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救贖的旅程

燃燒的夢幻島號照亮了海面,就像一個綻放到極致的生命,即將迎來涅槃。

喬楚和梁以初在太平洋的荒島上生活了五年,水性自然比一般人好,喬楚前腳下水,梁以初後腳就和她一起跳進水裡。

寧勳能這麼直接跳下去找小沈,自然也是自恃水性,可是大海中心畢竟不同於游泳館,何況寧勳當時的情緒又是那麼激動,難免不出問題。

水下因為被火光映亮,不算是漆黑一片,隱約能看到東西。喬楚和梁以初兩人一起往夢幻島號游過去,越是靠近,水的能見度越低,周圍不時有從船上掉落的殘片和物品。

梁以初給喬楚打了個手勢,示意兩人分頭行動,喬楚點點頭,順便游了過去,將自己的氧氣罩摘下來給梁以初吸了兩口,整個過程默契異常,沒有任何停頓。

兩人分開向船的兩邊游過去,喬楚很快就看到了寧勳,他正在水下拉小沈。

小沈被船上的一條繩子纏住了腿,無論怎麼解都解不開,他顯然已經嗆水了,半張著嘴毫無知覺,髮絲像柔軟的水草一樣漂在水中,彷彿一個毫無生氣的假人。

船開始下沉,帶動著那根繩子往海底墜,寧勳已經到了極限,臉色憋得發青,卻還是緊緊抓著小沈的腿不放。喬楚急忙過去將自己的氧氣罩遞給寧勳,寧勳狠狠吸了兩口,清醒了一些,這時梁以初也從船的另一邊游了過來,吸了一口氧,從靴筒裡拔出一把匕首,割斷了綁住小沈腿的繩子。

失去了繩子的下拉力,三人立刻向上游去,不一會兒功夫就浮出了水面。他們將小沈弄上救生艇,立刻給他做心肺復甦。

「醒醒,你這死孩子,快給我醒過來,不然炒你魷魚!」寧勳不停按壓著小沈的胸口,幫他做人工呼吸,可是小沈一點反應都沒有,嘴唇因為缺氧而呈現出不詳的淡紫色。

船上的眾人都沉默了,全都盯著小沈。

「快他媽的醒醒啊!」寧勳眼睛紅了,按在小沈身上的力道簡直夠把他肋骨按折的。

就在寧勳要放棄希望的時候,小沈忽然嗆了一口水,劇烈地咳嗽起來。

寧勳面色一喜,激動得差點留下眼淚,然後啪地一下,不輕不重給了小沈一個耳光。

「老大……」小沈還有點蒙圈,兩眼對不上焦距,可能根本沒意識到自己被人打了個耳光,摸摸索索手探進褲兜,拿出一個密封袋子,裡面裝了幾十張存儲卡,又從衣服口袋裡摸出一張單獨的存儲卡,交到寧勳手中,咧嘴笑了笑,「我剛好來得及把甲板上的一架攝像機存儲卡拆下來,應該將夢幻島號著火的視頻拍下來了。」

「你他媽是瘋子麼,為了個破紀錄片連命都可以不要了?」

「嘿嘿,我不想讓我哥失望啊,老大,這次是你救了我麼?」

寧勳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心情特別複雜地盯了小沈一會兒,問:「你表哥就是那個記者吧,以前和我一起跑過組。」

小沈坐起來,摸了摸鼻子,「是啊,老大你怎麼看出來的?」

寧勳不知道是生氣還是無語,只想將這個攝影小助理暴打一頓。幸虧小沈沒事,如果有個三長兩短,這一家裡禍害死倆孩子,他這輩子不用做人了。

當時在水下,看著小沈即將被拖下去,寧勳腦袋裡都是這些年不停折磨他的那些場景——雪山,年輕人的笑臉,攝像機……背負著一條生命活下去,沒有人知道這有多絕望,多壓抑,他一度想放棄極限紀錄片的拍攝,甚至就在剛才,居然有想要乾脆淹死在這裡,為他所熱愛的藝術殉生的念頭。

直到剛才小沈醒過來那一刻,長久以來壓在寧勳心底的那塊沉重的石頭,好像奇跡般地不見了。他看著面前的小沈,好像忽然理解了當年的那個年輕記者,也理解了他自己。

沈岳之因為衝進火海救石頭,手臂嚴重燒傷,他也顧不上塗藥,只是看著石頭。石頭從上船開始就一直歪在救生艇角落,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不是讓煙熏出了毛病,

