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死不瞑目

還是清晨,白蘭度回到大屋,瑪麗正在等待他。

「少爺,這是婚禮的明細,請您過目。」她說。

「收回去,杜洛斯那邊看了覺得沒問題就行,不用問我了的意見。」

白蘭度看也不看地從她身邊過去,臨過去時,瑪麗似乎聽見他若有若無地說了一句「反正又不是重要的試驗,結果比過程重要」。瑪麗遞出文件夾的手僵在半空,她眼神一黯,還是收了回來,跟在白蘭度身後上樓。白蘭度少爺始終還是把事業放在第一位的,什麼時候都沒變過。

白蘭度推開臥室門,管家席巴·古吉多托了盛酒的托盤跟了進去,問:「少爺想要飲用一些什麼。」

白蘭度往托盤上掃一眼:「隨便一些利口酒就好。如果有現煮的咖啡也行。」

席巴點頭倒了一小杯給他。

「怎麼,瑪麗你還有事?」

「您的未婚妻想見您。」

「未婚妻?誰?」酒杯停在白蘭度嘴邊,他思索了片刻,反應過來,「不必了,告訴她我沒時間。」

「可是您這種冷淡的態度也許會讓杜洛斯家不滿。」

「沒關系的,大家心知肚明這婚姻是怎麼回事。不過是一場對雙方都有利的聯姻,和態度如何無關。」

「可是……」

白蘭度冷淡地笑了:「可是什麼可是,瑪麗,你不也正是明白這一點,所以才頻繁地讓我與她見面嗎。如果我們之間確實存在感情,說不定你就要想辦法讓她沒有辦法出現在我的面前了,我說得對嗎?」

瑪麗楞在那裡,白蘭度惡毒地笑了起來,他把閃耀零星光亮的直身酒杯湊近嘴邊,輕抿酒液的嘴角呈現出得意的弧度。瑪麗毛骨悚然,好像自己被從外到裡看了個透,眼前的男人不再是她從小看到大的那個白蘭度,而是一個隨時可能擇人而噬的瘋子。

「都走吧,讓我自己呆著。」白蘭度揮了揮手。席巴和瑪麗略鞠了躬就離開了房間,席巴若有所思地掃了瑪麗一眼,轉身往樓下走去。而瑪麗直到現在,仿佛還能感覺到白蘭度的惡意透過門板梭巡到自己的背後。

臥室裡沒有了人,白蘭度放下酒杯,一下子躺倒在大床上。側頭看出窗台,陽光依然明媚,還沒到睡覺的時間。他懶懶地賴著,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瑪麗的叮囑又在腦子裡打轉,婚禮就要到了……

他煩躁地坐起來,床頭櫃上擺放了一個相框,裡面是他和葛蘭·杜洛斯的合影,背後是一大片罌粟田園。白蘭度心煩意亂地摔在地上,站起來來回踱步,手伸進褲袋掏出一盒煙,取出一根哆嗦著塞進嘴裡,怒火和怨恨以及煩躁的情緒已經快要把他逼瘋了。點燃煙卷,他以前是不吸煙的,他很注意自己身體的健康狀況。可是後來不行,他的精神需要安定。

白蘭度狠狠地吸了一口,灼人的熱氣在肺部翻滾。他返身回去,在自己和葛蘭的照片上惡狠狠地踩了幾腳。相框碎裂的聲音格外清脆。這是他的房子,他的地盤,他想要毀壞什麼東西都可以隨意。

就在前兩個小時,他得知了有一個人曾經遭遇殺手的事情,雖然那已經經過半年時間,可是依然讓他怒火蒸騰。經歷那麼多年,李鷺這個名字變成他肉中的一根刺,牢牢扎根茁壯生長,拔也拔不出來。他沒想到葛蘭居然會對李鷺下手,沒人能夠對她下手。李鷺是他的東西,就算毀滅,也只能在自己的手中毀滅。

