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古里古怪的洋老頭,病房中還站著兩個熟人,沈岳之和寧勳。這讓林不可十分意外,她知道寧勳是喬楚去拍極限紀錄片的導演,也知道沈岳之是喬楚那本小說出版公司的老闆,可是只憑工作關係,這兩個人就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來醫院探望喬楚嗎?要不是林不可天生沒有一顆瑪麗蘇之心,都要以為這兩個根正苗順的漢子對她家楚楚別有用心了。
「我的中國女孩,收到你的來電我很激動,立刻坐飛機來了中國,希望你不會改變主意,否則我的心會破碎成渣,再也無法縫補。」
林不可:「……」
這老外從哪學來的中文?教他中文的那個人一定是沒安好心吧?
不遠處的沈岳之打了個噴嚏,忽然覺得好像有什麼人在背後念叨他。
「不會。」喬楚回答得乾脆,除了在帕洛克要撲上來給她一個熱情的毛里求斯式擁抱時,面不改色往旁邊移了一步,讓老頭撲了個空,態度還算親切友好。
「那就太棒了!我已經托人在洛杉磯定制好了帆船,預計三天後會空運到香港,到時候我們再過去看看,如果要橫跨太平洋的話,應該還需要改造,剛好那邊有個很權威的航海培訓項目,我已經幫你們報好了名。」
「好,其實除了領路,我什麼都不懂,帕洛克先生安排就好了。」喬楚很謙遜。
沈岳之湊過來攬上喬楚的肩膀,完全不拿自己當外人,「你這是妄自菲薄,喬作家,我看好你的潛力,希望在接下來的航海訓練中我們共同努力,成為優秀的水手。」
共同努力?成為優秀的水手?
喬楚眨了眨眼,沈岳之似是為了回應她,也跟著眨巴眨巴眼。
陳斯年終於看不下去了,走過來將沈岳之的狗爪子從喬楚身上扒拉開,然後直接抓著胳膊將人拉出病房外,砰地一聲,將一屋子蛇精病關起來。
「小楚,你到底要做什麼?」陳斯年一路將喬楚拉到醫院的走廊盡頭,「剛才那個老頭說什麼,橫跨太平洋?你瘋了麼?」
喬楚看了陳斯年一眼,一直以來她總是迴避陳斯年的目光,這一次倒是完全與他對視,沒有再躲閃。
「你不是早就覺得我瘋了嗎?」她的聲音淡淡的,並沒有不滿急躁,也沒有惱怒委屈,從語氣到神態都十分平靜。
但是這句話卻刺痛了陳斯年。
在他心裡,他真的覺得喬楚瘋了嗎?
「斯年哥,無論我們願不願意,我都無法再變回過去的那個喬楚。」走廊的盡頭有一扇窗,喬楚透過窗戶看著外面的景色,眼眸寧靜得就像一湖清潭,讓人覺得她心無雜念,同時又無法探知她究竟在想什麼,「無論你願不願意相信我之前對媒體說過的話,但是請你相信,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今後的一切所作所為,不過是為自己尋找一條生存下去的路。」
這是陳斯年與喬楚重逢後,聽到她對自己說過的最多的一次話,而且還是這樣鄭重嚴肅,讓人無法再用「她是個受到傷害的精神障礙人」來掩飾她所說那些事情的真實性。
這一刻,陳斯年終於明白,他一直不願意相信喬楚,眼睜睜看著她成為無行為能力人而無所作為,其實只是在逃避,只是不願意相信這世界上真的有那麼一個和她骨血相連生死相依的人,因為一旦承認了那些事實,就等於承認他已經永遠失去了她。那個在他記憶裡依舊鮮活的女孩,那個與他青梅竹馬笑容甜美的女孩,那個命中注定要做他妻子的女孩,已經在那場飛機失事中徹底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小楚……」陳斯年忽然覺得心特別疼,也特別疲憊,就好像有什麼東西生生地從他胸口挖出去,「不論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我都不會讓你去以身犯險。」
「斯年哥,你想保護我,我明白。可是你看我現在,已經喪失了在這個人類社會最基本的行動能力,今天我是精神病人,你知道接下來我還可能變成什麼嗎?我可能會變成一個聯合不良媒體故意炒作的騙子,從來沒有飛機失事,從來沒有荒島求生,從來沒有瘋癲,從來沒有那些故事,一切都是謊言,現在有多少人喜歡我,以後就會有多少人詛咒我。也許我會被判刑,會入獄,我將再也見不到小島……」
「這怎麼可能?飛機墜毀的新聞當年受到世界範圍的關注,有很多記者報道……」
「那麼你覺得,我這個受到全世界關注的生還者,在被人營救回來的時候,明明已經懷孕了,為什麼新聞裡卻沒有提到?」
陳斯年愣住,這也是他不相信喬楚的原因。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個人,如果島上真的有一個「星期五」存在,如果她真的在島上懷孕了,為什麼新聞報道時沒有露出隻言片語?這是違反常理的!
