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灰姑娘

  「仙度拉,在天亮之前把這些豆子全部撿乾淨,要聽話啊。」

  「……要聽話……?」

  今天晚上,姐姐們又把好多豆子撒在沾滿灰塵的泥土上,命令我必須要全部撿起來。我必須弄到全身髒兮兮的,通宵把這些豆子全部撿乾淨。可是到了明天晚上,兩位姐姐又會做相同的事情。即使如此,我還是聽話趴在地上,把小小的豆子撿起來放回盤子裡面。姐姐們用力用腳踩著地面,把灰塵弄到我的臉上,使得我最重要的眼鏡蒙上了一層灰塵。

  「像你這樣的灰姑娘,要把頭髮弄滿灰塵才會變可愛喔。」

  「……真是難看……」

  姐姐們回到寢室休息了,等等她們會躺在溫暖的床上睡得很舒服。我在這段時間則是要在這裡一直撿豆子,直到快要天亮才會睏到睡在這堆灰塵裡面。

  我真正的媽媽,已經因生病而到天國去了。現在的媽媽是爸爸帶回家裡的新媽媽。雖然媽媽是一位很漂亮的人,但對我卻非常冷漠,因為我實在太笨拙又沒用了。新的媽媽帶了兩位女孩一起過來,就是剛才把豆子撒在地上的兩位姐姐。兩位姐姐也長得像是有氣質的洋娃娃一樣,擁有漂亮的的臉蛋以及棕色的眼睛,金色頭髮也非常美麗,連身為女孩子的我都會不禁著迷。

  因為生母過世而難過的我,很高興多了這三位非常美麗的家人。可是她們三位卻不喜歡我。我的確是個大近視,平常總是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又因為笨拙所以做家事的時候經常會出錯,例如,我就曾經不小心把媽媽的寶貝盤子摔破,所以會被欺負也是沒辦法的。

  「……媽媽……我什麼時候,才能變成能夠讓姐姐們愛我的孩子呢……」

  這天晚上,我也是懷唸著過世的媽媽的笑容,在全身滿是灰塵髒兮兮的狀況下入睡。反正我只穿著一件破舊的髒衣服,就算是躺在地上睡覺,就算全身髒兮兮的也沒關係。啊啊,我也想要跟姐姐們一樣穿上漂亮的衣服看看,不過,反正一定不會適合我的。一樣生為女孩子,為什麼姐姐們跟我就差了這麼多呢?我不禁流下了眼淚。

  第二天,我前往之前媽媽的墳前祈禱。每天我都會像這樣來到媽媽的墳前兩次,因為一直待在家裡的話,會讓我難過害怕得受不了,才會逃到已故媽媽的墳前。因為我這麼做的關係,「你是故意做給後來加入的我們看的吧?」我被姐姐們罵得越來越凶了。

  不過今天早上有點特別。昨天爸爸送給我一根榛樹的樹枝,我要來把這根樹枝種在媽媽墳墓的旁邊。爸爸因為工作的關係所以很少回來,不過他昨天有休假,所以就對著我們三姐妹說:

  「你們想要什麼東西,爸爸都去買給你們吧。」

  姐姐們纏著爸爸請他買漂亮的衣服跟珠寶,我則是想要一根漂亮的樹枝。因為媽媽的墳墓實在是太冷清了,我希望可以在墳墓旁邊種一棵樹,何況……就算請爸爸買衣服或珠寶,反正還是會被姐姐們拿走的。那個家沒有我容身的地方,只有在媽媽的墳墓前面,我才可以不受欺負,安下心來。在媽媽的墳墓前面,回想著當年跟媽媽住在一起時的快樂回憶,是如今讓我能夠活下去的唯一支柱。

  「……媽媽……我已經不想活在這種世界裡了……就算我再怎麼努力,現在的媽媽還有姐姐們還是不愛我……我也想生為一個漂亮又聰明的女孩子……這麼一來,大家一定就會對我好……嗚嗚……」

