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是沈蓓。

  宋冉覺得自己一下子就酒醒了。

  沈蓓詫異地笑起來:「宋冉,你跑出去喝酒了?看不出誒,在這種地方你膽子還挺大。」

  「有當地的朋友一起。」

  宋冉之前並不知道沈蓓過來,有些懵。沈蓓說台裡例行前線記者輪換,她報了名。

  今天是九月十五號,宋冉在東國剛好待滿兩個月,是該輪換了。

  「你來也沒人跟我說一聲。」

  「台裡計劃是下星期,但我想提前過來跟著你適應環境。我出發時太激動,忘了跟你講了。到伽瑪後給你電話,又沒信號了。」

  「路上很累吧?」

  「轉機太折磨人了。」沈蓓捶了捶痠痛的後腰,宋冉這才注意到她穿著一件很精緻的綢絲睡袍。

  「你早些休息吧。」

  「嗯。」

  宋冉回房後,靠在門板上發了會呆,腦袋空空的想不出個什麼,早早收拾睡覺了。

  第二天一早醒來看見小秋的消息:「沈小姐提前去你那兒了?」

  宋冉躺在床上回覆:「嗯。」

  「也對。再不去,風頭要被你搶光了。」

  宋冉不知說什麼好,回了個呆呆的表情。

  小秋:「摸摸頭。你放心,CARRY那張照片的高度,她達不到的。」

  還聊著,宋冉聽見外頭有開門的聲音,起身去看。沈蓓一身短T緊身牛仔褲,背著包要走。

  宋冉奇怪:「你起這麼早?」

  「時差。」

  「可,你去哪兒?」宋冉今天要跟薩辛一起走訪城郊難民聚集區,準備帶上沈蓓一起的。

  沈蓓微笑:「哦。我想去跟拍一下這邊的政府軍,還有維和兵。」

  「……哦。」宋冉應了聲,說,「可你一個人剛來,還不適應環境。」

  「放心吧。深城衛視有記者在這邊,跟我是朋友。我跟他們一起了。」

  「……噢。」宋冉見她要走,又加了句,「穿外套吧,這邊是沙漠氣候。你這麼穿會缺水的。……還有,最好換一條寬鬆的牛仔褲,不然會很難受。」

  「啊,謝謝。」沈蓓返回房間去換衣服了。

  宋冉關上門,仰起頭,後腦重重撞了下門板。

  上午九點,宋冉和薩辛開車去哈頗城東北郊的政府軍駐地處。最近,那附近聚集的難民越來越多了。

  薩辛開車,宋冉坐在副駕駛上看窗外。

  半路,薩辛問:「你心情不好?」

  「啊?沒有。」宋冉回頭,「怎麼這麼說?」

  「你今天話特別少。雖然你不是個特別熱情的姑娘,但你平時總會說幾句話。」

  「或許因為沒睡好。」她揉揉眼睛。

  「是嗎?」薩辛忽然一笑,「會不會是因為昨天酒吧裡的那個維和士兵?」

  宋冉沒說話。

  「那位士兵很英俊。」薩辛說,「我猜他喜歡你。」

  宋冉驚訝:「別亂說。」

  「宋,我是男人。」薩辛拍拍自己的胸脯,他那東國人特有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說,「相信我。我是聽不懂天書一樣的中文,但我看到了,你說的每句話都能逗他笑,讓他笑得停不下來。但是我親愛的宋,你可不是個幽默的姑娘。抱歉,你是個好姑娘,可相信我,你跟『幽默』這個詞之間相隔的距離像哈頗到加羅那麼遠。」