「劉哥。」沈岳之輕輕碰了碰石頭。

與之前的視若空氣不同,這次石頭睜開了眼睛,盯著沈岳之沉默地看了一會。

「為什麼要救我。」石頭問沈岳之,「難道你以為你救了我,我就會原諒你?」

沈岳之搖頭,「一碼是一碼,我只是不能看著你不管。」

石頭沉默,半晌後才道:「我欠你一條命,但是你也欠我妹妹一條命,就像你說的,一碼是一碼。不過從此之後我不會再找你麻煩,這次行程結束,最好再不相見。你……好自為之吧。」

沈岳之勾了勾唇角,眼睛看向夢幻島號的方向,他們雖然已經行得很遠了,但是依然能看到船上的火光,就好像走在路上的人,雖然把過去拋棄在身後,卻依然無法抹去它曾留在心底的烙印。

只是,烙印剛開始烙在心上很疼,卻會隨著歲月的流逝沉澱成沒有知覺的傷疤,痛苦喜怒終究被時間磨平,留下的那一塊去不掉的痕跡,時刻提醒著那些過往的癡狂青春。

「好,我們再也不相見。」沈岳之說。

七個人乘著一艘救生艇,成了隨波逐流的一葉浮萍,在黎明到來時,望著天際一線殷紅的朝霞,好像做了一場荒誕離奇的大夢。

「現在是不是該有人給我們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寧勳問。

一夜驚魂,等到所有事塵埃落定,眾人竟然一致將目光轉向梁以初。

梁以初看向埃蒙德,此時他已經醒了,剛才被梁以初強制餵下幾片抗抑鬱類藥。

「是我失控了。」埃蒙德抓著腦袋,用沙啞著聲音說道,「我對不起大家,是我的錯,我沒有控制好情緒。」

寧勳奪過豎在埃蒙德口袋裡的小藥瓶,看了兩眼,一下石化了,「所以這場大火是你放的?媽的帕洛克那個老狐狸,把個間歇性精神病人放上船,等我回去弄不死他!」

「我不是間歇性精神病人,我只是躁狂型抑鬱症。」埃蒙德辯解。

「有區別麼!!你他媽差點把我們全都火化了!」寧勳看上去快要化身噴火恐龍了。

喬楚瞥了一眼救生艇危險的吃水線,估摸著這幾個男人要是在這裡打起來,他們全都得倒扣在水裡,她可再也沒有力氣去潛水撈人了,於是岔開話題,問埃蒙德:「你放火燒船,是因為知道當年的南太平洋空難案是人為導致的?」

喬楚之前在船上聽到了埃蒙德和梁以初的對話,其他幾人卻一頭霧水,聞言紛紛看向埃蒙德。

埃蒙德支吾著從座位底下拿出一樣東西,正是他的筆記本電腦。

寧勳不敢置信地瞪起眼珠,「你居然還有時間搶救一下你的筆記本電腦?」

埃蒙德很無辜地擺擺手,指向梁以初,「我當時被他打暈了。」

梁以初說:「不錯,是我拿上來的。」

埃蒙德這時已經啟動了電腦,對眾人說:「這幾個文檔是一個神秘人發給我的,裡面是有關南太平洋事件的內`幕……」可是埃蒙德這話才說了一半,就啊地叫了聲,表情像是見了鬼一樣,不停在鍵盤上敲打,「怎麼回事?怎麼,文件怎麼不見了?!」

「已經被銷毀了,他發給你的文件是有時間限制的,閱覽之後的一定時間內會自動銷毀。」

眾人抬頭。

他?他是誰?

