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員大叔一下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喬楚。
喬楚毫不迴避與飛行員大叔的對視,說出的話也透著一股斬釘截鐵的堅定:「所以您要相信,幸運與我同在。」
大概真的是因為覺得喬楚是百年難遇的幸運兒,能跟她在一起遇到飛機事故也是可以逢凶化吉的,飛行員大叔的精神狀態好了很多,終於找回了求生的自信。
他將顫抖的手放在週期變距桿上,在梁以初的指揮下,開始對直升機進行操作,梁以初讓他做什麼就做什麼,漸漸地,憑著多年對直升機的操作經驗,飛行員發現這個年輕小伙子的判斷力很好,而且對直升機很熟悉,什麼時候該移動駕駛桿,向哪個方向移動,移動多長時間,他都有精準的把握。
想要讓直升機平穩下落,在沒有發動機的情況下,就需要靠同時改變所有槳葉的迎角來實施。所有槳葉同時增大或者減小相同的迎角,就會相應地增大或減小升力,直升機也會相應地進行垂直上升或者下降。在直升機正常工作的情況下,完成這一操作,需要操控油門總距桿。
現在發動機已經停止運轉,油門不能正常工作,但是梁以初還是讓飛行員使用油門總距桿,因為這樣可以給各處槳葉帶來微小的角度改變,這對於他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此時梁以初的腦子裡不斷閃過各種計算公式,甚至有一張鮮明而清晰的飛機受力分析圖,重力,槳葉揮舞慣性,離心力,風力……他的精神高度集中,目不轉睛看著儀表盤上飛速變化的數據,大腦如一台精密的儀器,容不得一點錯誤。
直升機依然在自旋著下落,只是沒有之前那麼顛簸。整個機身像是被甩出去的飛盤,打著旋砸向馬魯姆火山。
窗外依然濃霧瀰漫,什麼也看不清,他們只能靠雷達來判斷與馬魯姆火山的之間的剩餘距離。
「降落倒計時,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
距離火山越來越近,梁以初開始低聲報數,每說出一個數字,都好像重錘擊在三人心上。
直升機打著旋飛甩出去,飛行員大叔的腦門上全是一顆一顆豆子大的汗珠,眼睛因為不敢眨動而佈滿血絲。
窗外濃霧漸散,隱約能看到巨大的陰影向他們籠罩。
那是他們此行的聖地,世界上最危險的活火山之一,馬魯姆火山!
「準備迫降!」梁以初最後下了一聲命令。
直升機即將接觸到山體。
是計算錯誤直接撞山墜機,還是在火山之巔迫降成功?
成敗在此一舉!
飛行員大叔緊咬著嘴唇,猛地將駕駛桿推到最底。
轟隆!直升機撞到什麼,忽然發出劇烈的顛簸。
螺旋槳的嘎達嘎達聲讓人心悸。
在巨大的衝擊力和摩擦力下,飛機成功觸地,比過山車刺激千百倍的震動襲來,將機艙內的東西顛得七零八落,三人在這股強力的劇震中幾乎五臟俱碎!
梁以初眼睛微瞇,那雙銳利的黑眼睛似乎能看破眼前重重迷霧,他的目光終於從儀表盤移開,轉身緊緊抱住身邊的喬楚,用手護住她的頭頸等要害部位,將她完全保護在自己的懷抱裡,溫熱的唇緊緊貼合在她的額頭上。
喬楚閉上眼,近乎貪婪地聞著梁以初身上熟悉的氣息,與他交握的手嚴絲合縫扣在一起,似乎連接著兩人的血脈和心跳。
這一刻,她心裡竟然出奇的平靜。
這樣的平靜並非源於視死而歸的了無牽掛,恰恰相反,她的牽掛那麼多,她想到了小島,想到父母被人侵奪的別墅,想到還沒有完成的《荒島之戀》,想到那個沒有給讀者答案的「星期五真相」……
之所以會如此平靜,只是因為她堅信梁以初會成功,堅信他們會活下去。
再也沒有什麼比強大的信念更能讓人產生源自於靈魂深處的泰然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天翻地覆地一路顛簸著滑行,幸虧他們所降落的地點正好處於上坡,截住了機身傾翻的勢頭。飛機停了下來,震顫終於停止。
世界安靜了。
良久,飛行員大叔顫抖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哦,上帝,我們成功了!我們竟然真的成功了!我們活了下來!」