  「……」

  宋冉又想信,又不敢信,說,「或許,因為喝酒了吧。你和昨天那位姑娘曖昧,不也有酒精的功勞嗎?」

  這下,薩辛不說話了。他思索半刻,聳聳肩:「然而我還是覺得她看你時的眼神,一定有什麼。要不然,那就是昨天我喝醉了。」

  「我看是你喝醉了。」宋冉看向窗外,重新戴上面罩和頭盔,說,「先不講這些了,專心工作。」

  薩辛不與她爭辯,戴上了頭盔。

  ……

  聯合特戰隊所住的軍營在哈頗東北郊的一處政府軍駐地裡。前一晚本傑明跟姑娘約會去了,凌晨三點才回來,可今早照例七點鐘醒,很是精神奕奕。

  隊裡的英國兵開玩笑:「幹了一晚上體力活,居然還如此有精力。」

  本傑明說:「信不信我現在還有精力Fuck you。」

  眾人笑成一團。

  本傑明回頭問李瓚:「你昨天幾點回的?」

  李瓚沒答,英國兵接話:「正常時間,跟我們一起回的。」

  本傑明咂舌:「昨晚在酒吧我就跟你講了,只要你主動親她一下,那姑娘絶對會乖乖跟你回家。我看得出來……嗷!」

  李瓚拿著牙刷牙膏經過,一腳踢在本傑明膝蓋窩;本傑明腿一打折,跪了下去。

  「LEE,我可是為了你的幸福!」本傑明冤屈道。

  上午七點半,隊員們收拾整齊了在政府軍作戰室裡集結,分析最新的戰事圖,劃分一天的行進區域。

  十五分鐘後戰略部署完畢。眾人散會,作戰室外圍了一堆記者。

  李瓚他們早就習慣了。政府軍跟國際多家媒體有合作協議,每天都會放一些記者進來採訪,跟他們作戰隊沒有任何關係。

  李瓚他們還有十五分鐘時間準備各種裝備彈藥,八點準時出發。

  從作戰室出來,他和隊員們直接離開,沒想那堆記者裡有一個跑了過來:「李瓚!」

  竟是沈蓓。

  她朝他跑去,笑臉盈盈。一旁的政府軍準備攔她,但見他們似乎認識,於是作罷。

  李瓚有些詫異,問:「你怎麼來了?」

  「我是記者啊,當然會來前線了。」沈蓓上下打量他一眼,笑說,「你這身軍裝真好看。」

  李瓚沒應,淡問:「你不是說你們台裡不派女記者上前線嗎?」

  沈蓓笑:「是我爸不願意我來,才讓人騙了我。但我後來說服他了,也堅持參加了培訓。」

  「哦。」李瓚說,「那你行事小心。我還有事情忙,先走了。」

  「誒!」沈蓓叫住他,「我能跟著你們採訪嗎?我想報導維和特戰隊。」

  「特戰隊不接受非國家級媒體的採訪,而且需要得到聯合作戰總指揮部的公文批示。」

  沈蓓一愣:「那麼嚴格?……不能通融一下嘛?」

  「記者沒有自保能力或專人保護,會給我們造成很大的困擾和拖累。」

  沈蓓不吭聲,微微咬著嘴唇看他。

  但李瓚只是點一下頭算作告別,轉身就走了。

  一句多的話都沒有。

  李瓚清點完車上的裝備,走到副駕駛旁,拉開車門上車。這才發現沈蓓還站在不遠處朝這兒望著。

  一旁,本傑明笑起來:「你真搶手。」

  李瓚淡道:「別亂說話。」

  「ZIP!」本傑明手指在嘴邊一划,做了個拉拉鏈閉嘴的手勢,幾秒後,說,「但我選擇SONG SONG。」

  ……

  宋冉和薩辛開著車,漸漸遠離市中心。

  窗外的城市開始顯露出更多戰爭摧殘過的痕跡,一處處斷壁殘垣,損毀的樓宇古蹟在後視鏡裡飛速褪去。流浪者比比皆是。

  進了郊區,平民的屍體隨意倒在路邊,還沒有人收。有的死於戰亂,有的沒有外傷,應是疾病或饑餓所致。

  穿過人間地獄,他們終於到了目的地。那是離政府軍駐地不到一公里的難民聚集區。因為離政府軍近,相對安全,所以很多人過來避難。

  由於郊區大多數房子都空了,難民的安置問題倒不難解決,鳩占鵲巢便可;只是飯食需要靠救濟。

  區內有一處兒童屋,收留的都是在戰亂中跟父母走散了的孩子。薩辛和宋冉今天的目的便在於此。

  兩人把車停在路邊,街上大大小小的孩子們正在玩耍,有的追著空易拉罐當球踢,有的坐在路邊玩從牆上掉下來的泥塊,還有的在牆上的彈孔裡挖子彈殼。

  孩子們大都又黑又瘦,衣不蔽體。

  宋冉下車拍了幾張照片。

  見到有人來,一幫黑乎乎的孩子們全靠近過來,但又有些害羞,不太放肆。他們聚在一起,一邊議論說悄悄話,一邊不好意思地衝宋冉笑。

  最後,一個卷頭髮大眼睛的小男孩慢慢走近,隔著幾米的距離,怯怯地問:「Madam, do you have candy?」(女士,你有糖果嗎?)

