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宋冉離開了阿勒。
出發時是早上九點多,正好碰上對面的裴筱楠打開門,一個高大的東國軍人從她房裡出來。顯然是過了夜。
「……」宋冉撞見這一幕,與裴筱楠目光對視上,微笑一下。
裴筱楠手裡夾著根菸,舉手:「聲明一下,不是男朋友。」
宋冉笑笑,不多問。她一貫不評價別人的生活。
裴筱楠卻自顧自嘆了口氣:「我倒是想找個男朋友,一個人在這邊太寂寞了。」
宋冉說:「那可以慢慢相處交往。」
裴筱楠將腦袋靠在門框上,斜眼看她:「宋冉,我好看麼?」
「……好看啊。」
「可人家不喜歡我。」她眼珠轉向天空,道,「也是,他有女朋友了。……操。我前男友就沒這麼自覺,女人一靠近,褲腰帶就自動往下掉。垃圾!」
「……」宋冉問,「你……說誰啊?」
「你不認識。」裴筱楠揮揮面前的煙霧,一想,「不對。你見過,就那個中國的僱傭兵。」
宋冉眼睛微微瞪圓:「你怎麼知道他有女朋友?」
「他自己講的,還戴著女友送的紅繩呢,寶貝得很。」說到這兒,裴筱楠語氣略緩,「挺好的一個男人,察覺到我對他有意思,就很紳士地暗示了,也沒拂我的面子。」
宋冉沒說話,事情發展成這樣,挑明就太尷尬了。還想著,裴筱楠瞟一眼她身旁的各種箱包,笑問:「要走了?」
「對啊。戰地記者麼,這邊已經沒仗打了。」
「去北邊?」
「嗯。」
「或許咱們還能再見呢。我之後也會去北邊。」戰後一個星期,大部分傷者都出院了。很多醫生護士都轉移去了離前線更近的地方。
「嗯,有緣再見。」
「再見,宋冉。」
裴筱楠笑看她,兩人關係不算太深,但因身在異國戰地,有種別樣的親近。裴筱楠上前一步,擁抱她一下,說:「親愛的,一路平安。」
宋冉溫暖道:「你也是。」
跟裴筱楠告了別,宋冉和何塞驅車離開。
短短一週,阿勒城人口翻了一倍,街上也熱鬧起來,重建工程如火如荼。汽車在艷陽之下行駛出城,朝北方的倉迪而去。
八十多公里的路程不算太遠,但路況極差,很不好走。越往北,戰爭留下的痕跡越重。大片農田燒成黑炭,新生的雜草在田裡瘋狂生長,一條條翠綠色在黑色的草木灰中格外扎眼。
宋冉靠在座椅上,吹著風,心裡想著一個人。
就這樣一路顛簸,到了倉迪。
倉迪是東國北部最大的城市,原是恐怖組織大本營。由於反軍節節敗退,不斷北上。兩者頻繁交戰爭奪地盤,如今城區由雙方分割而據。
乘勝追擊的政府軍於近期在倉迪南部郊外紮了駐地,準備打持久戰。
宋冉跟何塞在南郊一處小旅館安頓下來。
她放下行李就給李瓚發短信:「阿瓚,我來啦。」
加一條:「剛好也來倉迪,好巧。」
他沒有立刻回。
等她收拾完行李,手機「叮」一聲。
李瓚回覆:「是啊,好巧啊。」
「……」宋冉輕輕咬唇,心想他發這信息時,肯定在笑她。
正組織語言呢,那邊又來了:「安頓好了?」
「嗯。住在南邊。」
「我也住南邊。」
她翻滾身子,趴在床上:「你在哪裡?我能去找你麼?」
他沒答,反問:「你一個人?」
「跟政府軍記者一起呢。叫何塞。」
「那就好。不要一個人亂跑。」
宋冉還唸著剛才的問題,他又打來一行字:「下午三點有任務,到時告訴你位置。你有興趣可以去看看,但不要離太近。」
「好啊!」
「我還有事,一會兒聯繫。」