葛蘭嗎?瑪麗嗎?誰都不能出手,誰也不能……

白蘭度掐熄煙蒂,再度出去,他要去看看真正屬於他的人,僅僅屬於他的阿諾。誰都沒有資格毀滅李鷺,誰都沒有資格拔除他心中的那根刺——除了阿諾。

*** ***

穿越叢林,李鷺花了小半天的時間,到達多維貢邊緣地帶時,正是陽光燦爛的晌午。李鷺蹲在灌木叢中,用牙齒撕開巧克力的包裝,補充損失的能耗。那幾斤豬蹄子差不多吃完了,雖然李鷺一向以豬蹄為自己天然大敵,可比起巧克力來,她還是寧願奇斯幫她多準備兩桶。他們在每次任務中都要攜帶一定重量的巧克力確保熱量供應充足,任誰天長日久地吃下來,也不會覺得巧克力是什麼美味食品。

眼前是一座亮閃閃的屋子,就像水晶宮一樣的建築。它實在是太顯眼了,以至於李鷺一眼就認出了它,白蘭度未婚妻葛蘭·杜洛斯的住所。

李鷺看了下手表,上午九時半,正是早起者最容易打瞌睡的時間。多維貢顯得如此和平,不會有哪個人想到還有人會單槍匹馬地殺進中心地域來,四周的防衛顯得很松散。她將多余的負重埋藏在一棵樹下,緊了緊手中的砍刀和短銃,往那座水晶宮進發。

負責外圍守衛的人突然覺得耳旁有一陣風刮過,背脊上冷颼颼地冰涼,好像有什麼不得了的東西過去了。可是待仔細追蹤看去時,卻是什麼異常狀況也沒有。

守衛甲:「……好像有什麼東西過去了?」

守衛乙:「什麼也沒有啊,你錯覺吧。」

守衛甲:「是錯覺嗎?看來昨天晚上果然沒睡好。」

守衛乙:「去沖杯咖啡吧,看你這呆樣……」

李鷺翻過矮牆,落地時順手夠上月桂樹枝,屈腰微用力,蕩了上去。不待停留,雙腳在樹枝上借力,翻到了建築三層的露台。水晶玻璃制作的大落地窗晶瑩閃耀,李鷺試了試,居然沒有上鎖。

安全這種事情,向來是皇帝不急太監急,雇主們只會苛刻要求保衛們要怎麼做怎麼做,卻常常忘了鎖好自家的大門。

李鷺鑽了進去。屋子裡沒有人,她擰開房門,走廊上也空蕩蕩的。左側一個房間隱約傳來人聲。她靠牆側蹲下去,仔細傾聽。沒過多久就確認了屋子裡的人是誰——瑪麗和葛蘭。

她一腳踹開門,裡面正是瑪麗和葛蘭,她們正在談論最近的婚事細節、白蘭度的舉動,誰也沒有想到會有人膽敢打擾。葛蘭立刻就拍桌子站起來了,她高傲的下巴還翹著,頤指氣使地想要質問李鷺是哪個沒規矩的下人□出來的,而瑪麗則認出了李鷺。

「你是……」瑪麗是如此地驚訝,她居然忘記了要在第一時間做出防御。

不,即使她記得防御也來不及了,李鷺不是會停下來廢話的人,她不會給她們任何生存的機會。瑪麗胸口一熱,感覺到有什麼異物硬生生穿過胸膛,低頭看去時,只看見大股的血流如同噴泉一般噴出四五米之外,米黃色的落地窗簾被噴灑了大片。她想叫,李鷺一槍把敲在她後頸腦幹上,瑪麗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她暈了過去,她的生命將終結在昏迷不醒的時間裡,沒有任何翻盤的可能。

葛蘭即將出口的斥責收了回去,她倒抽著氣,想要尖叫,脖子卻立刻貼上了冰冷的東西,轉瞬之間鮮血就噴了出來,在地毯上一陣一陣地噴灑。

李鷺左手持刀,右手持槍,悄無聲息地站了起來……兩秒種。她控制了發力的角度,瑪麗和葛蘭的血都沒有濺到她身上。

沒想到瑪麗居然在這裡。李鷺低頭看了一眼還在抽搐的瑪麗,那個曾經的老師,後來的死敵,現今就在她腳下,不過卻是快要死了,不過是兩秒鍾的事情。瑪麗在這裡也好,她能派上一些用場。

