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坐在桌邊的椅子裡突然向後一靠,雙手摀住眼睛,哭了起來。她差不多哭了十分鐘——在這空寂無人的屋子裡發出巨大的、震撼人心的哭泣聲,然後她又開始打起字來。她不時用胳臂擦著淚水漣漣的雙眼,試圖將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晰起來。過了一會兒,她開始控制住了眼淚。
於是我將身體朝前傾去,在他臉上啐了一口。可那不僅僅是啐,我真的用小口唾沫擊中了他。我想,他甚至沒有注意到這個。可那沒有關係。我這樣做不是為了他,是不是?
我將不得不因為侵犯了人的基本權利而支付罰金。布蘭頓說也許是高額罰金。不過布蘭頓自己從中脫身了,只受到了申斥。這對我來說,要比我也許必須支付的任何數額的罰金重要得多,因為,或多或少是我反扭著他的雙手,強迫他走進聽證會的。
我想,情況就是這樣了,最終也只能這樣了。我想我真的打算發掉這封信,然後在接下來的幾星期裡焦急地企盼著你的回信。那麼多年以前,我曾待你不公正。雖然嚴格說來並不是我的錯——我只是最近才意識到,儘管我們為自控和自我依賴的能力感到自豪,我們還是多麼頻繁、在那麼大的程度上受別人的影響,我想說我感到抱歉。而且,我還告訴你一件別的事,一件我真的開始相信的事。即:我就會全面康復了,不是今天,不是明天,也不是下個星期,但最終會正常起來的。無論如何,正常得就像我們凡人有權享有的狀態。知道那一點很好——知道生存仍然是種選擇,而且有時候會感到,活著真好。有時,活著使人感覺到竟像是贏得了什麼。
我愛你,親愛的露絲。去年十月,你,和你不客氣的談話在拯救我的生命中起了很大的作用,儘管你並不知道此事。我非常地愛你。
你的老朋友:傑西
又及:請給我寫信。不過,最好來個電話……好嗎?
十分鐘後,她打印好信,將它裝在一隻馬尼拉信封裡封好(信的體積過大,無法用普通長度的公事信封),然後放在前廳的桌子上。她是從卡羅爾·瑞特豪斯那兒得到露絲的地址的,她仔細地在信封上寫著潦草散亂的字母,這是盡她的左手所能了。在信的旁邊,她放了一張用同樣潦草散亂的字體仔細寫成的字條。
麥吉:請把這封信寄掉。如果我萬一往樓下打電話要你別寄,請表示 同意……然後無論如何將它寄走。
上樓之前,她走到客廳窗前,在那兒站了一會兒,向外面湖灣上空看去,天已開始暗下來。很長時間以來第一次,意識裡沒有一點恐懼。
「哦,真討厭,」她對著空蕩蕩的屋子說,「夜晚來了。」然後轉過身,慢悠悠地登著樓梯上了二樓。
一小時後,麥吉跑完差事回來時,看到了前廳桌上的信。樓上的客房裡,傑西躺在兩床羽絨被下睡熟了……她現在將這間房稱做她的屋。幾個月來第一次她的夢境遠離了恐怖與不快,她的嘴角浮現出一絲憨笑。當二月的寒風從屋簷下刮過,在煙囪裡呼嘯時,她舒適地又往被子裡鑽了鑽,但那絲捉摸不透的笑容沒有褪去。
《傑羅德遊戲/Gerald's Game》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