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白到廂房的時候,只見滿屋狼籍,並沒有看到金畫師。而解東風正坐在範輕波對面,聽到聲音後撐著腦袋望向門口,嘿嘿笑道:「金畫師跟見了鬼似的溜走,我就知道小白你要來。」
公冶白若有所思,「你別與他走得太近。」
解東風饒有興致地問:「為何?」
公冶白並未回答,逕自抬腳進屋。環視一周,最後目光定在異常安靜的範輕波身上。他抬手試探性地在她眼前晃了晃,她仍是毫無反應。
「她怎麼了?」
「不知道,開會時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可能思春吧。」
公冶白了悟地點頭,在二人之間坐下。解東風不耐地敲了敲桌子,示意他回答他之前的問題,他才正色回道:「你也知道你自己學壞有多快,當年放你跟著先帝沒多久不就學得牙尖嘴利一肚子壞水了?」
「呸!」解東風毫無形象地啐了一口,施以白眼,「老子是天生的,從來不學人。」
公冶白皺了皺眉,「我回來那天就想說了,你這滿口老子老子的,又是誰教的?」
「太傅大人,您是不是管得寬了點?」解東風最看不得他這副以老賣老的模樣,仿佛十一年前初見時他對他自稱一句小子就一輩子是小子了,他公冶白不就是大他幾歲官高一等麼至於這麼處處壓著他?!再說了——「您還住著我屋子呢,麻煩有點寄人籬下的自覺,謝謝。」
公冶白微微挑眉,「聽說我下江南這兩個月,俸祿是你代領的?」
解東風露齒一笑,「同僚一場,舉手之勞,不必多謝。」
「小風風你還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沒皮沒臉沒心沒肺啊。」
公冶白斜著眼覷他,嘴角眼梢淨是揶揄笑意,看得定力一向不濟的解東風心一跳,忙低下頭去飲茶,卻忘了茶壺早被豐言拎走,茶杯亦是空的。這下,饒是再沒皮沒臉沒心沒肺也要窘了。
氣氛變得詭異,而在這片詭異中,一直被無視的範輕波突然發出一聲慘叫。
「哎喲我的狗眼我的狗眼!我的狗眼你怎麼了!」
正四目相對的兩人頓時噎住,嘴角一抽,默默扭頭。只見範輕波捂著眼睛坐了起來,「好閃……我的狗眼瞎了。拜託你們考慮考慮大齡單身女青年的心情,打情罵俏走遠些,找個僻靜點的地兒,乖。」
那二人互看一眼,在對方眼中看到同樣的光彩之後——
「娘子,你不愛為夫了麼?」一個握住她兩隻爪子,含情脈脈。
「妹妹,你在嫌棄為兄麼?」另一個捧住她的臉,痛心疾首。
靠。兩隻妖孽想跟她比不要臉?誰怕誰。範輕波一個抬手,掙開公冶白的手順便捧住他的臉,乾淨俐落地親了一下他的額頭,「噢親愛的美人哥哥,我怎麼會嫌棄你呢?」送上嘴的豆腐,不吃白不吃。
非禮完畢,乾淨俐落地推開他,再反手摟住解東風的脖子,「夫君,我怎麼會不愛你呢?」
「哼,我不信,我聽說你最近勾搭上一個會巫術的小白臉,還論及婚嫁了!」解東風來勁了。
「哎呀,那都是逢場作戲啦,女人在外面行走,難免的,難免的。放心,為妻心中最愛的永遠只有夫君一個。」嗯,這個左擁右抱家中紅旗不倒外頭彩旗飄飄的形象,範輕波揣摩得很好。
「真是逢場作戲麼?妹妹可是親口對為兄說的,那是我妹婿。」公冶白適時的落井下石。
解東風一下子變了臉色,拉下她的手,正襟危坐,「小範?」
他們二人是有協議的,她「重婚」的話,無疑會將事情變得更加複雜。所以一開始他們就達成共識,五年之內她都不能再嫁,五年之後,如果她遇到心儀之人必須提前報備,以便善後工作的開展。雖然五年之期也快到了,但她一直優哉遊哉的模樣讓他以為這個期限會更長才對。
現在猛不丁冒出個小白臉,真真令他措手不及。
見他這樣,範輕波也不由得嚴肅起來,認真保證道:「你放心,我真要嫁人的話一定會徵求你的同意的。這次這個是一連串誤會造成的,總之,不是真的。再說……就算就真的,新郎官也被我嚇跑了。」
「再說什麼?」最後一句太小聲,他沒聽清。
「呃,沒什麼。反正現在又沒物件,我不會先斬後奏就對了。」