  宋冉就知道了,她不是第一撥來的記者。

  不過她和薩辛都有準備,帶了很多奶糖和巧克力。孩子們一下子都圍上來,一雙雙閃閃亮的眼睛期盼地看著她。

  每個人都分到了糖果,孩子們接過,開心地跑開。

  薩辛跟孩子們聊了會兒天,帶宋冉進了棟民居,去見孩子們的「媽媽」。

  那是兩個樣貌和善的東國女人,三四十歲,都在戰爭中失去了親人。兩個女人照顧著這條街上七八十個無人看管的孩子。不過街上的其他難民也會幫忙。

  「媽媽」說,孩子們都很聽話懂事,從不給她們添麻煩;又說之前有跟父母走失的孩子,後來陸陸續續被接走,但最近沒有了。

  大家心裡明白,遲遲沒來的,是永遠不會來了。

  採訪到一半,兩位「媽媽」要去給孩子們煮粥,薩辛過去幫忙。宋冉獨自留在室內。

  上午八點還差幾分,但外頭太陽很大,氣溫也升起來了。

  房子是東國特色的民居,牆壁厚,窗子小,很陰涼。

  宋冉聽見外頭小孩子的笑聲喊聲,走去窗邊看。

  原來有人找到一個半癟的皮球,孩子們沒有玩具,開心地在街上踢起了皮球。而一群小女孩們坐在路邊,一邊拍手一邊唱起了歌兒。

  那歌聲稚嫩而悠揚,聽著有些熟悉,竟是李瓚排爆那天那個小男孩唱的歌。

  宋冉有些動容,拿三腳架架起攝像機攝像,又端起相機拍照。

  鏡頭裡,踢球的孩子忽然全部朝一個方向跑去——來了一個當地男人,不知是本地記者還是附近的街坊。

  男人手裡拿著一個大袋子,正在分糖果。小小的孩子們全圍在他身邊,仰著小腦袋,巴巴地等待著糖果。

  宋冉微笑著舉起相機,卻在摁下快門的那一瞬,噩夢降臨——

  「砰!」

  一聲響徹天際的爆響!宋冉驚得整個人往後一縮,彈跳而起。

  那一刻,她希望她瞎掉了。因為——

  她眼睜睜看著那人將自己引爆,血肉之軀炸成煙花。而圍繞他身邊的孩子們,一個個小小的軀體如紙片兒般炸飛開去,鮮血噴濺。

  宋冉一瞬間靜止,圓瞪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驚恐和失魂失智。她盯著那片青灰色的煙霧,張著口,手還保持著抱相機的姿勢,足足十秒,她如僵硬的冰雕般一動不動。

  直到突然,一股劇痛從內心深處撕扯而上,宋冉轉身朝門口跑;而聞聲趕來的兩位「媽媽」已經哭叫著衝了出去。

  「砰」「砰」幾聲槍響,媽媽們呼喚的聲音瞬間從世上抹殺掉。

  跑到門邊的宋冉頓時腿軟跪地,連滾帶爬退回窗邊。

  安靜的街上忽然沸騰了,

  恐怖的口號聲,狂肆的叫囂聲,

  附近民居的開門聲、關門聲、哭喊聲、慘叫聲、槍聲、響徹整個世界。

  而窗外,孩子們破碎的身體靜靜躺著。有的孩子還在動,卻在飛來的子彈裡徹底靜止。

  宋冉低下頭去,摀住耳朵,眼淚瘋狂湧出。彷彿一生的恐懼和悲慟都在這一刻爆發。

  他們瘋了!政府軍駐地離這裡不到1公里!

  來個軍人,求求你了!來個軍人吧!救救孩子!

  淚眼朦朧中,卻見薩辛雙眼血紅,握著一把槍往外衝。

  宋冉撲上去死死抱住他的腿,壓低聲音哀嚎:「Please!」

  她眼淚直流,害怕得快要崩潰:「求你了!你會死的!求你了!」

  屋外的孩子嚎哭著,女人哭求著,數聲槍響扼滅了一切。薩辛已經哭得整張臉都扭曲了,他掙脫宋冉衝了出去。

  一番槍聲來往,薩辛這邊忽然就靜了音。

  宋冉捂緊自己的嘴,痛哭著將喉嚨裡那一聲死死嚥了下去。

  她爬到窗邊,看清了外頭那幫人的衣服,是恐怖組織。

  他們太囂張了,根本不把附近的政府軍駐地放在眼裡!

