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琋的心開始發悸,後視鏡裡,那輛熟悉的凱迪拉克就那樣剎停下來,緊跟著駕駛座的門被打開,裡面人下了車。
他的一雙大長腿,走路帶風,很快由遠及近。
夏琋別開眼,目光閃爍,呼吸有些不穩。
江舟的車要是能夠像科幻電影裡那般,突然隱身就好了。
然而這是現實。
江舟剛把車拐進一個空車位,還未停穩,易臻已經來到副駕駛座窗口邊。
「下來,」他都沒有叫夏琋名字,隱隱動怒的聲線,連帶他一整個人,像一個突兀且威迫的陰影一般壓過來:「我們談談。」
夏琋沒有看他,她直視前方,一動不動坐著,卻不能阻止她胸口激起一片接一片的漣漪。
江舟剎住了車子,也看過去,他眉頭一緊,沒有急於去詢問夏琋,窗外男人的身份,只還算禮貌地開了口:
「先生,能等我先把車停……」
「閉嘴。」易臻吐出兩個字,三人間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硬邦邦的。
仿佛用錘頭輕輕一敲,就能掉下來幾塊碎冰。
夏琋仍在沉默,神色愈擰愈緊。
易臻單手搭著車窗,似催促又像威脅:「夏琋,下車。」
江舟被他的來勢洶洶目中無人弄得有些沉不住氣,他熄了火,正欲開門下車和易臻對峙。
一直無言的夏琋,突然抓緊他胳膊。
像有什麼要破繭而出,她對江舟莞爾一笑:「抱歉,這是我前男友。」
她不假思索的身份定位和介紹,讓易臻的胸口,仿佛撞上了暗礁。
夏琋從帆布包裡取出一串鑰匙,遞給江舟:「要不你先上去等我吧,我和他單獨聊一下。」
江舟的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最終停在夏琋身上,有些遲疑和擔憂。
他說:「我可以在一旁等的。」
「沒事,我很快就回去,」夏琋還是笑:「放心啦。」
江舟這才頷首,眉間仍不掩思慮:「好吧,行李我幫你帶上去。」
夏琋鬆開他手臂,溫溫應下:「嗯。」
夏琋回過頭,望向易臻,前一秒面向鄰座男人的溫和即刻變得冷淡:「行啊,我跟你聊。」
易臻讓開地方,讓她下車。
夏琋一下車,他想拉她手,女人反應敏捷地別開了:「只是談談,希望你保持風度,不要動手動腳,可以嗎?」
易臻凝視她片刻:「好。」
夏琋跟著易臻走去較遠的地方,對面而立。
易臻剛要開口,夏琋已經心不在焉地望回江舟轎車的方向,青年打開後備箱,往外取行李。
察覺到夏琋在看他,江舟遠遠地,沖她揚手笑了一下,而後指了指車庫出口。
夏琋挑唇,對他做了個ok。
江舟才拎上箱包離開。
他們默契十足的手勢交流,讓易臻臉色暗了又暗。
他直接掐住夏琋臉頰,逼迫她回頭,直面他:「要談就認真談。」
「你說,我在聽。」她也毫不避諱地看著他,眼睛裡全是他已經不認識的情緒。
它們冷冰冰的,毫無生氣。它們不應該出現在她身上,更不應該出現在他面前。
「車裡男人是誰?」易臻問。
「江舟。」夏琋答道,坦誠得沒有分毫心虛。
易臻目光灼灼:「我剛才聽到一個詞,前男友。」
「嗯。」
「我們已經分手了?」
「沒有嗎?」夏琋一臉可笑:「我以為你記憶力一向不錯。」
易臻的目光,像臨時削出來的銳器:「賭氣狀態下的分手,我不會承認。」
「說記得關門的是你吧,我關好門了。還有這個,」夏琋試圖撣開他還鉗制在她下巴的手:「幾分鍾前,你還答應不會動手動腳,現在這樣是幹嘛,臉不疼嗎?」
易臻放了手,再次強調:「我不認為我們已經分手。」
他的自負近乎要把夏琋逗笑,她扯了扯嘴角:「易臻,不要自欺欺人了,你不會以為我們只是吵架冷戰吧。我們真的已經分手了,我已經開始新生活。」
她從始至終,都不回避地正視他,以相當不能理解的態度:「分手了,就是過去了。你這樣死纏爛打,太難看了,又沒有意義。就不能留給彼此一個好印象,大度地道別嗎?」
易臻喉結輕滾,像在獨吞強咽著一些心緒:「那個男人,就是你的新生活?」