解東風滿意地點頭,順帶威脅道:「記住你現在說的話哦,不然到時候別怪我心狠手辣。」
範輕波賣乖地點頭,眼珠一轉,看到一旁好整以暇看戲模式的美人哥哥,腦中靈光一閃,嘴角勾起一抹壞笑,「夫君大人,我想到一個能在短期內立刻賺回銀子踩扁紅袖招的辦法喲。」
解東風雙眼一亮,公冶白脊背一涼。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咱們有京城第一美人在手,紅袖招那些花娘哪裡夠看?」
拋下這句話,范輕波從容自若地離開歡喜天。她對解東風十分有信心,相信他一定能讓美人哥哥答應。至於美人哥哥會從他身上討什麼代價,那就不在她關心的範疇內了。
眼下歡喜天沒啥生意,難得清閒,她自然要在街上晃蕩個夠本。
買了一支束髮的簪子兩支眉筆,兜裡剩下的銀子也就夠吃一碗面了。於是順理成章來到一個面攤上,點了一碗蔥油陽春麵加鹵蛋,就著街景與周圍人的閒聊八卦,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師傅,兩碗打鹵麵,快!」
兩個大漢在范輕波身後坐下,將刀大咧咧地往桌上一擱,旁若無人地聊開了。
「娘的,不是說銀書生在京城嗎?為啥怎麼也找不著?」
「誰他媽放的假消息,害老子特地從關外趕來!」
範輕波夾面的手頓了下,吃面的聲音也小了些,不由自主豎起耳朵。聽見他們只一個勁兒的抱怨,絲毫沒有提到書生的下落,心中不免有些失落。轉念又為這莫名的失落感到好笑。
此時,恰好師傅煮好了面,端到那邊桌上,聽到他們的話,便順口問了句:「兩位大俠說的銀書生可是天下第二的那個銀筆書生?」
「可不就是他!等等,莫非師傅你見過?」大漢喜形於色,連聲催促師傅快說。
師傅撓了撓頭,乾笑道:「我是沒見過啦,不過逍遙茶社新出的江湖軼聞裡寫到,近日金盆洗手的銀筆書生似乎重出江湖了。三天前有人見到他在欒州玲瓏閣出現過,似乎在找閣主葉無心。」
「欒州?太好了!得來全不費工夫!」
兩個男人發出一陣震天笑聲,而後倏地拍桌而起,操起刀就向外走。
「哎哎,大俠,這面不吃啦?」師傅追了出去。
那兩人一眨眼間已經走了好遠,只隔空丟來一串銅錢,師傅手忙腳亂地接住。邊數便往裡走,經過範輕波那張桌子時又被叫住,「敢問師傅,這玲瓏閣是個什麼地方?」
師傅將錢塞到懷裡,笑眯眯地回答:「是江湖上最著名的一個做機關暗器的門派。」
「那銀書生找人家閣主做什麼?」
「姑娘有所不知,葉無心葉閣主呢,有個名號,叫鬼斧神工,據說銀書生那把銀筆就是經他手的。我就知道這些,都是聽逍遙茶社的茶博士說的,再多也沒有了,嘿。」
「哦,謝謝師傅。」
範輕波抹了抹嘴,放下幾個銅板,沖師傅感激地一笑,而後若有所思地離開面攤。
從那日見到她的手臂,到失蹤,到重出江湖的傳言再到玲瓏閣什麼的,這其中應該有什麼聯繫才對。莫非……這書呆子被她嚇得心智不清重出江湖了?不對,這邏輯不對。等等,玲瓏閣,機關暗器,銀筆……難不成書呆子被她嚇得跑去找外援,準備改進武器來收妖?!
雖然這個可能性令人黑線了點,但起碼邏輯是有的,而且配上書生神奇的腦回路……
天哪,她是不是該準備準備跑路了?
這麼一想,保險起見,範輕波果斷決定回家捲舖蓋。
她使出當年校際運動會跑一千五的勁頭,足下虎虎生風,快馬加鞭連跑帶喘的,終於回到青墨坊。剛到畫巷巷口就嗅到了一絲異常。大白天的,居然一個人影都沒有?
惴惴不安地繼續往回走,到巷尾,遠遠的看到書家大門敞開著,心裡一個咯?。再看自家門口,她敏銳地發現門上多了些東西——這個時空收妖有掛燈籠的儀式?
「啊——」
一道淒厲的喊聲從屋內傳出,她心膽一顫,是犯病!怎麼回事?難道書生以為犯病同她一樣是妖怪?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再顧不得危險了,範輕波飛奔進門,沖向聲音發源處,顫聲喊道:「不要,不關犯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