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看,就這麼回事。」岳卿上人拂塵一甩,「妳夫君幾千年前欠下的情意,如今終於可以償還。而妳與他,應是仙凡有別,各走一邊了。」
景善若道:「百川答應了麼?」
「他沒有拒絕。」
「他也沒點頭。」景善若轉頭看著岳卿上人,「你闖進我家,就為告訴我,你與那名女子合夥,綁走了我夫君?」
「呃……」岳卿上人一時噎住。
「若是焚香上告,可以要求你們將人放還,那我現在就去做了。」景善若起身,推門進屋。
「哎?等等等等!」岳卿上人這才反應過來,急忙追上去,攀著門框道,「嫂子、呃不、景夫人,你弄清楚,臨淵道君與我都一樣,是仙人!你何苦糾纏不放!」
「仙人又如何?我是越家明媒正娶的三少夫人,百川與我,在官府中有文聘,在月老跟前有紅線。我是一定要他親口給我個交代的。」景善若一面說,一面收拾了包袱,走到岳卿上人面前,「勞駕,帶我去仲陽山九宮觀,百川他奶奶在那兒。」
「哦……」
岳卿上人一時不察,被景善若的氣勢給鎮住,乖乖地送她前往觀廟之中。
越家老夫人出身高,跟老太爺不合,一直住在道廟裡祈福,帶著幾個丫鬟過得很清閒。關於越百川的出走,她還沒得到消息。
景善若剛一落地,就立刻打聽了越老夫人住的廂房,哭哭啼啼地衝進去。
「奶奶!」
岳卿上人差點沒給嚇住,方才那麼強勢的女孩,轉眼就哭得跟淚人似地,嬌嬌弱弱,說多可憐便有多可憐。
--竟然讓他的愧疚感也悄悄地抬起了一點頭。
「好厲害的女子,若是仙家,竹簪恐怕不是對手……」他搖搖頭,將恐怖的想像甩掉,趕緊駕雲離開。
景善若將事情挑揀著告訴老人家,雖然她自己一直在落淚,但卻帶著笑顏寬慰老夫人說:「由此,我才知道,他當真是做神仙去了。咱越家,往後是會有神仙福庇的呢……」
「就知道川兒有出息,誰知當真是個大出息。」老夫人嘆道。
當初給三孫兒起名字的時候,越家老太爺是請附近道觀的高人來算過的。人說這個名字雖然起得有些大,但合上八字一看,這孩子的命格倒還受得起這麼強橫的名,沒壞處、只能更幫襯著鴻運,於是就定下了。
後來有游僧來說這名兒不妥,養起來艱險,被越家人當做胡說騙財給趕了出去。做母親的又後怕,於是吩咐都只道三兒子小名川兒,莫要說全了去。
如今看來,這名字根本就不存在受不受得起的問題,因為越百川本身就是個神仙命啊!
老夫人不知該樂還是傷心,見景善若直掉淚,想到她新婦守活寡的苦處,便收斂起替孫兒歡喜的心情,好好安慰起孫媳婦來。
她讓景善若在廟裡多住一段時日,吩咐她寫書信回越家報平安,景善若乖乖巧巧地答應下來。
不問不知道,她以為與越百川外出,只相處了三五日,誰知現在竟然已是秋冬交接的時候了。也就是說,越百川不知使了什麼法術,她一覺睡過去也有兩三個月的樣子……
還好,有老夫人作保,景善若放下心來在九宮觀小住片刻,預備過年前再回越家去。
卻說,老夫人愛惜孫媳婦,勻了一個丫鬟給景善若使喚。
這丫鬟名叫阿梅,粗手粗腳,又有點犯懶,老夫人不甚喜歡來著。景善若接過來,好言好語帶著,也不跟人前打小報告,兩人對付著過了兩三天,倒也和氣。
一夜,阿梅在外屋鋪了床,呵欠連天地睡下,景善若卻還沒有睏意。她就著微弱的燈光看了一會兒經文,心思便不知飄到了哪裡去,只是發呆而已。
--單想想,不知越百川是否已經越過坐忘的關卡,將俗世家人全都拋在腦後了?
片刻之後,她回過神來,發現窗外簌簌的竹葉聲已經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淅淅瀝瀝的雨聲。
「你聽聽,是落雨了麼?」她撐著桌沿站起身來,輕輕問外屋。
「唉呀,半夜三更還管它下雨下刀子……」阿梅嘟噥了一句,翻身繼續睡。
景善若縮了手在身前,輕手輕腳地來到窗邊,推開窗,一股清新的泥土草葉香氣撲面而來。她索性端了燈放在窗櫺內,看著那些循了光亮飛來的小蟲,便覺著自己也是行善事,救它於風雨之間了。
不一會兒,雨點逐漸轉密,甚至不時夾雜了電閃雷鳴。
「這麼響的雷,真不像是將近小雪的時節……」景善若喃喃說著,因風吹進來幾滴雨水,便抬手關了窗。
在窗扇即將合攏的那瞬間,天空中劃過一道耀眼的閃電,將天際雲端映得如同白晝。
景善若一愣,唰地重又推開窗。
--方才看見了什麼?
她好像看到……有一道長長的黑影正橫在空中?