  他們端著槍,蒙著面,走在街上,一個個踢動躺在地上的屍體,見有活的就補上一槍。更有人直接闖進民居掃蕩,慘叫聲不絶於耳。

  宋冉恐懼得無以復加,她又爬回門口,透過門縫,看見薩辛歪靠在牆壁上,肚子中了一槍。但人還是活的。

  她輕輕拉開門,拉他的手。薩辛緩緩睜開眼,很痛苦地搖頭,示意別管他。

  宋冉抹掉眼淚,跑去窗口看,街上的恐怖分子都進了民居。

  她立刻衝回去抱住薩辛的肩膀,把他拖進屋內,迅速關上門。

  附近一片哭聲,槍聲,慘叫聲。

  宋冉抱著薩辛縮在昏暗的牆角,雙手死死摁著他肚子上的傷口。他的血不停地往外冒,溫熱,黏稠,帶著殘存的力量,像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苦苦掙扎的生命。

  他才二十歲,他只是個大二的學生。

  他推她的手,臉色慘白:「快逃……」

  宋冉痛哭無聲,眼淚瘋了般往下砸,只是搖頭。

  她能去哪裡?她已經無處可逃。

  窗外的槍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宋冉絶望地仰起頭,無聲地張嘴嚎哭,哭得滿面淚水。

  來個軍人吧!求求你了,來個軍人吧!

  大門突然被一腳踹開,陽光傾瀉而下,那些人高大而恐怖的影子鋪了進來。宋冉驚恐得連呼吸都停止,縮進沙發的死角裡。

  她緊緊抱著薩辛,盯著地上的人影,眼看著他們要邁過門檻——

  不遠處突然傳來猛烈的槍響,外頭有人疾呼喊叫。這些人影立刻返回投入戰鬥。

  一瞬之間,槍聲,雷聲,炮聲不斷。

  政府軍趕來了。

  這邊離駐地太近,恐怖分子怕後期增援,也不敢久戰,很快就撤退了。

  宋冉終於大哭起來:「Help! Help!」

  很快有政府軍士兵跑進來,見這樣子立刻叫來醫務兵把人抬走。宋冉將薩辛交給他們後,自己被抽去所有力氣,癱軟在地。

  外頭充斥著各類呼喊聲,救援聲,她靠在牆邊,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門口的陽光裡出現一道影子,有人走了進來。