「嗯。去吧去吧。」
宋冉跑去隔壁房間,問何塞願不願意去拍攝。
何塞自是欣然同意。
宋冉吃過午飯,小睡一覺醒來,兩點五十分收到李瓚發來的地址,沒有別的話。
宋冉帶好裝備就出發。何塞對當地的局勢和轄區十分瞭解,從郊外避開各路勢力的地盤,成功繞到北郊駛入城區。
李瓚給的地址是倉迪北城中學,他們在三條街區外下了車。何塞帶路,沿著民巷朝中學靠近。
這片區域在極端組織控制中,荒無人煙。兩人潛到離中學一條街區的地方,找到一處高點,遠眺中學。裏邊有人走動,但看不見外頭潛伏的庫克兵。
宋冉想,他們都是特戰兵,怎麼可能輕易讓她發現蹤跡。
倒是她的到來很快引起他們注意。兩人剛找了個角度趴下,身後有人輕踏了下地板。
宋冉和何塞驚忙回頭,就見一個白人庫克兵出現在眼前,說:「行動沒結束前,不要亂跑。」
他倆統一點頭。
那軍人迅速離開。
兩人對視一眼,心有餘悸:
「他什麼時候來的?」
「不知道。」
宋冉調整相機,觀察四周。街道空無一人,沒有任何動靜。道路盡頭的中學裡,幾個極端分子的巡邏兵在小操場上巡邏。
中學不大,兩棟教學樓。一棟窗口明亮,裏邊聚集著休息玩鬧的恐怖分子;另一棟改造過,窗戶全部封死,看不清裡頭情況。
宋冉不知庫克兵何時開始作戰,也不知七八人的隊伍如何剿滅這並不算小的窩點。
但她很快發現,作戰早就開始了。
因為——第一棟教學樓後突然反射過來一道陽光,那光按照摩斯密碼的頻率閃了幾下。正好在巡邏兵背身的視覺死角。兩個庫克兵的身影忽如獵豹一般飛離教學樓,潛進旁邊的灌木叢。
影子一閃而過,但宋冉頃刻分辨出其中一人是李瓚。
她瞬間明白,他去安置炸彈了。
下一秒,學校外頭的潛伏點接到信號,準備就緒,轟轟兩聲,砲彈砸到教學樓上,將樓房炸飛了一個角。
教學樓頓時猶如掀了土的螞蟻窩,巡邏兵們立刻趕去增援。小操場上兵力驟減,李瓚沿著灌木叢跑出,一躍攀爬上兩三米高的院牆翻越而下。突擊手在他身後掩護。
校園裡,爆炸聲響起,那棟教學樓在滾滾烈火中轟然倒地。
巢穴傾覆,傷亡慘重。
餘留的散兵留給隊中的狙擊手們解決。
一切簡單得像是一場電子遊戲。何塞如是評價。
可宋冉知道,這看似簡單的操作背後藏著多年的辛苦訓練和無數次危機涉險。
不出一分鐘,窩點裡沒了能夠反抗的戰鬥力。本傑明他們迅速潛伏進去,湧向第二棟封閉的教學樓,解救人質。
那棟樓中的恐怖分子因剛才的爆炸跑出來一批試圖增援,結果暴露在狙擊手視野中被殲滅。剩下的一批根本不是庫克兵的對手。
行動迅速走向完結。
宋冉目光始終追隨李瓚,看他出了學校,跑過街道,跳進一戶廢棄的樓房,不見了蹤影。
怕是又去睡覺了。
她跟何塞打了聲招呼,下了樓,穿街走巷,靠近李瓚消失的那棟樓。
她沿著廢棄的巷道摸索到樓的後門,門板被拆,空留門洞。她探頭朝裏邊瞄一眼,窗口狹小,光線昏暗,氣氛陰森。
她抬頭望了下,李瓚確實從正門進了這棟房子。
她試探著,剛邁步進去,身側牆壁的陰影裡一道人影迅速靠近,摀住她的嘴,將她拉入懷中。她驚愕瞪眼,但下一瞬,心跳落了回去。
身後,李瓚低下頭,在她耳邊低聲:「不是叫你別亂跑麼?」
她在他滿是硝煙氣息的掌心嗡嗡:「我看你任務結束了……」
「還沒。」他說著,仍沒鬆開她。他腦袋往後仰一下,靠在牆上,身子骨稍微放鬆了些。