李鷺大概能夠猜到葛蘭會把防身武器藏在哪裡。她在靠牆的梳妝台上翻了幾下,一把金光閃閃的沙漠之鷹現了出來。它躺在抽屜的珠寶叢中,槍身鍍金,鑲嵌了寶石。不得不說,葛蘭還真是一位惡俗的金光閃閃愛好者。李鷺把槍塞進葛蘭手裡,又在吧台上找到一把水果刀讓瑪麗緊握著手。

李鷺知道這樣的現場經不起推敲。比如刀傷和水果刀不吻合,槍身沒有安裝消音器。不過足以混淆兩大家族一段時間的視線了。她不可能為了偽造現場而把自己的消音器留下。

瑪麗在瀕死的痙攣裡終於醒來,她看到自己手裡被塞進一把水果刀,迷迷糊糊地大概知道了李鷺嫁禍於人的險惡用心。她張口想要求救,發出的聲音比貓都不如。世界上最大的恐懼恐怕就是這樣,想要自救卻無力,只能死不瞑目。葛蘭也睜大了眼睛,可眼眶裡的光澤在消逝,葛蘭甚至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得罪了什麼人,怎麼會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李鷺安排好了她們的姿勢,湊近瑪麗耳旁低聲說:「您都不知道我心中的恨有多深,您真的不是一個稱職的老師,也不是一個有自知之明的女人。不過算了,一切塵歸塵土歸土。」

瑪麗掙扎地想要對李鷺口出惡言,至少不要顯得如此無力如此可憐。可是沒有辦法,她的身體被掏空,血液都離開了身體流淌到了冰涼的空間裡。

人之將死,能利用還是要好好利用一下,李鷺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她的字典裡只有物盡其用這個詞,不會跟將死的人談客套。葛蘭和瑪麗身上或許會有多維貢特有的身份憑證,李鷺在兩人身上翻弄了一下,最後在瑪麗身上找到了一枚琥珀雕鑿的族徽,紋章上有罌粟和眼鏡蛇的圖案。這個也許會有用……

李鷺最後看了她們一眼,站起身。不過是半分鍾的時間,兩個人的生命之火即將熄滅。她確定那兩個女人不論誰來都沒得救了,便轉身離開現場。

李鷺在陽光裡躍下露台,她的身影被樹叢淹沒,沒人發現她曾經來過。

房子裡的兩個女人,不論她們曾經是誰,曾經做過什麼,都會塵歸塵土歸土。生前的一切愛恨湮滅,除了成為兩大家族再度結怨的導火索之外,她們死得毫無價值。

從月桂樹落下地面,李鷺肩袋裡的行動電話震動起來。她找了一個隱蔽的地方接通聯系,楊的聲音傳了出來:「現在已經找到奇斯被關在哪裡了。」

李鷺低聲回應:「我以為你們短時間攻不破白蘭度的防御系統。」出來的時候,她確實聽Z提起過,白蘭度的網絡系統經過了更高級別的加密,如果想要不引起警覺地侵入,短時間無法做到。

楊說:「她拉了一個黑客聯盟的朋友,兩個人對拼一個系統,足夠了。」

「把地址發過來吧。」

在等待的時間裡,李鷺說:「順便告訴你們一件事,葛蘭·杜洛斯和瑪麗·阿基斯死在了一起,我偽造了現場,偽裝成是兩個女人因嫉生恨自相殘殺的場面。知道如何進行情報操作了嗎?」

「放心交給我就行。」

「知道。」

楊沉默了一會,說:「你要有心理準備。」

這句話入耳,李鷺大約能夠猜想出楊準備帶來什麼樣的壞消息。之前她盡量避免自己過多地操心,以免影響自己在行動中的判斷力。可是現在還是出現了最壞的情況。

「他被關在實驗B區。你應該知道怎麼回事。」

李鷺維持著不變的姿勢,她安靜地貼附在泥地和灌木叢之間的縫隙裡,眼前陽光燦爛,光影斑駁地落在濕潤的泥土裡。好像有那麼一瞬間,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一樣。