  我不斷落下了淚珠。因為在家裡哭的話又會被罵,所以我在墳墓前面哭。溫熱的眼淚沿著臉頰滑落,一顆顆滴在我剛才所種的榛樹枝上。隨即……我看到樹枝開始成長了。

  榛樹枝就這麼伸長變得越來越大,轉眼之間長成了一棵大樹。

  其實我也嚇到想要逃走,可是因為過於震驚,下半身顫抖到無法動彈,而且還不小心失禁了一點點。

  「啊、啊哇哇!對不起,對不起!」

  我在這棵妖怪樹面前五體投地不斷道歉,隨即從上頭傳來了一個聲音。

  「仙度拉,你不要哭了啾!偶會幫你加油的啾!」

  哇,這個聲音好可愛呢。我抬頭往樹上一看,在一棵大大的樹枝上,有一隻黃色的胖鳥先生。

  「請問你是?」

  「仙度拉的美麗眼淚引發奇蹟了啾。偶是從魔法王國過來的神秘鳥啾,可以用魔法的力量,把仙度拉想要的東西送給你啾!」

  「咦咦?可是我沒有特別想要什麼東西……我只要維持現狀就可以了。所以請讓我可以跟現在的媽媽還有姐姐們和樂相處吧。」

  「偶的魔法等級很低,沒辦法使用讓壞人變好的魔法啾。相對的不管是任何道具,我都可以變出來給你啾。」

  「就算收了你的禮物,我也沒有地方可以放的……不過謝謝你,小鳥先生,我只要可以跟你聊天就心滿意足了。如果可以的話……那個……那個……請、請你……當我的朋友好嗎……」

  已經滿臉通紅的我,還是下定決心對小鳥先生這麼說了。小鳥先生拍了拍翅膀說著:「真……真是個好女孩啾!偶願意為了仙度拉做任何事情啾!」而且跳起了舞來。

  結交人生第一個朋友的我,高興地哼著歌回到家裡開始打掃。隨即姐姐們又過來找我了。

  「王子今天晚上要在城堡舉辦舞會,據說被王子看上的女孩就可以跟王子結婚。我們今天晚上也要到城裡,所以仙度拉,把我們的頭髮整理得漂漂亮亮吧。」

  「……一定要釣上這個金龜婿……」

  「啊,我知道了。那個……那個……我、我……」

  「啊?你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什麼?我說你真的很沒用耶,不要害得我們心情不好啦!你想說什麼就好好說清楚吧!」

  「不過沒辦法帶你進城就是了……」

  「對、對不起……!那個、那個,我也想去……參加舞會……」

  跟小鳥先生聊天之後稍微有點精神的我,厚臉皮地說出了這個要求。坐在椅子上聽著我們對話的媽媽靜靜地站了起來,然後又在灰塵堆裡頭倒了好多的豆子。那些都是我昨晚拚命撿乾淨的豆子。

  「既然這樣,你就在一個小時之內把這些豆子撿乾淨。如果笨拙的你可以把這些豆子撿乾淨,我就借你禮服跟鞋子帶你去參加舞會吧。」

  「怎……怎麼這樣……才一個小時,不可能的……」

  「那你就死心吧。你們兩個,距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我們出門去買件新衣服吧。」

  「說得也是呢,媽媽。必須要穿上最美麗的衣服,吸引王子的目光才行。」

  「……呵呵呵,我可是很有自信的……」

  媽媽跟姐姐們留下我,出門到街上買東西去了。我眼前的地上有著數不盡的豆子,由於地上積了好多灰塵,我撿豆子的時候一定會弄得全身髒兮兮的。一個小時之內根本就不可能撿得完的,我難過得胸口就像要被撕裂了,就這麼流著眼淚輕聲說著:

  「小鳥先生,求求你。我想要穿上漂亮的衣服參加舞會,可以幫我撿這些豆子嗎……」

  結果小鳥先生馬上就拍著翅膀飛過來了。

  「仙度拉,這裡交給我啾,我會找森林裡所有的鴿子跟小鳥一起來撿的啾。不過你這麼做也沒用的啾,那些傢伙打從一開始就不想帶你參加舞會的啾。」

  「不會的,只要我乖乖聽話,她們一定會遵守約定的。」

  「你還真的是個大好人啾,不過我就喜歡你這一點啾!」

  小鳥先生嗶嗶啾啾吹著口哨,隨即森林裡的鴿子跟小鳥都飛了過來,大家開始接二連三啄起灰塵裡的豆子。轉眼之間,所有的豆子都被撿到盤子裡了,我連忙對小鳥先生們不斷鞠躬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

  隨即率領著大家的魔法小鳥先生說著:

