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初戀如雪花破碎

22

不情不願把上衣扒個乾淨,李鷺打開救生刀的刀柄,裡面還真的塞了外傷用藥,還有幾片防治瘧疾發熱的奎寧。她把藥水塗在右肋骨處的腫起上,把奇斯的背心撕了,當作繃帶纏繞起來。

那本《花花公子》充當了大用,因為是銅版紙皮,硬度足夠,卷成半彎後恰好是半面肋骨的形狀,充當了防震抗壓的包護體。

牛筋繩也完成了它最後的使命,包繞在外圍,即有適度的微弱彈性,又很堅韌,把《花花公子》牢牢地綁在奇斯身上。

奇斯一點都不覺得痛苦,他小時候所在的游擊隊粗漢子多的是,一旦到處理傷口的時候,都是些下手不知輕重的幫他弄,弄來弄去,弄得他對傷痛都已經麻木了,有時候甚至還會覺得,與其讓他們來治療,還不如讓傷口就這麼痛下去還舒服些。

李的手勁是適中的,讓他很舒服,昏昏欲睡。李的手很涼,摸在皮膚上感覺就像冰鎮一般。

奇斯覺得很舒服很喜歡,這是一種很突然也很奇怪的喜歡,與喜歡師傅、喜歡戰友的那種感情完全不同。

這是一種希望能夠更多更深入的接觸,希望更親密更無間的了解,希望他對自己和自己對他一樣,都是與眾不同的一種感情。

或許這也算是一種很經濟的行為?就算沒有子孫後代,單獨兩個人在一起也能過得很開心。

和李在一起,一定會很有共同語言。是了,看李對戰俘刀情有獨鍾的樣子,肯定也是個冷兵器發燒友,說不定對老式步槍也有偏好。如果兩人生活在同一屋簷下,每天回到家裡,他可以坐在那個由卡車前蓋改裝的沙發上,李則坐在機槍箱櫃改裝的單人床上,兩人相對地保養自己的兵械——這樣的生活一定很有意思。

如果和李在一起,其實也可以像師傅那樣領養好幾個孩子。不出任務的時候,可以帶他們玩戰爭游戲。如果養四個孩子,正好能組一個四人行動小隊;養八個孩子最好,可以玩對抗戰……

不知不覺,奇斯的思考從常態思維模式散射到了不明異次元空間。

李鷺這時候拿LED小燈頭對著地圖研究,使勁地抖救生刀刀底的指南針,那針粘死了一般就是不會動。她把塑料蓋掀下,看到果然是指針給翹起的貼紙卡死了。

奇斯突然直起腰身,扳住李的肩膀,把人往自己面前轉。這突然的舉動將李鷺弄得摸不著頭腦,不知道他哪裡又犯抽了。

奇斯深深地吸氣、呼氣,再吸氣、再呼氣……

他在鼓起勇氣,自己把自己吹脹,螞蟻也能變成大象。自己覺得自己能行,再不可能的事情也會變得可能。

李鷺沒忍住,噗哧大笑出來,笑出聲了才知道事情不妙,捂住自己的嘴巴急喘氣憋嚴實。這樣可不好,很容易暴露位置。她得警告奇斯不要經常做一些讓人發笑的舉動。

「你笑什麼,我有那麼好笑嗎?」

在LED燈頭螢火蟲般的青光裡,奇斯面目緊繃,顯得有點神經質。

李鷺搖頭說:「你剛才那呼吸,可真像產婦啊。」

你那呼吸,像產婦……

什麼意思?

奇斯心裡一蹬,感覺自己剛下定的決心好像雪片散落。

是了,也許李不但有了妻子,而且也有了孩子……他怎麼會這麼天真,這世界哪裡是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的?這世間哪裡可能盡如人意?

「……你怎麼知道?你有妻子,而且進過產房?」他問,心中忐忑,只等李一錘定音。

「沒有,沒有妻子!」李鷺連忙搖手——她見鬼的當然不可能有妻子,除非變成lesbian。順帶說一句,這可不是對LES有什麼偏見,反正就算搞了百合出來,她也絕對是攻的位置……[小狂狂注曰:女同性戀英文專用名詞lesbian,簡寫LES,音譯蕾絲邊、蕾絲,同義詞百合。]

話扯遠了……

奇斯大大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師傅用了十年時間在他耳朵旁嘮叨——自己的人生自己要把握,自己喜歡的女人千萬別錯過。

李雖然不是女人,但的確是他一眼看見就很喜歡的類型。

奇斯覺得自己是個很專一很長情的人,只要李同意和他在一起,那麼他會對他好,他會照顧他,會把經濟收入都交給他,好吃好喝地養著他。只要在自己受傷的時候,他會像現在這樣精心仔細地照顧他,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為他愛死了這樣的感覺,以前受傷生病的時候,師傅也沒對他這麼好過。

他是在天然的環境中成長的少年,他是在天然的人群中接受教育的小白羊羔,他不知道談情說愛也有迂回戰術,同時甚至還在性別判斷方面有著嚴重的選擇性失明。

上述因素導致了一個必然的結果,奇斯同志很傻很天真。

他接下來僅僅只是再問了一個問題而已。

他問:「你是GAY嗎?」

他,真的,僅僅是,問了,這個問題而已……[小狂狂注曰:男同性戀GAY,近義詞BOY LOVE,簡稱BL……]

李鷺迅速地掃了他一眼,對於這個與當前情境八桿子打不到一起的問題感到摸不著頭腦,但還是很負責任地給予了誠實的答復:「不,我不是GAY,而且終生都不會成為GAY。」

是嗎?果然是這樣嗎?

