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輕波從尚書府出來的時候,整個人像被脫了一層皮,步履蹣跚,疲憊不堪。再一次詛咒某個話說一半的判官,害她匆匆附身,現在嫁個人都不安生。想到新婚那天的分/身乏術,她就連吃飯的心情都沒了。狠狠跺了幾下地,想像自己正踩在地府那幫人頭頂上。
耷拉著肩膀,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晃蕩,心中晃過一個比一個不靠譜的念頭。
婚禮延期?不行,這怎麼跟書生解釋?他現在正傲嬌中,誰知道會做出什麼事?
乾脆不結婚了?不行,這就算書生答應,街坊鄰居也放不過她。
找人代嫁再換回來?靠,這什麼餿主意?君不見那些名叫《代嫁XX》的小說裡,但凡是個代嫁的女人,都跟男主勾搭成奸了!原新娘不是從不出場的龍套就是事後來搶人最後不得好死的黑心女配!
什麼叫進退維谷?這就叫走投無路!
——開始思維混亂語無倫次了。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她察覺到從她走出尚書府的那一刻開始,身後一直有什麼跟著她。之所以不說有人跟著而是有「什麼」跟著,那是因為她懷疑身後那個,不是人。
氣息極弱,步伐極輕,這兩樣也許習武之人都可以做到,但是那股陰氣……
糟!不知不覺竟走進死胡同。幸好還是白天,範輕波不斷安慰自己此刻正是陽氣最盛之時,邪物不侵。儘管如此,她的背還是不由自主地全麻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力持沉著地開口了,「這位兄弟還是姐妹,先說一句,我跟地下那位老二交情還不錯。」
死判官就是這種時候拉出來當靠山的。
「然後不管你要做什麼我只求三件事,你千萬別走到我面前來……」妖魔鬼怪甚至地府鬼官都愛把自己弄成很恐怖的樣子,她會怕,「也別用手搭我的肩膀……」鬼故事給她的陰影太大,「更別在我耳邊吹氣……」
她話還沒說完,就察覺一隻冰涼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啊啊啊啊!」
一陣尖利的慘叫從胡同裡傳出,待街上路過的人趕到時,卻半個人影都沒看到。
「怎麼沒人?難道我聽錯了?」
「聽錯也不可能這麼多人一起聽錯啊。」
「咦呃,太邪門了,快走快走!」
沒有一個人發現牆角那塊廢棄的立櫃後面若隱若現的青色衣角。
方才一時情急,書生不假思索捂住範輕波的嘴,將她拖入立櫃之後。此刻人群散去,二人鼻息相聞,書生面上熱度一升,想鬆開手,見範輕波猶有餘悸模樣,又不放心,「范、范姑娘,在下馬上鬆手,你千萬別叫……」
範輕波已經睜得夠大的眼睛又撐了撐,書生緩緩地移開手掌。
她一得自由便是張口:「啊!」
書生連忙又捂住,誰知——「唔。」他低下頭,語重心長,「范姑娘,咬人真的不是好習慣。」
範輕波只覺眼前一黑,書生的寬袖輕輕地覆在她面上,而後腰間一緊,足下一空,她下意識偎進身邊人懷中,那淡淡的墨香令她安心。腳重新著陸時,她抬起頭,發現已經到了護城河附近。她還發現,旁邊還有玩耍的孩童,而書生還抱著她。這廝……變豪放了?
書生顯然也見到了她驚訝的神情,眼神虛了虛,飄了開去,「我們是夫妻。」
範輕波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前夜的隔閡霎時煙消雲散,突然也不想計較他為何一路跟蹤,又扮鬼嚇她了。她拉著他走到一處遠離那群孩童的僻靜地,隔著一排灌木,無人可見。坐下後大大方方抱住他臂膀,靠在他肩上。她喜歡他身上清爽溫和的味道,仿佛可以消除她的疲憊。
這下可苦了書生了。她難得的溫順模樣是令他心喜,但她胸前柔軟隔著兩層薄薄的衣衫,不經意磨蹭的動作卻令他麻去半邊身子,加之此地幽僻,更令他浮想聯翩,口乾舌燥。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
如此良辰美景,這也算兩人第一次約會,範輕波以為書生就算念念叨叨也該是吟詩頌對,誰曾想仔細一聽,竟是在背道德經。額上頓時滑下三根黑線,「書生,你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
「沒有!」書生的眼睛猛地瞪大,無辜的長睫顫動著,見她不信,更是激動地辯解,「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下一個讀書人,怎麼會想撲倒你對你上下其手為所欲為呢!」
範輕波抬起頭,「上下其手,為所欲為?」笑意含在嘴裡,慢吞吞地字字重複。
書生猛地意識到自己不打自招了,臉紅了個徹底,張了張口,開始語無倫次地道歉:「在下,在下冒犯了,罪該萬死,你,你要怎樣在下都不會有怨言……」
「真的?」