抬頭望去,天際一片漆黑,現在是什麼也看不見的。
心中納悶著,景善若小心地悄聲合上窗戶,卻在抽回手的時候不慎帶翻了油燈。
幸好這燈出芯的口子開得小,沒灑出來油,只是她反應太快,立刻伸手去撈,反倒捉住了滾燙的碟口,將指腹給傷著了。
「啊……」
屋內一聲輕呼,惹得外屋的人也驚醒,但阿梅實在太渴睡,沒起身,只睜了睜眼,便又把腦袋埋在被子裡,繼續睡去了。
景善若也不張揚,吮著指尖,滅了燈火,自己回床上躺著。
窗外暴雨急摧,樹影不時被閃電映在窗紙上,如同鬼影一般。
景善若倒是不怕電閃雷鳴。她向來愛雨水,覺著雨聲風聲入耳既清冷又噪雜,格外有趣。
方才燙到的指尖還有些火燎火辣的感覺,也許明天早上起來,便會發現起水泡了。她將傷處輕輕拍在床沿上,用木漆的冰涼來緩解傷痛。
又是一道霹靂。
屋外驟亮。
--窗紙上赫然掠過一道巨大的黑影!
景善若給嚇得立刻往被窩裡一縮,片刻之後,才又探出頭來,警惕地朝窗戶望望。
漆黑一片。
閃電。
窗上樹影無異樣。
「……唔?」又是幻覺?
捉著薄被,她忐忑地又盯著窗看了一陣,直到睏意湧上,這才漸漸地迷糊過去。
第二天,景善若開了窗朝外望,發現院後的樹枝被齊刷刷地擦斷了,地上一片狼藉。指給阿梅看,對方卻認為只是風雨吹打所致、是少夫人大驚小怪。
大雨剛過,林中沒有蟲鳴鳥叫,靜得古怪。
景善若坐在窗前,心中不安,手裡的經卷也看不進去。
等日頭慢慢轉過一個時辰,到午後,窗口便被一道白光給直射著了,光線耀得人連眼也睜不開。
阿梅抱著做完的針線活兒,走過窗邊,被晃得尖叫起來:「唉呀!這什麼東西啊?」
「不知,亮了好一會兒了,我看看。」景善若拿扇子半遮著光線,吃力地朝光源處看。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頭暈眼花地發現,造成日光折射的,貌似是樹上一塊金光閃閃的東西。
「阿梅,你隨我過去瞧一瞧。」
出了院子,到近處一看,樹上掛著的竟然是一塊巨大的鱗片。那鱗片表面光滑如鏡,中心引出一道朦朦朧朧的彩虹,直射出道觀圍牆之外。
「那邊有什麼稀奇玩意麼?」阿梅好奇。
景善若望著那塊足有銅盆大小的鱗,詫異地琢磨著這要是來自一條蛇--那它該有多大個兒?想到這裡,她毛骨悚然了:「先回屋吧……雖然是白晝,可牆外就是山林,貿然出去總是不妥。」
「有什麼不妥啊?都說是白天了,少夫人不去就回屋罷,奴婢去看看就回!」阿梅挽了挽袖子,興致勃勃地沿著小道跑向道觀後門。
知道自己叫不住她,景善若只立在原地觀望,不見其人影之後,當真轉身往回走。
沒走出兩步,牆外突然傳來一聲驚叫。
「啊!」
景善若嚇了一跳,難道出事了?
「阿梅?阿梅?」
沒有回應。
景善若急忙朝道觀後門衝去,到門口的時候順手抓了根笤帚防身:路上沒見一個道姑,要不也可以同行壯膽來著……
後門虛掩著,輕輕一推就開了,景善若謹慎地探頭出去,左右瞄瞄。
毫無異樣。
估測著方才叫聲傳來的方位,她一面喊著阿梅的名字,一面提著笤帚沿牆邊走。
不一會兒,她就在牆頭上找到了那道彩虹。
尋著彩虹的另一端往前去,尚未走出百步,就看見阿梅倒在山石邊,景善若趕緊上前。剛要扶起暈倒的人,她卻突然感到山石背後有什麼詭異的東西在看著她!
猛一扭頭,她看見了一對如銅盆大小的眼睛!
這眼睛是長在一個巨大的腦袋上的,那腦袋生著鱷魚嘴、鱔魚須、馬的鬃毛還有一對鹿角!整個頭比旁邊一丈高的林木還大,犄角都伸到樹冠頂上去了!
--是龍!
「啊!」景善若給嚇得往後退了一步,踏在石頭上,滑倒了。
她雙眼不敢離開龍頭,一隻手慌忙摸著地面,一抓到阿梅的手,立刻就把人拉到了自己身後來。
她試了試,自己竟然站不起身。
於是她鼓起勇氣,對龍說:「你、你要做什麼?如果你敢吃人的話……是會被老天降雷劈死的!」
頓了頓,見對方沒有反應,景善若又道:「我夫君是臨淵道君,你若是對我不利,他一定不會放過你!你、你還不趕緊離開!」
她話音未落,那龍突然雙眼一睜,頭部微微動了動,繼而一蓄力,猛然翻動起來,頓時地動山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