞎想啊。」
夏琋有些自嘲地喃語:「都想從這窗戶跳下去,一死了之好了。」
她捋了把黏滿臉頰的頭髮:「就是穿得好丑,化妝品還在家裡,我死都死得好難看啊……」
「你別說這種話啊,」俞悅急得要命:「你都知道那不是自己了,行得正坐得端走得直,怕誰說閒話?」
「好倒霉啊……是不是有人故意整我,」夏琋抽鼻子,視野裡一片模糊:「我過去也惹了些男人的。」
「又沒騙他們錢,他們也是自願送上來的,情感上各取所需,有什麼錯?男人沒這麼無聊。」
「我的網店也完蛋了。就算澄清,我的名聲和大眾印象也全毀了,很難再好起來了,我剛才想了好久,比對著那女人截圖,想找找我身上有沒有什麼不一樣的特征好替自己辯解,真的想了好久,沒有,都沒有,我沒胎記,痣都沒有。」
從進入這一行開始,夏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一直全力苦心經營著光鮮和氣的形象,就因為害怕遇到這種事情。
她太了解這塊黃金遍地又虛幻浮躁的領域了,所以此刻也比旁人更能清楚預見,她即將面臨的什麼。
網絡時代的大起大落,就是這樣。
能輕易把一個人送上雲巔,風光得意,也能讓他一秒跌進地獄,萬劫不復。
「不會的。」俞悅不斷重復著這三個字,她第一次這麼詞窮,這麼無能為力。
「什麼都完了。」
胸口在抽痛,額角筋肉也突突地疼,夏琋死撐住頭,身心俱疲。
俞悅放緩語速:「你聽我說,你再坐一會,緩解好情緒,洗把臉就回床上去,明天醒來,先和易臻好好解釋看看,他看上去是有主見的人,不像你以為的那樣。」
「就算他不以為又怎麼樣,別人呢?別人怎麼看我,又怎麼看他?他一個大學教授,你想過嗎?」夏琋呼吸急促,可她又不能大聲宣洩,嚷出來,壓制到四肢都在顫動:「我現在特別慶幸沒有在他學校或者我微博……公開過和他的關系,他跟我分開還來得及,至少不會被連累,是好事……」
「你別這麼說行嗎?」
「我現在好想出去。」夏琋哭得不行,顏面盡失,隨便講句話都會吭出鼻涕。
俞悅沉默片刻:「你大半夜的去哪,去報警麼,告訴民警你被黑了?律師事務所這會也不開門,法院更不會開,還是你能沖到電腦屏幕後面,把污蔑你的人一個個揪出來打一頓?能嗎?」
「……」不能,全都做不到。被徹底擊潰一般,夏琋失魂地倚回磚牆,半晌無言。
俞悅在那頭連喚了她好幾聲,她都極其安靜而迷茫地,望天,像是零件全都散了的機械人偶。
須臾,夏琋聽見衛生間的門把手嘎噠了一下。
有人想開門。
「夏琋?」易臻在外面叫她,他的聲線沉穩,妥帖,和往常無異。
見她好半天不回去,所以他來找她了嗎?
可夏琋根本不敢開口,不敢應下,她像一只烏龜,一只蝸牛,只能把自己深深地掩埋在這,這一方狹小的空間裡。
因為她知道,一旦從這裡走出去,一旦明天的太陽升起,一切都會變得截然不同。
「夏琋」這個名字,就再也不是以前的樣子了,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