宋冉感受到他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像疲累之後長舒著一口氣。
她還直直站著,他拿槍的手攬住她的腰,將她摟貼入懷,就那樣從身後抱著。他的手仍捂著她的臉,卻鬆泛了些,手指在她臉上摸撓幾下。女孩的臉蛋細膩而柔軟。
她小聲:「阿瓚,你是不是很累?」
「唔。」他含混不清,忽低下頭,將腦袋搭在她肩上。他並沒太用力,只是輕輕搭著。
宋冉側眸,瞄他近在咫尺的臉。他看似放鬆,卻並沒有。雖將下巴靠在她肩頭,眼睛卻仍警惕地觀察著屋內幾個窗口的光影變化。
宋冉任由他抱著,不經意挺直身板,想給他哪怕一點點微弱的支撐。
這時,李瓚耳機響了。
幾個方位的戰友紛紛發來「Clear」敵人清除完畢的信號。
到了這一刻,他腦袋才低垂下去,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歪靠在她肩頭;捂在她臉上的手也落到她肩上,箍摟住她的身板。他閉上眼,溫熱而綿長的呼吸噴在她脖子上。
她低眸看他,他長長的睫毛低垂著,睡顏沉靜而安寧。
「阿瓚,你要不要躺下來休息會兒?」
他睫毛動了動,極輕地搖了下頭。這樣抱著她靠在她肩頭就很好。
宋冉抿唇笑。
下午的太陽很燦爛,那一方陰影卻清涼。空氣裡瀰漫著室內老舊的塵土氣息,還有他身上熟悉的男性味道,摻雜一絲帶著硝煙的荷爾蒙。
她只希望他再多休息一會兒,可忽然,他耳機裡傳來聲響:
「LEE?」是本傑明。
李瓚一瞬睜眼,微眯著,目光卻鋭利清明:「YES?」
本傑明說:「這邊有顆炸彈,或許你需要過來看一下。」
……
……
學校裡一片狼藉,廢墟之上,烈火在燒,熱浪輻射至整個校園。從第二棟教學樓裡解救出來的上百號人質正往外疏散。
李瓚逆著人群跑過操場,進了教學樓。宋冉緊隨其後。一進樓道,惡臭味、血腥味撲鼻而來。教室被改造成監獄,水泥混凝土砌成一個個鴿子窩似的密封牢房。
牆上地上佈滿斑斑的血跡和排泄物,施刑工具遺落各處:刀槍棍棒,錐子,刺骨釘,尖針鞭,電線……上頭沾滿血與碎肉。
宋冉毛骨悚然,皮肉骨頭俱是發疼。
經過其中一間牢房,地上一具女孩屍體,渾身赤裸,佈滿血痕,乳處、下身慘不忍睹。另一具男性屍體也好不到哪兒去,耳朵、眼睛、手指、腳踝都不知去了何處。
宋冉身子發顫,腳像踩著藏針的棉花,慌忙移開目光,跟緊李瓚。
李瓚快步趕到監獄走廊的盡頭,聽到了孩子的嚎哭。
本傑明跟凱文等在那裡,腳底是兩個被擊斃的恐怖分子。
牢房最深處困著一家人,丈夫抱著輕聲啜泣的妻子,而妻子摟著幾個幼小的孩子,小孩哭得嗓子都啞了——他們一家人被捆成一團,身上綁滿雷管炸彈。
本傑明見李瓚進來,快速說:「這位男士的弟弟是政府軍,恐怖分子綁架了他們,打算今天下午公開爆炸視頻,震懾政府軍。但我們來了。」他說著,惱火地踢了下腳邊的屍體,「這狗娘養的啟動了炸彈。LEE,如果你……」
李瓚步履不停,從他面前大步走過。
他走到那家人面前,擰眉檢查,冷靜道:「女士,能幫個忙嗎?」
抽泣的妻子抬頭:「什麼?」
「停止哭泣。安撫你的孩子。」他查看撥弄著他們身上的捆繩,「我會為你們拆彈。如果你們不哭,會給我很大幫助。」