師傅的告誡果然是有道理的,不單單是因為經濟不經濟的問題,還有更重要的原因——也許、可能、或者,這真的是世所不容的禁忌之戀。

奇斯感到全身松軟,突然之間被抽乾了力氣,他無力地往身後的土坡靠去,對於濕潤的腐殖質沾了一身也完全不在意了。

李鷺看到他這個樣子,也猜不出這個人怎麼剛剛還在傻笑現在就面如死灰的,只好補充解釋:「你別誤會,我對GAY啊LES啊都沒有偏見,其實一個人愛喜歡什麼人愛怎麼去喜歡,那都是別人管不著的,那是自由。只是如果要我去成為一個GAY,那是比天方夜譚還要沒有現實根基的。」

「謝謝你,不用安慰我了,」奇斯握住李鷺的手,「都一樣的,對我而言都一樣的……」

不論你是否歧視同性戀,只要你自己本身不參與,對於我而言,結果都是一樣的毫無意義。

奇斯感到很痛苦,他長這麼大個人,還沒有喜歡過誰。首次出戰就是出師未捷身先死的結果,而且還不是因為自己人不好的錯,而是因為對方從本質上否決了兩人能夠相愛的可能。

該怎麼辦?

他完全亂了,李瞪大了眼睛,很疑惑地觀察他臉色變化。那目光很是關心,可是越是被這樣注視,奇斯越是感覺到造化弄人、人生無望。

最後他放開李鷺的手,小心地詢問:「我能不能抱抱你?就一下……」姑且算是為這段來不及說出口的單戀劃上句號。

李鷺擔心地摸摸他額頭,有些發燒的跡象。在熱帶雨林裡生病是很危險的,尤其是還不知道發燒的原因是什麼。如果是由於肋骨骨折而引起的發熱,那還好說,畢竟是人體自身調節修復的正常范圍內的反應;但如果起因是那只剛剛被生吞活剝的雨林鼠,則很嚴重了,運氣不好的話,可能是鼠疫等病毒性感染。目前手頭上除了奎寧片就再沒有其他的抗生素,必須要在兩日內找到根據地。

她伸開雙臂,把奇斯摟在懷裡靠著,低聲說:「很難受嗎,我們等會兒就出發,」

奇斯默默地用額頭去蹭李鷺的頸窩,鮮血的流動、心髒的跳動,就在他耳邊鼓噪著,這是他所喜歡的人的聲音,他所喜歡的人的溫度,但是那個人不喜歡他,而且對他的心情一無所知。

這段時間裡,兩個人都沒說話,李鷺摟著奇斯讓他休息,自己則在搗鼓救生刀刀柄裡的藥劑。奇斯安靜地靠著,隨著李的動作,自己也連帶地來回晃動。但是這種輕微的動作讓人安心,有點類似於人類最初始記憶裡的搖籃。他覺得自己無比安寧,同時也知道這只是他的幻覺。

李鷺擰開小礦泉水,從刀柄小瓶裡倒了一粒奎寧片,見奇斯還耍賴似的扒著不放,無奈地說:「把頭抬起來,我餵你吃藥。」

奇斯乖乖地抬起頭,病痛讓他感覺虛弱,發熱讓他眼睛濕潤,最重要的是,這還沒有開始就宣告結束的單戀讓他心痛如絞。

這樣的表情像個孩子,就算再沒有人性,也不能拒絕這樣的眼神。

這個人有一種奇怪的特質,和他在一起久了,再緊繃的精神也會放松下來。

李鷺剛到達輕騎兵學校的時候,滿腦子都是空白,什麼也不想,只知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堅持過這次選訓就能獲得潘朵拉的認可。只知道那個認可對她而言十分重要,那將會給予她針對白蘭度乃至整個多維貢地區的武器。

在和這個人相處之前,生活是沒有色彩的灰白圖像,未來是只有一個方向的筆直道路,道路的終點站著的是黑頭髮綠眼睛的魔鬼。而在那之後,是繼續走下去還是死亡,都不在考慮范圍之內。