「實驗B區……」她低聲地說,「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沒有了。」楊停頓了一秒,「你知道的,我們都很信任你,所以不要衝動。航空出境許可很快就能拿到,你等我。」

李鷺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嗯,我先行動了,等下聯系。」說完就切斷了訊號。

楊看向牆上的屏幕,Z截獲了實驗工廠裡的畫面,只略看了兩眼就覺不忍矚睹,更不知李鷺看到會是如何感想。

*** ***

太陽落下,舊的一天又要終結。多維貢顯然陷入了一種莫名的氛圍,李鷺潛伏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裡等待時機的到來,她要做的就是等待,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等待。她盯著不遠處的實驗工廠,那棟隱藏得很好的迷彩色的建築物被隱藏在一小片林地裡。外圍是不盡的罌粟田園。

夏日的土地在蒸騰剩余的熱氣,罌粟果略帶苦澀的味道充斥得到處都是。自小生在這種環境,也許會認為罌粟的味道是一種故鄉的美味吧。李鷺靠坐在一棵熱帶落葉木的橫幹上,嘴裡嚼了一片奎寧葉,據說奎寧葉能夠防瘧疾,不過目前而言用來提神是最好的。

又一批雇傭兵被從實驗工廠調了出去,李鷺在心中減去他們的人數,從中午開始,阿基斯家族在陸續集結他們的傭兵,到現在,實驗工廠的人手已經降到了一個波谷。

與此同時,白蘭度在大屋的會客廳裡接見家族的元老們。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沒有任何預兆的,瑪麗和葛蘭的屍體被發現。兩個女人生前好像進行過一場斗毆,現場到處都是鮮血淋漓。對兩個女人都有所了解的人立刻就猜想到這其實是一場情殺,因為不論是葛蘭還是瑪麗,都對白蘭度懷有一種莫名的情愫。

白蘭度靠在落地玻璃上,窗外是一層的庭院,種植有低矮的草本植物。他心不在焉地聆聽幾個老頭的抱怨,一只手夾了一杯杜松子酒慢慢地啜。

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去看過瑪麗。瑪麗的屍體被凍結在杜洛斯家族的手中,那邊無論如何一口咬定是瑪麗先動的手。白蘭度不知道自己會如何面對瑪麗,她跟著自己是那麼的久,久到似乎打從有記憶開始就一直在一起。

幾個老頭爭吵了半天,最後一致把矛頭指向杜洛斯家的,認為瑪麗是在葛蘭房間裡出的事,怎麼說也是葛蘭先動手才對。

「都別吵了,至少要親眼確認她們是怎麼死的才行。」白蘭度說。他心煩意亂,以前不止一次曾經想過要讓瑪麗消失,然而現在她真的消失了,心裡卻絕不是完全的高興,那是一種無法說出的味道。

腐朽的老頭子們停下了爭辯,現在的白蘭度無疑是家族中最有發言權的人。

就在這時,地面突然緩慢地震動了,桌子上的杯具與碟子之間發出了低微的脆響。緊接著,爆炸的轟鳴聲劇烈地震動了空氣。窗框裡的玻璃被巨大的沖擊波震碎,破碎的利片直刺進房間深處。

白蘭度只覺得身體一重,不知道是誰把他撲倒在地。再起身時,只見四周一片狼籍。一個下屬被玻璃碎片扎得背部血肉模糊,猶在說:「是軍火庫,兩個軍火庫被炸了……」白蘭度一把推開用身體保護自己的傭兵:「快聯系實驗工廠,重點防御那裡!讓他們把阿諾放出來。」

「訊號跳頻了,無法聯系!」

「還不趕快調頻!」白蘭度不顧旁人的阻撓,推開層層的守衛往外去。他心裡極度掛念實驗工廠裡的那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