「抱歉,先生。」妻子止了哭泣,和丈夫一起安慰懷中的孩子。
李瓚目測一圈,雷管火藥的佈線和他們身上蛛網似的捆繩纏繞在一起,沒法先解救任何一個人。但好在引爆器只有一處,並非每人身上都單獨綁有。只要拆了引爆器,就有機會。
一圈審查下來,他眼神忽然變了一變。
麻繩如網一樣捆著這家人,丈夫和妻子相擁,懷中抱著一團孩子,一,二,三,四……
正好六口人。
猝不及防,腦中嗡的一聲。李瓚僵了一下,下意識抵抗。一秒間,那鳴動的聲響消失了下去。
本傑明觀察著他,表情謹慎。過去三個半月,李瓚雖然製造了一堆炸彈,但一次都沒拆過。他不確定他的心病好了沒。
李瓚深吸一口氣,蹲下身。
引爆器位於丈夫和妻子的手臂間,正好對著兩個小孩的腦袋。
李瓚不看他們,專心盯著引爆器,計時器上流動的紅色時間如鮮血。
「00:12:43」
他從褲側口袋裏掏出軍刀,刀尖靠近炸彈外殼,他嚥了下發緊的喉嚨。
年紀稍大的小男孩哽嚥著拿英語問他:「先生,你能救我們嗎?」
李瓚起先不看他,過了幾秒才抬眸迎視,說:「我會盡我全部的努力。」
他很快拆掉外殼,露出裡頭五顏六色的電線,像拿彩筆畫了一團亂麻。
凱文見狀不妙,說:「LEE,我去給你拿防護服。」
「來不及了。」李瓚盯著面前的線路,手指像彈鋼琴一般飛速清理撥弄,眼珠隨手指快速移動,腦袋裏迅速記憶著每根線的走向、起始和關聯。
頭幾分鐘,他始終在分析判斷,在心裡畫著線路圖。
可,
嗡————————————
耳朵裡彷彿塞進一隻蜜蜂,
嗡————————————
又一隻,
越來越多,嗡嗡直響。
終於,那轟鳴聲又來了。
計時器很快突破八分鐘。
「00:07:59」
那丈夫見他遲遲不剪線,緊張了,懇求:「先生,請你……」
「先生請你相信我!」李瓚忽然打斷他的話。
牢房內驟然死一般的寂靜。
宋冉從沒聽過他這種語氣講話,整個人噤住。
本傑明面色嚴峻,沖那丈夫做了個閉嘴的手勢。那丈夫顫慄點頭,腦袋靠緊懷中的妻兒。
李瓚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拿刀切割著一段又一段的電線,耳中的轟鳴越來越響。他克制著,表情沒有透露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恐懼。可他額頭上鼻梁上嘴唇上開始劇烈冒汗。
他強迫自己不受影響,抓住腦中的電路圖,按圖索驥地走;他強迫自己用精神去壓制去甩開那些聲音。
他抵抗著,飛速瞥一眼計時器,
「00:05:34」
他咬緊下頜,渾身肌肉緊繃,對抗著,顫抖著,偏偏兩手卻靠驚人的意志力維持著穩定,
終於,
黃色的線路全被掐斷,
紫色的線路也都中止,
「00:03:03」
他一聲不吭,身上的汗越冒越多,連手指都濕潤了。
宋冉早已發現異樣,卻不敢喚他。計時器上的時間越來越少,李瓚的狀態越來越不對。
他從頭到腳都在細顫,整個人除了手指,沒有一處是安靜的。
他跪坐在那家人面前,背脊彎曲,雙手捧在炸彈邊,像一個祈求寬恕的罪人。
他狠咬下頜,額上的汗不斷往下淌,濕透鬢髮。他剪斷一根電線,突然張開口要發出聲音,卻又無聲抑制了下去。
她確定他又耳鳴了;而且很嚴重!