  「仙度拉,你不可以道歉啾,因為大家全都是仙度拉的朋友啾,所以是很樂意過來幫你的啾。」

  「對不起!可、可是我該怎麼做呢……我又沒辦法幫上小鳥先生們的忙……嗚嗚……」

  「你只要對我們說聲『謝謝』就可以了啾。」

  「……謝、謝謝你們……天啊,羞死人了……」

  不過……結果正如小鳥先生所說的,媽媽她們看到我把豆子撿乾淨,反倒變得更加生氣地罵著我。

  「像你這樣邋遢愚蠢的傢伙,我怎麼敢帶你去見王子呢?要是這麼做的話,連我們三人都會被王子笑的。你是我們家的恥辱,我絕對不會帶你進城堡的!」

  當天晚上,我一個人來到之前媽媽的墳前,靠著榛樹不斷地哭泣。

  「……小鳥先生,小鳥先生……求求你,我真的好想穿上漂亮的衣服參加城裡的舞會……啊啊,可是我根本就不是美女,就算穿上漂亮的衣服,也沒辦法跟姐姐她們一樣變成可愛的女孩……媽媽不願意帶我進城也是理所當然的呢……」

  即使想起媽媽她們對我的百般苛責,要是我出現在王子面前的話,或許連兩位姐姐都會被王子討厭的。所以我當然會被留下來了。

  如此心想我就越來越難過,忍不住掩面而泣。

  「嗚嗚……我好想……跟姐姐她們一樣生為一個美麗又可愛的女孩……好想見王子一面……」

  「仙度拉,其實你又美麗又可愛啾!你只是被那些壞心眼的女生們欺負,所以才認為自己是個笨拙遲鈍的眼鏡娘而已啾!」

  魔法的小鳥先生站在大樹枝上頭鼓勵著我。不過照過鏡子的我也知道,厚厚的眼鏡、滿是灰塵的頭髮,消瘦的臉頰、單薄邋遢的女僕服、還有茶色的破爛木鞋……連身體也是骨瘦如柴,根本就沒有一點女人味。

  「謝謝你,小鳥先生,不過我真的一點都不可愛的。」

  「你又這麼說了!外在的打扮跟真正的美麗沒有關係啾!你的姐姐們一眼看去就覺得她們的心是黑的啾,你比她們漂亮一萬倍啾!」

  「小鳥先生,可是對我們人類來說,外表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小鳥先生的眼睛比人類好很多,所以會這麼認為也是沒辦法的。」

  「真是的,偶用魔法送你一套漂亮的衣服啾!這樣你就可以恢復自信啾!」

  小鳥先生開始拍動著翅膀,隨即在下一瞬間,我的身體忽然被閃亮的泡泡所覆蓋。

  「啊,我這是……」

  我來到墳墓旁邊的小溪,以水面看到自己的樣子之後嚇了一跳。我那副厚重的眼鏡不見了,可是不知為何,我的眼睛依舊清晰可見。不只如此,邋遢的女僕服不知何時,成為一件閃閃發亮的金色禮服,茶色的木鞋變成了透明的玻璃鞋。

  「這……這是我……?小鳥先生,你還用魔法把我的臉變漂亮了吧?」

  「沒有啾,偶只是借你禮服還有玻璃鞋而已啾。仙度拉,真面目的你其實是個美少女啾。」

  小鳥先生真是的,居然為了鼓勵我而說出這種謊。謝謝你。

  「不過呢……魔法的有效時限只到今天晚上十二點啾。十二點你就會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在那之前你一定要離開城堡回到家裡啾。如果王子想要跟你結婚,你也絕對不可儀說出你是誰啾。」

  「我知道了,我會聽小鳥先生的話。不過為什麼要這樣呢?」

  「如果因為外表的漂亮衣服還有鞋子而喜歡你,跟真正的愛情是不一樣的啾。例如就算在舞會裡受到男生們的歡迎,要是對方沒有愛上真正的你,你就絕對不會獲得幸福的啾。」

  我一邊在心中反芻著小鳥先生的這番話,一邊進入了城裡。雖然媽媽還有姐姐們也在城裡,不過在我取下眼鏡換上禮服之後,她們似乎完全沒有發現我就是仙度拉。我悄悄安心地喘口氣的時候,王子忽然牽起了我的手,並且對我說著:

  「真是美麗的女孩……請和我跳舞吧。」

  我雀躍地心想著(這不是夢吧,真是不敢相信!)並且以僵硬的動作與王子共舞。不過我不只是從來沒有跳過舞,加上王子還握著我的手,讓我緊張到全身就像是火燒一樣紅通通的,有好幾次都差點絆到腳重心不穩跌倒,成為會場人士的笑柄。