他羞愧欲死地點頭,默默地把手伸到她嘴邊。見她神情古怪,反應過來,也對,他如此褻瀆於她怎麼可能咬一口就算了?他認命地低頭去啟動她手鏈上的暗器機關,然後視死如歸地閉上眼,道:「長流蘇是****,短流蘇是毒藥,中間那根是解藥,不過在下應該用不到了……」
話未說完,突然一陣天旋地轉,身上一重,大驚睜眼,只見範輕波壓在他的身上。
她一臉壞笑,輕佻地摸了摸他紅透了的臉,「撲倒?你道是誰撲倒誰呢嗯?殺你我才捨不得呢,起碼要——」她故意頓了下,才靠到他耳邊,緩緩吐出四個字:「先、奸、後、殺。」
看到他瞬間石化的表情,範輕波終於忍不住俯在他身上悶笑了起來。
「噗,哈哈,哈哈哈……」越笑越大聲,不知不覺,一整天的頹色盡掃。
書生怔怔地望著她的笑顏,心裡一陣一陣的鼓噪,滿滿的不知何物,爭先恐後地要出來,壓都壓不住。他不知何時起,自己竟已經如此鍾情於她,只是看著她笑,即便是儀態全無、形狀不羈的,也覺賞心悅目,幸福美滿。
心思所向,他的手不自覺地箍緊了她的腰。
範輕波有所覺,從他胸口抬起頭,見他神情溫柔,心中一陣恍惚,隨即想到機不可失,連忙試探道:「我們的婚事……」
腰上力道一緊,書生悶悶的聲音響起:「如期舉行。」
一聽就知道他還在介懷昨晚解東風說的話。
範輕波想了想,反正她也不是什麼君子,賣身給歡喜天也不是因為接受違約的懲罰而是怕解東風打擊報復,但解不解釋這種口頭上的事,就算她解釋了還不是天知地知她知書生知,解東風怎會知?不是有句話這麼說麼,言而無信是女子的特權,出爾反爾是女子的自由。
思及此,她立刻沒啥節操地開口:「其實我和解東風他……」
話剛起了個頭就被強勢地打斷,書生猛一用力,將她死死扣在懷中,下顎抽緊,僵硬道:「不管你與他以往如何或者,已經如何,那都是曾經。而你的如今你的往後,都是我的!」
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沒有用「在下」自稱,而是「我」。範輕波被他這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王八之氣震懾得不知今夕何夕,以至於目光一瞬也無法從他臉上移開。
直到他被她過於專注炙熱的視線看得不好意思,臉上開始泛起紅暈,那股氣勢悄然瓦解。
他弱弱地補了一句:「當然,在下也是姑娘的。」
「真的?」
她的聲音有些暗啞,聽得書生心中一熱,升起一抹可恥的期待。前一次她問了這句話後把他撲倒在地上,那這一次呢?他眼神閃閃的,下意識抿了抿唇,點頭。察覺到身上的人漸漸放軟身軀靠在他身上,然後臉緩緩地朝自己壓下來……
「范姑娘,你要做什麼?」他又開始背道德經了:五色令人目盲……
「唔,做什麼呢?繼續上次棺材裡沒做完的好不好?」她的唇在他臉上遊移。
「在下覺得,不大好。」他從道德經背到了君子三戒:年少時,戒之在色……
「那,上下其手,為所欲為,你說好不好?嗯?」她的手在他身上遊移。
「自然是,不好的。」他從君子三戒背到了心經:色不異空,空不異色……
「……真的不好?」她斜眼看了看十分利索地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的人。
「當然不好。」他咕噥著,心經背成了美人賦。
女乃弛其上服,表其褻衣。皓體呈露,弱骨豐肌。時來親臣,柔滑如脂。而後面體現寫賦者正氣凜然坐懷不亂高風亮節的的「臣乃氣服於內,心正於懷。信誓旦旦,秉志不回。翻然高舉,與彼長辭」更是變成了——
臣乃氣血上湧,心馳神蕩。上下其手,為所欲為。色授魂與,與彼長歡……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的孩童似乎都回家吃飯了,周圍一片寂靜,只剩草叢中一陣窸窸窣窣聲。書生難以自持地抱住身下女人,啞聲道:「我們回家。」
範輕波軟軟地哼了聲,隨即感覺自己被騰空抱起。
閉著眼,模模糊糊地想著,輕功真是個不錯的交通工具,又想著,不知道該不該問書生有沒有經驗,兩個都是新手的話沒搞頭的,前生在論壇上見過各種杯具,結婚一年沒破處成功的都有。
耳邊風止,書生停了下來,卻也僵住了。
範輕波心覺有異,警惕地睜眼——靠,被包圍了。
「喲,你們這該不是等不及洞房了吧?」
「我說急也不急在這一時呀,成婚前三日男女不得相見的!」
五姐與陳家嫂子說著,一人一邊把範輕波從書生懷中拽了下來,不由分說地往屋里拉。而另一邊,街坊中幾個男人心照不宣地拍了拍書生的肩膀,笑得無比曖昧,「男人嘛,該忍的時候還是要忍的,忍過這三日還不是任咱為所欲為,嘿嘿。」
為所欲為,又見為所欲為!書生全身一震,如大夢初醒。
他羞慚不安地漲紅了臉,長嘯一聲「禮崩樂壞,禽獸不如」後推開眾人,掩面奔進書家大門。
眾人面面相覷:「這夫子真是害臊啊。」
倏地,範家大門裡傳出一陣女子的尖叫聲:「什麼狗屁禮儀規矩!放我出去啦!」
眾人再度面面相覷:「這小範真是不害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