埃蒙德糊塗了,「可是既然那個人想要曝光南太平洋事件的內`幕,為什麼又要將證據消掉?難道他的本意不是想讓我拿著證據去舉報他們麼?」

沈岳之嗤笑,「你去舉報?你覺得就憑你,能撼動那麼大的利益集團麼?」也許是和石頭之間的心結解開了,沈岳之多少不再像之前那麼沉默寡言,也偶爾能犯一犯毒舌的毛病。

「那他到底想讓我幹什麼?他把東西發給我是什麼目的?」

梁以初:「很簡單,他想讓你殺了我。」

埃蒙德一愣,「可是這怎麼可能,平時我的病情控制得很好,如果是正常狀態下的我,根本不可能做出昨天晚上那樣可怕的舉動。」

「那你的病情為什麼忽然失控了?」梁以初反問。

埃蒙德皺了皺眉,也覺得這事有蹊蹺。

「你的藥早就被人調換了。」梁以初將一個藥瓶從口袋裡摸出來,丟給埃蒙德,「這是你原本的藥瓶,裡面的藥被人動過手腳,我猜不但對你的抑鬱症控制無效,可能還加有少量的致幻劑。」

喬楚忽然站起來,冷冷地盯著梁以初。

「所以這一切你都知道,為什麼要等到事情爆發才去阻止?」

「等等,其實我更想知道,南太平洋空難案的內`幕到底是什麼?」寧勳插嘴道。

梁以初看了喬楚一眼,選擇回答寧勳的問題:「亞美航線一直是北美各大航空公司爭搶的線路,作為後來者,想要拿下這條線路非常難,因為既得利益者不會讓別人進來分蛋糕。當時擁有這條線路營運資格的幾家航空公司中,只有空難案飛機所屬公司的實力最為薄弱,當初粱氏和其他同盟家族想要進軍航空市場……」

說到這裡,在場幾個聰明人都已經明白了。

還有什麼比製造一場驚世駭俗的空難案更能毀掉一家航空公司的信譽呢?於是以梁氏財團為首的幾大結盟家族,聯手策劃了那場慘案,而那家倒霉的航空公司也從此被排擠出主流航空市場,被後來居上的梁氏控股航空公司取代。

「梁氏……」小沈聽得目瞪口呆,「梁大哥,該不會,你就是和這梁氏有關的人吧?」

梁以初:「梁家現在的掌門人是我的爺爺。」

眾人聽到這裡,不約而同看向喬楚,他們多少都能猜到梁以初就是喬楚筆下的星期五,早就默認了他們的情侶身份,可是如果像梁以初說的這樣,那梁以初家和喬楚豈不是仇人了?如果沒有那場空難,喬楚何至於會失去雙親,經歷後面的諸多悲劇?

「所以因為你是梁氏集團的繼承人,你們家族覺得喬作家這種平民出來的女孩配不上你,所以死活不肯承認你就是那個曾經流落荒島的星期五麼?」埃蒙德問。

正當幾人以為即將聽到一段豪門與灰姑娘的狗血虐戀戲碼時,梁以初卻搖頭,「不是。」

沈岳之很早之前就派人調查過梁以初,這時候自然要顯擺一下自己的信息廣消息通,於是替梁以初解釋起來。

「以梁氏為首的幾大財團世代聯盟,這種家族式的發展是以後代為前提的。當年梁氏夫婦死於船難,相傳只有小公子梁以初被救回來,但是真正的梁以初分明在荒島上做野人,所以那個被救的梁以初是誰呢?梁家三代單傳,如果沒有了繼承人,集團就要被其他幾大家族分化吸收,想必梁家老爺子為了保住梁家,故意捏造了孫子被救回來的新聞,找了個替身成為梁以初的替代品。可是後來親孫子找到了,真品自然要換回來,而那段荒謬的經歷,自然要完全抹殺,這樣才不會被其他家族抓住把柄。我說的對嗎?」

沈岳之和寧勳都是世家出身的公子哥,對於某些事情遠比身為老百姓的其他人敏感。

寧勳幾乎是立刻就反應過來:「所以那個要殺你的人,就是那個替代品,對嗎?」

沈岳之:「繼承人的身份被剝奪了,從高高在上的太子爺被打成了旁門左道的乞食狗,換成誰都不甘心啊。」

梁以初沒有反駁,算是默認了。

可是喬楚卻忽然覺得腦子裡被人丟了個炸彈,轟的一聲一片廢墟,她不敢置信地盯著梁以初。

「一直想要殺你的人是粱以臣?而且你早就知道!可是你卻讓我將小島交給他照顧……我……」

喬楚急怒攻心,耳邊嗡嗡作響,只覺得天旋地轉,全身的血都一起往頭上湧,好像下一刻就要爆炸,然後她眼前一黑,暈了過去,失去意識前最後看到的,是梁以初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