  即使如此,王子還是微笑著繼續跳著舞,並且一直凝視著我的眼睛,越來越覺得難過的我,終於像是要逃避王子般轉過身去了。

  「嗚嗚……對不起,對不起……!其實以我的身份,根本不應該來到這個地方的……」

  「小姐,請等一下,每個人剛開始學舞的時候都會出錯的,你不需要在意這種事。而且不管這個,我已經對你……」

  「對不起!」

  我哭著逃走了。不知為何眼淚停不下來。我發覺自己是以魔法將自己偽裝起來欺騙王子。其實我只是個邋遢笨拙穿著女僕服的眼鏡娘罷了。啊啊,可是王子卻用他那像是孩子一樣清澈的眼睛凝視著我,要是王子知道我的真面目,他一定會受到傷害的。

  我以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速度衝出城堡。雖然我聽到王子在身後追趕我的聲音,但我沒有回頭只是專心向前跑。我輕盈地跳過河面,爬上大樹並穿越田野。我的速度簡直超乎常理,這一定是魔法的力量吧。比起這種像是野生動物的蠻力,其實我更希望能擁有跳舞的天分呢。

  哭著甩開王子追趕的我,來到了那棵榛樹底下。大概是以及過了凌晨十二點吧,漂亮的衣服不知何時恢復成為骯髒的女僕服了。我看向腳邊,有一隻鞋子恢復成了木鞋,然而另一隻腳卻沒有穿鞋,似乎是在路上不小心掉了。由於視線變得模糊,我從女僕服的圍裙口袋取出自己的眼鏡並且戴上。

  我從小河的河面看著自己,一如往常邋遢的眼鏡女僕,這就是真正的我。我從一開始就沒有讓王子愛我的資格,得知這個事實的我,忍不住放低聲音不斷啜泣。

  「王子,對不起,我騙了你,對不起……!」

  停在我肩膀上的小鳥先生輕聲對我說:

  「王子不會放棄你啾,他一定會找你的啾。不過你千萬不可以承認啾。」

  「我知道的。何況也不想讓王子失望……」

  隔天早上,王子出現在我的家裡。似乎是王子之後也一直追著我,並且看到我進入了這個家。王子拿著我掉的玻璃鞋說著:

  「我要跟能夠剛好穿上這只鞋子的女孩結婚。」

  不知如何是好的我,躲在房間裡頭不斷發抖。客廳裡頭的媽媽跟姐姐們已經騷動不已了。過了一會兒,大姐就坐上馬車,跟王子一起回到了城裡。

  (啊啊……王子他……王子他走了……嗚嗚……嗚嗚……好難過,我好難過……我的心好痛……)

  如今我才察覺到,我其實已經愛上王子了。可是一切都太遲了。

  然而小鳥先生卻飛了過來,對我說著:「仙度拉,你放心啾,這裡就交給偶啾!」並且以口哨找來許多的小鳥,對著它們吩咐了一些事情。馬車很快又回到了家門口,大姐被媽媽扛了下來。姐姐好像是沒辦法走路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呢?我實在很擔心。之後二姐坐上馬車從家裡出發,不過還是跟剛才一樣折返回來,由媽媽攙扶著走下馬車。

  在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的時候,王子終於進入我的房間了。王子小心翼翼取下我的眼鏡,以陶醉的眼神凝視著我的眼睛並且說著:

  「我終於找到你了,就是你……!求求你,請跟我結婚吧!」

  「可是我……其實是個這麼骯髒的女生……昨天晚上的我是虛偽的我,我欺騙了王子……」

  「看,鞋子也剛好是你的尺寸。不過其實鞋子還是衣服都無所謂的,畢竟這種東西要多少有多少。我是被你這雙美麗又悲傷的眼睛所吸引的。仙度拉,我愛你。」

  「……王子……那個、我、我、我也……我也……喜歡……王子……!」

  「仙度拉,還好你忍住了啾!這位王子就算你變了樣子還是找到你啾!這才是真正的愛啾!」

  魔法的小鳥先生啾啾叫著,在房間裡頭不斷盤旋飛舞。

  就這樣,我前往城堡並且跟王子結婚了。

  小鳥先生至今都住在我的房間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