這就是她的宿命,不必感受快樂,也不會有任何痛苦。一切的一切在白蘭度背叛她信任的那一刻就已經毀滅,

但是很奇怪,現在她覺得叢林底下的空氣混雜著腐殖質和臭氧的味道,細胞也在鼓動地呼吸;氣流拂過皮膚讓靈魂都在振顫。

這幾天的經歷,讓糾纏在靈魂裡的仇恨憎惡,讓那些負面的感情、冰冷無機質的記憶都在退去,落潮一般退去。漸漸只剩下仿如前世般很不清晰的記憶。

比起過去,現在這樣的生活才是快樂的。

這是毒藥,讓人沉溺。

因為有毒,所以最終必須要遠離。

因為讓人快樂,所以可以允許暫時的沉溺。

僅僅是暫時的。

李鷺放緩了動作,把藥片遞到他嘴邊,誘導地說:「來,啊——」

「啊——」奇斯順著說,張嘴接下送過來的藥片。

等他發覺自己做了什麼事情,蝦子似的彈坐起來。

李鷺含笑地看他,說:「好久沒有見過一個還會跟我‘啊——’的人了。」

奇斯臉上紅了一片,還往耳根脖子不斷蔓延。幸好這是夜晚,LED燈光則是泛藍的白光,不至於會照出他臉上的色澤,否則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李。

「哎哎,我說你害羞什麼啊……好了,不和你玩了,我們來研究一下該怎麼從這個鬼地方出去。」

李鷺把地圖和LED燈遞給奇斯,說:「我的定位能力不是很強,容易迷路,你來看看該怎麼出去吧。」

她的選擇是再正確不過的,對於常常要在不熟識的區域進行野戰的人來說,沒有什麼比定位能力和覓食能力更加重要。而奇斯恰恰是這方面的老手,當別的男孩子還在為與班上最漂亮的女生拉過手而沾沾自喜的時候,他就已經能夠獨自完成時長五日的沙漠求生訓練;當其他男孩子都在為用什麼香型的止汗香露更有男人味而發愁時,他則已經成為游擊隊裡參戰次數與生還次數都位列前十的老鳥。

而這樣的任務也是奇斯求之不得的,他需要做一些什麼事情來轉移注意力,任何事情都可以,只要腦袋運動起來,就能夠不再這麼注意李,大概也就能很快冷卻下這份可悲的感情。

他專注地在地圖上定位,然後開始尋找回到原地的路徑。在他們被俘獲的那天晚上,也許有很多同志遇難,委內瑞拉和各國軍方一旦得知這次事件,就會派出救援隊伍。沙漠雛鷹就算再戰績輝煌,也不過是個民間武裝,他們會極力撇清與此次事件的關系,不敢在各國軍隊前再次露面。

所以回到原地是最安全的,那裡一定會有救援。

在這期間,李鷺則思考的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說定位和求生是奇斯這類人的本能,那麼思考與陰謀則是李鷺和楊那類人的專長。

她在回憶那一晚所見所聞,整體過程都透露出詭異的氣息。

選訓是多麼嚴肅的事情,決不至於讓人在飲水中下安眠藥,何況還是大規模的下藥。

拋入帳篷裡的爆破彈威力並不如想象中猛烈,而且面對她亮出來的匕首,沙漠雛鷹那些人沒有立即開槍擊斃,而是使用非致命性毒氣瓦斯。

將她和奇斯關在一起,很久都沒人來打擾。

一路走出村莊時無人阻擋。

沙漠雛鷹、弗凱、白猩猩的屍體……

也許這也是選訓的內容之一,如果這個推斷是真的,不知道在這一環節有多少人落馬。但是如果這個推斷是真的……毫無疑問,李鷺相信一半以上的參訓者不會放過出題人。

讓人陷入絕境,讓人選擇是殺害同伴還是一起去死,讓人一邊忍受傷痛一邊尋找逃遁的方法。不論是生理上的折磨還是心理上的摧壓,在這一次關口中所遭遇到的手段都顯得陰狠毒辣,充分展示了出題人的卑鄙無恥。

「記好了,馬上就可以出發。」奇斯把燈關上,地圖還給李鷺,救生刀握在自己手中,「徒步快速行進大概需要半天的路程,說不定還會有追擊,請一定要跟上我的速度。」

在世界上所有類型的森林中,熱帶雨林代表著殘酷和競爭,在這裡,低矮的喬木植物無法獲得陽光,然而籐蔓植物卻能夠通過寄生來獲得它們需要的養分。它們攀枝蔓葉,向四周蔓延,向上伸展,在把寄主纏死之後,形成了中空的堅固的螺旋網絡,繼續佇立在原來的地方。

蛇類喜歡在這樣復雜的高層建築中攀援。

奇斯把最需要消耗體力的位置交給自己,一路披荊斬棘,躲避突然出現的地縫石隙。

大約半夜凌晨一點,兩人相繼感到手腳顫抖,並非因為饑餓。——饑餓是可以忍忍就過去的小困難,他們可以靠消耗本身的肌糖元、脂肪、蛋白質來挨過饑餓。所以有時候一場饑餓極限訓練下來,一個人可以瘦下十來斤。

李鷺喊了停,這是危險的信號,他們都缺鹽。雨林裡氣候潮濕溫熱,兩人的衣服從裡到外都濕透了,汗水還在不停地流失。

盡管目的地已經不遠,然而已經亮起紅燈的警告卻不能不引起他們的注意——缺少鹽份導致的電解質紊亂在叢林行進中是致命的,現在還只是疲勞乏力、手足振顫,也許下一刻就會肌肉痙攣、無法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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