「我回來之後為什麼會失蹤三年,為什麼關於我的新聞熱度會那麼快地降下去?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測驗小島和我的dna比對,看她是不是我的女兒,再通過她的骨齡判斷,她究竟是什麼時候在我的身體裡誕生的。」
陳斯年聽得皺眉,「既然你想的這麼清楚,為什麼不用這些來證明?」
「沒有用的。」喬楚搖頭,「一切都可以輕易被抹平。你無法阻攔那個人,在真相揭露之前,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
「你說的那個人到底是誰!」陳斯年終於爆發了,壓抑在心口的悶堵將他逼到了死胡同,感到從未有過的無力和挫敗,「你告訴我,小楚,那個讓你陷入今天這步田地的人到底是誰?到底是因為什麼?這和那個梁以初有關係嗎?」
「如果你也想知道真相,那就幫我最後一個忙吧。」喬楚輕聲說,「成為我的監護人,然後支持我,讓我能順利出海。我只想尋一條活下去的路。」
「可是你說的那個計劃太危險了……」
喬楚沖陳斯年笑了,這是長久以來陳斯年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那樣自信,依稀間能窺探到她曾經的影子。「我是經歷過飛機墜毀,荒島流浪,依然活下來的人,難道你不願意相信,這次我也會平安而歸嗎?」
陳斯年離開醫院的時候,內心非常複雜,站在醫院大門口,回頭看了眼剛才他和喬楚說話那個地方的玻璃窗,從口袋裡掏出一支錄音筆。
這錄音筆是昨天肖子辰建議他偷偷留在喬楚病房中的,是想看看喬楚在沒人的時候會不會自言自語,透露一些關鍵信息,以便幫助她進行心理治療。
陳斯年再次按動錄音筆上的播放按鈕,跳過前面長久的空白,終於聽見了喬楚哽咽的聲音。
「星期五,當初是我不好,不該丟下你。你在什麼地方?這一次,換我來找你,好不好?」
也許,是時候放手了吧?
陳斯年苦笑。
他的那個小女孩,已經不再是一朵溫室裡的花朵,她已經在他錯失的季節裡綻放,不似想像中那樣艷麗嬌柔,卻依然能在最貧瘠的土地上熱烈盛開。只不過,那個能為她遮風擋雨的人,已不再是他了。
林不可惦記著小島,很快就走了,病房裡僅剩下帕洛克,寧勳,沈岳之,還有喬楚。四個人煞有介事地圍成一桌,儼然將一個正經的精神病患者病房變成了一個不那麼正經的會議室。
「喬作家,馬魯姆火山的紀錄片已經成功上映了,只是……所有關於你和梁以初的鏡頭全都被剪掉了,而且你的相關報告文學作品也被禁,聽說這是某部門高層親自下的令,就連我也無能為力。」寧勳皺著眉頭,明顯被惹得很火大。
「所以帕洛克,你能確保這次真人秀能順利實行麼?」沈岳之問,「我們的任務很艱巨啊。」
帕洛克叼著一個空煙斗,雙眼微瞇,一臉高深莫測,直到沈岳之敲敲桌子,示意他裝逼已經滿分,可以繼續下一步了,他才慢慢悠悠用他那蹩腳的中文道:「有關喬作家的事,我也瞭解了一些,大概知道是什麼人在這背後動手腳。不過你們可以相信我,我的生意幾乎全部集中在南半球,和北半球那些老臭蟲們沒有一點關係,他是無法威脅到我的,只要我想,一定會讓計劃順利進行。」
「所以還等什麼呢?」沈岳之攤手,露出一個傾國傾城的笑。「那我們就開始吧。」
當喬楚即將駕駛帆船橫穿太平洋去尋找她曾經生活過的那個島嶼的消息曝光時,不少人受到之前的輿論影響,以為她這是又要發瘋,可是當人們得知,這一尋島過程將以真人秀形式全球同步播出,大家又是極其感興趣的。
相信不少人在心底都有一個出海遠行的夢,某著名長篇漫畫開頭那段:「財富,名聲,力量,曾經擁有這世界上一切的男人,海賊王哥魯多·羅傑在臨刑前的一句話,讓全世界的人們趨之若騖奔向大海。我的財寶嗎?想要的話就給你吧,去找吧,我把世界上的一切都放在那裡。」不知道曾在多少人心底埋下一顆嚮往大海的中二種子。
當然,無論普通民眾是如何反應,對於喬楚的米分絲來說,這條消息簡直就是一大瓶速效救心丸,不知道拯救了多少瀕臨破碎的玻璃心。
「嚶嚶嚶,我就說我們楚大大不會被惡勢力打倒!什麼精神病,簡直是放屁!這裡面絕對有陰謀!」
「楚大無敵,楚大萬歲,我們等你把夢幻島帶給我們!」
「楚大堅強,無論現實多麼黑暗,蕎麥面們也都和你同在!」
自從喬楚被鑒定為精神病人的消息擴散開之後,喬楚的米分絲們非但沒有對偶像失望,反而提高了戰鬥力和凝聚力,甚至漸漸衍生出了一個帶有稱號的團體——蕎麥面,也就是喬楚的米分絲暱稱。
所有關於喬楚的正面消息都無法上熱門,所有帶有喬楚的信息都被屏蔽,到後來只要提到喬楚就會被微博封號,然而這種種打擊都沒有讓蕎麥面們低頭,反而越挫越勇,堅信他們家大大被陷害。
他們不相信能寫出那麼有趣故事的人是精神病人,他們不相信在荒島之戀中那麼生動立體的男主沒有原型,他們不相信和媽媽長得那麼相像的小島不是喬楚的親女兒。
不讓上熱門,就在熱門微博的評論區裡替喬楚說話,提到喬楚被屏蔽,就組織人手專門不間斷註冊新賬號,讓蕎麥面們共享使用,還有黑客出沒,通過破壞微博算法,強行解凍封號。
正是因為有了這些鐵米分義無反顧的支持,喬楚的尋找夢幻島真人秀前期宣傳工作完成得很順利,比預想還要完美。在沒有一條熱門微博,沒有一個熱門話題,沒有一次熱門推送的情況下,依然鬧得滿世界盡人皆知。
而在這期間的一個月,喬楚在帕洛克和陳斯年的幫助下順利抵達香港,在進行了系統的航海培訓之後,於一個艷陽高照日,在舉世矚目中,乘著「夢幻島」號,從上海港出發,順利駛入公海,開啟了一場前所未有的越洋真人秀直播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