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個舉動寧勳是冒著風險的,因為他並不清楚安布裡姆島土著的習俗,像是這種原始部落,會因為供奉不同的神明和圖騰而有不同的風俗文化,比如香煙這一類的東西,凡是沾染上火,香,寧勳一般都不會願意碰,說不好就會犯了當地的忌諱。可是現在沒有辦法,伽利姆對他們一行人不冷不熱的態度讓寧勳擔心他們能不能拿到攀登馬魯姆火山的資格,也只有孤注一擲。
好在伽利姆沒有讓寧勳的心懸太久,接過了煙,就著寧勳的煙頭點燃。
寧勳鬆了口氣,將自己的一盒煙分發給伽利姆身後的那些看上去像部落長老的人,氣氛立時活絡起來,一個年輕人也走過來,在伽利姆的示意下,將那個裝著香煙的帆布包拿走,另一個裝滿中國小玩意的東西則被部落的孩子們瓜分。寧勳看著時機差不多,便提到去馬魯姆火山的事。
來安布裡姆島的人,目的大體相同,即使寧勳不說,伽利姆和他的族人們也都能猜到。
伽利姆抽著煙,沉默了一會兒,對寧勳說:「你們是朋友帶來的客人,可以去拜訪聖山,但是必須經過我們的儀式,要對我們的神表示尊敬。」
對於沒有宗教信仰並且堅持唯物主義無神主義的寧勳來說,這簡直沒有任何壓力。
「沒有問題。」
伽利姆看上去也是鬆了口氣的樣子,看來以前因為這個問題而和外來者產生過矛盾,畢竟在很多文化圈,宗教都是非常敏感的話題。
大事落定,寧勳的心情看上去不錯,經過梁以初身邊時,他停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謝了。」
梁以初微微挑眉,很快意識到寧勳指的是香煙的事,便點了點頭。
寧勳叼著煙,順勢給梁以初遞了一支,梁以初卻拒絕了,示意自己不抽煙,寧勳很好奇:「你為什麼知道他們會喜歡香煙?」
梁以初想了想,「人在這種閉塞的小島上呆久了,需要什麼自然會猜到。」
寧勳目光中露出興致,他一直對梁以初的身份抱有懷疑,尤其是沈岳之追來之後,總是神神秘秘和梁以初說話,這種懷疑就更大了,但他沒有再追問什麼,只是玩笑地說:「看來以後應該派你去和土著們交流了。」
梁以初多看了寧勳一眼,覺得這人很識相,縱使心中有疑問,也不輕易試探,先前對他愛管閒事的壞印象改變不少。
如果寧勳知道梁以初此時對他的看法,一定會覺得特別冤枉。
什麼叫愛管閒事?難道關心一下他千辛萬苦才請來的跟組作家,就是愛管閒事了麼?
與伽利姆商量好前往馬魯姆火山口的事宜,靜候在一旁的直升機開始準備起飛。
他們有重量近兩噸的裝備和給養,考慮到直升機的載重,每一趟飛行只能運送兩人附加一些裝備。加上八個安保人員,他們剛好有十六人,為了保證安全,寧勳決定讓一個工作人員搭配一個保全人員。
直升機來往了三五趟,原本晴朗的天氣忽然沉下來,密佈的陰雲看得人憂心,似是隨時都會劈下雷。
寧勳通過無線對講聯繫正從火山口返回的飛行員,問他需不需要暫停飛行。
「瓦奴阿圖的天空像小孩的臉,變得快著呢,你們這些從陸地上來的朋友們,不要害怕!」飛行員的語氣特別輕鬆,甚至帶著些調侃的笑意,好像覺得他們大驚小怪了。
寧勳沒有辦法,只好繼續安排人員準備登機。
風越來越大,小孩的臉非但沒有重新晴朗起來,反而有嚎啕大哭的跡象。暴風中的直升機像個不結實的玩具模型,不停搖晃翻滾。
沈岳之帶著擋風鏡和風帽,點了一支煙,不緊不慢吸了一口,對寧勳道:「看這勢頭,恐怕要有暴風雨,這種條件下還要讓直升機載人,你還真是為了藝術不惜玩命。」
寧勳瞥了沈岳之一眼,這雜碎從帕洛克那裡下手,說只要帶上他就可以打個九折優惠,為了節省經費,就不得不帶上他。不過寧勳雖然覺得沈岳之的語氣欠扁,也知道這種天氣的確不適合飛行,正準備通知飛行員降落,等風小一些再起飛,卻忽然聽到對講機響起,裡面傳來攝影助理小沈驚慌的聲音。
小沈已經抵達了馬魯姆火山山頂,那邊的風似乎比這邊大很多,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不清楚。
「寧導!我們的防毒面具被風吹下火山口了,這裡,咳咳,這裡有人已經有輕微的中毒症狀了!」
寧勳想要罵人。
怎麼會這麼蠢!