「當然不只是他,他只是其一。他是我媽媽介紹的,各方面條件都不錯,經過父母過目,也更讓人放心,我決定和他好好發展試試,」夏琋微微一笑,像一把精致又鋒利的剪刀,利落割開了他倆之間的所有連接線:「我的新生活,可以包含很多東西,但肯定沒有你。」
易臻當即拒絕:「你想也不要想,我不會同意。」
「十多天前那個晚上,你就已經同意了。」
「負氣之下提出的分手,可以當真嗎?」
夏琋似笑非笑:「是嗎,怎麼辦,我當真了。」
「理由呢,因為什麼跟我分手?陸清漪?還是那女孩?我們一一說清楚。」她態度那樣冷漠,變得無法捉摸。
「哦,可我不想說了,更不想聽。」夏琋的眼光四處擺放,都懶得看他。
「夏琋!」易臻故態復萌,又扳住她肩膀,叫她名字,要這個女人看他。
他的動作宛若勒令,讓她心頭不斷攢著怒火:「你能不能放開我?」
「不能,把話說清楚。」
「易臻,夠了嗎?有完沒完?」夏琋惱怒地回道,完全不想忍耐了:「還記得這兩句話麼,現在還給你,說得夠清楚了,我們早就完了,徹底完了。」
失控的場面,失控的情緒,夏琋加速下墜的臉色,尖刻的一字一句,都像一勺勺交替澆到易臻身體上的冰水和巖漿,涼得刺骨,又熱辣辣地炙燒著,幾乎要扒掉他一層皮,並升騰出大片的白色水汽。
易臻頭腦有些混亂,他一直在深呼吸,艱難地鎮壓自己。
可是沒辦法,當夏琋冷硬地說出「我們早就完了,徹底完了」這十個字的時候。
這麼些天以來,他一直勉力保持的淡然,他一向自以為是、自欺欺人的冷靜,那些可笑的自我安慰,一下子被她盡數擊碎,無情地撕開。
他固執把守著的,所謂的理性防線,早已血肉模糊,潰不成軍。
架在夏琋肩頭的手,順勢把她推回牆面。
易臻捏起她下巴,就親了上去。
他的心在狂跳,起起落落,像初通人事的大男孩,明知可能會加深對方的反感,卻仍然把自己逼到絕處,粗魯地刷著存在感。
他吸咬夏琋飽滿的嘴唇,揉壓她的後腰,渴望回到當日緊密無間的距離。
……
……
慢慢的……也許就幾十秒的光景,易臻的動靜逐漸緩解了下來,因為他感覺不到夏琋的任何抵觸,也感覺不到她的任何迎合。
她甚至沒有任何動靜。
從認識她之後,他與她的每一次接吻,他都感覺自己像個魔法師,而夏琋是一朵花。
她能在他的手下悄然盛放,一瓣一瓣,一層一層,對他完整地張開自己,靈活而新鮮,有馥郁的香氣。
可此時此刻,她一動不動,凜然又空洞,好像假的一樣。
易臻放開了夏琋的唇,慢慢挺起上身。
她依舊安靜地看著他,不說話。
她的雙眼,望向他時,也不再發光發亮。仿佛蒙了層霾,明明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可他卻像是被阻隔去了很遠的地方。
有什麼東西,在一點點從易臻體內抽離。
他寧可被面前的女人甩一巴掌,都好過現下。
她漠然置之的態度,麻木不仁的眼神,比耳光更疼,也更狠。
半晌,夏琋抿唇笑了笑,問他:「我可以走了嗎?」
易臻沒答話。
她的笑容大方得體,告別意味極其強烈。
夏琋重新挎好肩上的包,轉身離去。
一些情緒,以易臻無法預計的速度在心頭膨脹,占有欲?不甘心?還是別的?
他也不能明晰。
只是下意識地,大步流星跟過去,魯莽地拽回夏琋。
女人回頭的瞬間,有些許愕然。
易臻盡可能地讓自己聲調溫和,趨近於勸哄,甚至淋上了一滴低聲下氣的意味:「夏琋,你先不要走,我們好好談一談,我把事情一件一件跟你說清楚,好嗎?」
他五根手指,也不敢再用力,只是很輕很輕地,握在她肘關節。
夏琋的臉色,恢復到平靜,她朝他發出了事不關己的笑容:「別鬧了,樓上還有人在等我。」
易臻的手臂,旋即垂了下來。
夏琋挑眉掃了他兩眼,頭也不回,走了。
腳底如沼澤,易臻無法再提步,再去追,他一個人站在原處,望著她漸行漸遠。
夏琋的步伐沒有一刻猶豫,而後融進天光,消失不見。
看上去明明還算擠壓的車庫,只剩風在空曠中回蕩的蕭索。
她仿佛順走了在場的所有實物,只留下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