「00:02:01」
宋冉尚未作出反應,本傑明拔腳朝他走去。宋冉扯住本傑明,將他攔在身後,自己朝前走一步,輕輕喚了聲:「阿瓚?」
沒有回應。
耳朵裡轟隆的巨響像海嘯,像爆炸,像天地崩塌。彷彿巨大的衝擊波震撼著他的頭顱,刺痛著他的鼓膜,彷彿千軍萬馬在廝殺。
他根本聽不見了。
什麼都聽不見了,他只是苦苦堅持著,竭力纏鬥著,期望自己能抵抗住那所有的恐懼痛苦和悔恨。
不能放棄。
不能放棄啊。
「00:00:59」
本傑明緊張起來,不等了!
他撥開宋冉,大步上前,對那家人道:「Sorry!」(對不起!)
說著去扯李瓚的手臂:「撤退!」
李瓚打開他的手,眼睛血紅,表情幾近瘋狂:「滾。」
本傑明一怔。
夫婦驚恐哭泣,孩子嚎啕大哭。
「I'm so sorry! Please forgive me.」(對不起,請原諒我!)本傑明再度去扯李瓚,回頭吼:「凱文!把他抬走!」
凱文衝上前,竟也沒能把李瓚扯開。
「撤退!這是命令!」本傑明愈發急迫,去拉李瓚的手臂。
可就在這時,宋冉突然上前推開他們。
她衝上去,從背後抱住李瓚。她的手臂緊緊環住他的腰,用盡渾身力量摟住他。
她害怕得發抖,卻咬緊牙,一聲不吭。
李瓚在那炸彈面前生了根,
他掙扎著,盯著線路,手指一刻不停,青色,粉色,黑色……
他看不見那丈夫絶望地拿臉頰緊貼妻兒,嘴裡不停唸著東語的我愛你,他看不見那妻子閉著眼睛淚如雨下,他看不見那孩子黑亮的大眼睛裡噙滿淚水。
他只看見無數次的噩夢裡,一片虛白之後,那家人空洞的黑暗的眼睛。
忽然間,一切都不存在了;丈夫,妻子,孩子,本傑明,凱文,統統消失。
牢房也不存在了,空間內只剩下他和那枚倒計時的炸彈,響徹世界的轟隆震響,讓他甚至聽不清自己的心跳。
那顆炸彈化身面目猙獰的黑影;死去的丈夫、妻子、孩子,他們的臉交替著融合著,化作怪獸的面目。
而他是一個跟怪獸扳手腕的人,死死地堅持著,咬著牙,哪怕用盡全身力氣,哪怕被掰斷手腕都不肯倒下去。
「00:00:29」
李瓚渾身被汗浸得濕透,整張臉連眼睛都因劇烈的精神抗爭而充血潮紅,他強制讓自己清醒,爭分奪秒地辨認,分析,剪線……
在這個只剩下他的世界裡,
他是一個落魄的孤獨士兵,面對千軍萬馬,獨自拔出手中的刀劍。
「00:00:19」
本傑明和凱文鬆了手,緊急撤退。
宋冉收緊手臂,緊閉上眼。
「00:00:09」
李瓚汗水直下,眼睛血紅;耳朵轟鳴,頭疼欲裂;手卻依然穩定,飛速撥弄切斷一條條電線。
紅色,藍色,綠色,橙色,白色,
「00:00:01」
時間定格!
突然,世界安靜了。
李瓚鬆了手裡的刀,輕輕仰起頭。
消失了,安靜了,耳邊死一般的寂靜,他聽到胸腔中宛如復甦重生的心跳聲,還有,身後宋冉顫抖的呼吸聲。
他面上一陣虛空,手緩緩落下去,落在腰間,覆上她的手。
她的手冰涼,劇顫,緊摟著他。
李瓚低下頭,渾身脫力,坐倒在地上。宋冉以為他會摔倒,上前擁住他。不想他一轉身,將她緊箍入懷。
冉冉……
他將腦袋埋在她脖子裡,深深地埋著。
「阿瓚……」宋冉摟住他汗濕的後背,卻猛地一怔。
某種溫熱而濕潤的液體湧出來,淌進她的脖子裡。
是淚。
一行一行的淚。
無聲,痛苦,悔恨,解脫。
他肩膀輕顫,想要克制,可淚水越來越多,源源不斷,再也壓抑不住,盡數流淌出來,濕透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