火山口附近的空氣含有大量二氧化碳、硫化氫、二氧化硫以及甲烷,人體吸入過多就會出現中毒現象。在正常情況下,不下到火山內部是不會中毒的,但是現在的風太大,估計是火山內的毒害氣體被大量攜帶出山口。
「你們那邊一共是八個人對吧?保持清醒的人立刻帶著中毒的人往山下走,救生箱裡有氧氣瓶,先給他們充氧,盡量遠離火山口。」寧勳一邊說一邊去查看剩餘的裝備,看到氧氣瓶等救生裝備還在這裡,並沒有被小沈他們帶上去,又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看來將各種設施按類別運送實在是一個敗筆,早知如此,就應該將同類裝備拆分成幾份,即使有部分損毀或丟失,也不至於出現這種情況。
風更大了,直升飛機已經落地,螺旋槳聲震耳欲聾。
寧勳咬了咬牙,沖對講機裡喊道:「再堅持一下,馬上給你們送備用防毒面具和救生裝備!」
這時飛行員也從機艙中探出頭,沖寧勳大聲道:「動作快點!風太大了,長時間不熄火停留會損害旋翼轉軸!」
「這次的飛機我一個人跟。」寧勳將嘴裡叼的煙吐掉,大步往直升機那邊走。
「寧導!火山監測中心那邊的電話……」有人叫寧勳。
直升機上不能用手機,寧勳只好停下來接聽。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意,在之前分組的時候,梁以初和喬楚就被分到了一隊,他們前面是石頭和小沈,按照順序,接下來剛好輪到他們。
「你先留下,我一個人去。」梁以初幫工作人員搬運完設備,螺旋槳巨大的噪音中聽不見他的聲音,只能從口型辨別出他對喬楚說了什麼。
大風將喬楚的頭髮吹得凌亂飛舞,她只是看了梁以初一眼,逕直登上直升機,將安全帶繫在身上,用行動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快快快!」飛行員催促,直升機就要堅持不住了。
梁以初皺了皺眉,烏黑的眼睛直盯著喬楚,喬楚卻不為所動。最後他似是下定決心,雙臂撐著身體輕輕一躍,跳進了機艙,坐在喬楚身邊的座位上,對飛行員說:「起飛吧。」
飛行員似乎等這句話等了很久,按了啟動鍵,直升機的螺旋槳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飛機開始向上攀升。
寧勳看著直升機大門緩緩關合,忽然一陣沒來由地心悸,不祥的預感如洪水將他吞沒,他也顧不上正在通話,丟了手機,發瘋一樣往前追了幾步一下躍起,竟然想要將手插`入尚留有一絲縫隙的機艙門。
「寧勳!你幹什麼!瘋了麼!」沈岳之嚇了一跳,在寧勳跳起的一瞬也跟著縱身躍起,及時將他撲下來按在地上。
「不行,通知直升機回來,這種天氣根本不能飛行!會死人的!」
「寧勳,你冷靜點!」
「你他媽的給我滾開!會死人你懂麼!會死人!」寧勳眼睛發紅,看上去好像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
沈岳之終於受不了,狠狠一拳揍在寧勳臉上,指著他的鼻子罵:「都過去了!那個男孩的事已經過去了!寧勳,你他媽心裡要是過不去這道坎,還當什麼極限紀錄片導演,趁早回娘胎裡愛幹嘛幹嘛去!」
寧勳安靜了,躺在地上大喘著氣,兩眼望著灰濛濛的天,眼神卻格外空洞,嘴裡無意義地重複:「讓直升機回來。」
「回來個屁,那邊的人等不到救生裝備也會出事,還要在火山口紮營那麼多天,你想他們一來就進醫院?」
寧勳痛苦地摀住臉,剛才喬楚和梁以初登上直升機的那一幕,忽然讓他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姓田的後輩,雪山之巔,因為他的疏忽,一個年輕的生命永遠葬送在那裡。
為什麼又走上這條路?
心裡巨大的恐慌感讓寧勳幾乎無法呼吸。
極限紀錄片,以前是他的夢想。現在,卻變成了他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