梁以初依然抱著喬楚,那麼用力。
直升機外,雨已經停了,濃霧散去,陽光透進窗子灑在兩人身上。
時間好像在這一刻靜止在他們周圍。
飛行員大叔還在駕駛位上咋咋呼呼地感歎,發現後面沒有反應,心裡一驚,還以為他們受傷失去了意識,哪想到回頭一看,卻看到了一對相擁的男女。他張了張口,琥珀色的眼睛裡忽然溢出淚水,哆哆嗦嗦從駕駛座下摸出一個手機,給他的老婆撥通電話。
「瑪莎!我,我好想你呀……」
電話接通的一瞬,飛行員大叔終於忍不住,撲在操作台上嚎啕大哭。
劫後餘生,總是能喚起人心底最柔軟的情感。
平時所忽略的,所習以為常的,所列為其次的,都在這一刻昇華為生命的重中之重。
三個人都沒有受傷,就連直升機的機身也幾乎沒什麼大的損毀。
一次近乎完美的迫降,足以列入教科書。
梁以初終於慢慢鬆開了喬楚,兩人都氣喘得厲害。
「有沒有受傷?」
喬楚搖頭,顫抖地伸手去摸梁以初的臉,頭頸,身體,確認他也沒有受傷。
「知道我剛才在想什麼嗎?」梁以初抓住喬楚亂摸的手,忽然低聲問。
「什麼?」喬楚開口,覺得那乾澀的聲音好像不是自己的。
「我在想,幸虧我在這裡,不然如果你出事,我聽到你說的最後一句話,居然是對別人我愛你。」
喬楚愣了愣,這才想起那天為了逼迫梁以初離開假裝對陳斯年說的那句話。
梁以初的目光灼人,似乎在等她的解釋,等她將這根由她親手釘進他心裡的鋼刺拔`出來。
可是喬楚臉色變了變,默默推開梁以初,什麼都沒有說。
梁以初眸光微暗,眼睛裡因為一場□□而攪動的情緒,也好像變成一塊乾枯冰冷的石頭,重新沉入漆黑的大海裡。
從直升機上下來,火山口附近的雨後空氣並不如想像中新鮮,有種刺鼻的硫磺味。
「喬作家!太好了!您沒有事!」小沈看到喬楚的一瞬間,那表情好像看到了救世主,然後忙沖對講機說:「寧導,喬作家他們到了!他們沒事!」
「怎麼樣,我就說他們不會有事。」沈岳之在寧勳旁邊,聽到小沈的匯報,拍了拍他的肩膀。
寧勳洩了力氣一樣,臉上是一副近乎虛脫的表情。
「自己嚇唬自己。」沈岳之嘲笑,「只是因為無線電聯繫不上就說飛機出事,你這是咒人家喬作家麼?」
寧勳沒有說話,他的臉色極其不好看,正準備扔了對講機,對面卻忽然傳來蹩腳的中文。
「喂,寧導演麼?」
寧勳認得這個口音,沒想到這次說話的竟然是飛行員。他微微皺眉,還以為是直升機上的無線對講又恢復了正常,緊接著就聽對方說:「我已經通知了公司,他們很快會派新的直升機過來,你們可能要稍等一會兒!」
什麼什麼?新的直升機是什麼意思?
沈岳之的笑容僵硬了,周圍其他工作人員也都放下了手頭的工作,向寧勳圍攏過來。
「啊?那個,我的直升機壞掉了啊,剛才,在天上的時候,引擎壞了。不能用了!」
寧勳:「……」
飛行員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說的事有多麼嚇人,還在有條不紊地解釋:「放心,我們的公司很講信譽,一定會派新的飛機完成你們的委託,大概需要半小時左右……」
直升機飛在半空引擎壞了,那意味著什麼?
「讓我們的人接電話。」寧勳聲音嘶啞。
「啊?」飛行員沒聽清。
「讓我們的人接電話!」寧勳心裡那種讓他窒息的恐慌感再次襲來,忍不住咆哮。
飛行員大叔嚇了一跳。
對面傳來沙沙的雜音,似乎在將對講機傳給別人。
「喂。」
一個男人的聲音,寧勳聽出來是梁以初。
「喬作家還好麼?有沒有受傷?」寧勳問完了之後覺得似乎有點不妥,又改口道:「你們現在都好麼?有人受傷麼?」
「沒有。」
聽到梁以初平淡到近乎冷漠的語氣,寧勳心底微微鬆了口氣,以為是飛行員誇大其詞,也跟著放鬆了語氣,順口問:「哦,我聽說引擎出了故障,現在好了麼?」
「沒有。」
寧勳:「……」
「那你們是怎麼降落的?」
「迫降。」
眾人:「……」
這個迫降是他們理解的那個迫降麼?可是這麼淡定是怎麼回事?
眾人風中凌亂了,一時也拿不定主意這個飛機事故到底是什麼程度,直到對講機那邊再次傳來梁以初的聲音。
「防毒面具在迫降時擠碎了幾個,不過還能用,已經分配下去了,不用擔心。」頓了頓,又補充「新直升機來了就過來吧,現在天氣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