  熟悉的靴子走進視線,宋冉緩緩抬眸,是李瓚。

  他眉心擰得很深,沒有說話,也沒有問她好不好。他很清楚她經歷了什麼。

  李瓚緩緩走過來,在她面前蹲下。

  窗外的天光照得她皮膚蒼白,雙眼呆滯。

  他單膝蹲跪在她面前,抬手摸了摸她的頭,輕聲說:「會好的。」

  她的眼睛空洞而又執拗,盯著他,嘴角癟了下去,像是受盡了委屈的孩子,淚眼嘩嘩地如雨般下落。

  他眼睛紅了,深吸一口氣克制住情緒,拿手指輕輕擦拭她臉上的淚,正要說什麼,

  「阿瓚!」沈蓓抱著相機從外面跳了進來。

  宋冉趕緊低下頭,別過臉去,自己擦眼淚。

  「冉冉你也在?你沒事吧?」沈蓓跑過來拉她,「你身上怎麼這麼多血?」

  「不是我的。是別人的。」

  「哦,那就好。嚇死我了。」沈蓓說著,看向李瓚,「本傑明在找你,有急事。」

  「嗯。」李瓚看向宋冉,有些不放心,但現在任務在身,只說了句,「先走了。」

  宋冉沒看他,點了下頭。

  李瓚很快出去了。

  沈蓓看兩人一眼,有些默然。剛才在外頭,李瓚只是因為看見擔架上受了重傷的東國記者薩辛,就立刻上前追問是從哪棟房子裡抬出來的。

  她見李瓚飛快衝進這棟房子,以為有什麼要緊事,結果……

  宋冉安靜收著窗邊的三腳架攝影機和相機。

  沈蓓看著一屋子的血跡,說:「戰地記者真不是人當的,太危險了。今天第一天,就差點兒被炸死。還好剛才有阿瓚在,保護了我。」

  宋冉跟沒聽見似的,彎腰把設備塞進包裡,一聲不吭地背著包出去了。

  路邊整整齊齊地擺著一堆孩子們,白布之下,印出一個個幼小的軀體輪廓;一個年輕的政府軍士兵坐在路邊,捂著眼睛,哭得肩膀直抖。

  沈蓓立刻過去拍下這一幕。

  宋冉毫無反應。她神情空茫地站在路邊,望著這條血淋淋的大街,不知道何去何從。

  一堆軍人在清理屍體,解救傷者,疏散倖存者。

  這時,一處民居裡傳來叫聲,一堆政府軍士兵迅速退出來,幾秒後,一個女人滿面淚水地緩緩走出來。

  士兵們舉起槍,朝她吼:「後退!」

  那個女人舉著雙手,哭喊:「救救我!」

  她身上綁滿了炸彈。

  雖然是平民,但軍人們保持著警惕,在離她十米開外舉著槍,大吼:「後退!先後退!」

  女人哭道:「救救我!救救我!」

  她停在路邊,渾身抖索,臉色悽慘。大家這才看清,她是個孕婦!

  喪心病狂!幾個軍人罵了起來,罵那狗娘養的極端組織。

  政府軍的一個班長過來跟維和隊商量。本傑明李瓚等人商議之後,決定先過去看看。

  李瓚戴好頭盔,穿上厚厚的防護服,拎著工具箱朝那女人走去。

  宋冉縮縮鼻子,拿袖子擦擦眼睛,強撐著調好相機。

  李瓚才走到那人面前,那可憐的女人就因大受驚嚇而雙腿癱軟,「噗通」跪了下去。

  李瓚蹲下,問:「能說英語嗎?」

  「一點兒。」孕婦已有些體力不支。

  「你配合我。」李瓚說,「手臂抬起來。」

  女人瑟瑟地抬起手。

  李瓚對她進行初步檢查,她身上綁滿了一排排的雷管炸彈,引爆器顯示還有十分鐘。

  「誰給你綁的?」

  「剛才那群恐怖分子衝進我的家,給我綁上的。他們還殺了我的丈夫和孩子。」

  李瓚正解著她肩上的線頭,聽到這話停了一秒,緩緩抬眸看她。女人是典型的東國面孔,棕色皮膚,黑色硬髮,眉骨很高,眼窩很深。

  李瓚靜靜看著。

  中午的陽光曬得人眉心汗珠凝結。

  女人表情微僵,問:「怎麼了?」

  李瓚微笑:「沒事。」

  他垂下眼眸,眼珠微微一轉,瞥向女人的右手,看見她手掌心靠近拇指那一側有薄薄的繭——用槍所致。

  兩人面對面的狹小空間內,死一般的安靜。

  周圍的軍人們仍在清理現場,發出各種喊聲。這邊的情況,他們都沒在意。

  李瓚垂眸,繼續拆解那人胸前的線頭,餘光瞥了一眼引爆器上的按鈕。

  而她也在觀察他。

  突然,女人的手落下來,摸向引爆器;而李瓚在一瞬之間從褲腳上抽出手槍,瞄準她腦袋,「砰」地開槍!

  女人驚愕著雙目圓瞪,頭爆血花,落在引爆器上的手指終究沒有摁下去。

  她死不瞑目地睜著眼睛,緩緩向後倒去。

  「出什麼事了?」周圍的軍人們紛紛朝這邊跑來。

  李瓚把槍插回去,站起身,卻看見女人倒地的一瞬,引爆器瞬間被觸發,倒計時變成5秒。

  他立刻回頭,吼道:「走!」

  訓練有素的軍人們瞬間往回跑。

  跟著軍人們上前來的宋冉看到這一幕,愣在原地做不出任何反應,只看到所有人如煙花般散開而逃。而李瓚朝她衝了過來。

  身後,沈蓓喊了聲:「阿瓚!」

  宋冉明白那顆炸彈要爆了,她渾身冰涼,想跑卻已邁不開步子。彷彿思維在那一刻打了結。

  而李瓚從她身邊擦身而過,撲向了她身後。

  那一秒似乎被拉得無限漫長,她甚至感覺到了他衝去她身後時帶起的一陣風,颳得她心裡又悲又涼。

  而那一秒又那麼短暫,讓人來不及做出任何舉動,一瞬之間,那顆人體炸彈爆炸開來。

  強烈的衝擊波像一堵無形的牆正面撞上宋冉,夾雜著鋒利的炸彈碎片刺向她。

  她只覺五臟六腑都被擊碎,眼睛彷彿進了利器痛得她要尖叫,可她沒有,她直直地倒了下去,後腦勺撞在地面上,瞬間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