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對,頭兒,那咱再等等吧!」
「嗯,先回去稟報情況!」捕頭頷首,「反正這龍活不了多久了,要它是蛇,天雷可不正劈到七寸上?」
「所以說,雷公劈得準啊!」
眾人談笑著往回走。
景善若心中惶惶,回頭看了看那龍,突然發現其雙眼似乎微微睜開了,正默默地看著她!
待她仔細看的時候,龍眼又闔上了。
縣老爺聽了捕頭回報,失望地問景善若:「那龍當真什麼也沒說?」
「嗯,回大人的話,民婦到了地兒,就見龍神爺一直動也不動,像是……像是已經仙逝了一般……」景善若低首道,「要不是捕頭大人膽兒大,親手去試上一試,誰也不知道那龍神爺竟然還活著哪。」
「喔,師爺,你看這--」縣老爺回頭找師爺商量。
商量結果是就在道觀裡過夜,等第二天再看看神龍的情況。
天色暗了,眾女眷先回廂房休息,男性就在殿裡守更。
阿梅奔回房,趕緊著先點燈,然後給景善若打水、鋪床、放碳壺。
景善若笑道:「阿梅,怎麼突然這麼勤快了?」
「三少夫人……」阿梅臉紅了,「你對阿梅那麼好,阿梅都不知道怎麼報答……你就別取笑阿梅了。」
「哈哈,傻丫頭。」
景善若隔空作勢刮一刮阿梅的鼻尖,隨後取了床頭上的經卷,倚在桌邊慢慢觀看。
阿梅靠前來,道:「少夫人,要不要換一本經啊?你來來回回看這同一卷,都看好多天了呢!」
景善若笑說:「這看不膩的,不用換。」
「哦?」
「這是你家三少爺留給我的,哪裡會膩味呢?」景善若輕聲說著,摸了摸經卷的邊角,「唉,改天拆了重新縫一遍吧,線頭都起毛了……」
阿梅似懂非懂地點頭:「嗯。」
「對了,阿梅,等會打桶水來。」
「啊?」
「放在房簷下面就好。」景善若道,「我還要出去一下。」
「啊?啊?」阿梅滿頭問號。
景善若說:「你好生睡覺就是了,不用擔心。」
阿梅帶著疑問在外屋鋪好被蓋,自己先睡了。景善若一直醒著,她默默讀著經文,但心思早就飛到了另一處。
夜深人靜時候,景善若拎著水桶出去了。
別看她平時該能幹的時候能幹,該嬌弱的時候嬌弱,這麼一桶水,對她來說還是挺挑戰的--畢竟是書香門第的小姐,沒擔過重活嘛。
她連拖帶提地把桶帶在身邊,悄悄來到道觀後門,吃力地卸下橫木,推開門,鑽了出去。
「啊,忘記跟阿梅說還要個水瓢……算了。」
景善若拖著水桶,在黑暗中深一腳淺一腳地緩慢前進。
多虧今晚有月光幫忙,雲層也不厚,否則她是絕對走不到目的地的。
現在她站在龍頭前面,準確地說,是站在龍的牙齒前面。
說實話,仰頭看著對方的鼻孔,然後發現那鼻孔都能把自己給整個塞進去,這樣的壓迫感還是很強的。
景善若摸摸巨龍的牙齒,然後踮著腳摸向它的上唇。
雖然還是差一點點才能夠得到,但是手指能感覺到溫熱的氣流,也就是說這個龐然大物還活著。
景善若抱起桶,就著龍的牙縫往裡倒了一半水。
「喝點吧,你都渴了兩天了。」她小聲道。
她轉頭看看龍身上的雷傷,月光下傷處更顯猙獰。半天不見,焦黑的傷口下流出膿水,周圍的龍鱗也虛浮了起來,搖搖欲墜。
景善若把自己的手帕浸入水中,擰了擰,拈出來。
她為難地看著龍體--本來是想替它洗洗傷口,但是……這患處未免也太遼闊了吧?別說她一張手帕,就算是一床被子全拿來擦拭,恐怕也是不夠的。
「唉。」她回到龍首邊,放棄地嘆了口氣,替它擦擦臉頰(如果那裡能夠叫臉頰的話)。
龍的眼皮顫了顫,吃力地抬起一半。
「啊,你醒了?」景善若吃驚得連帕子也脫手了,「別吃我,我沒幾兩肉的……我這就走了,你、你自便……」
退後幾步,她指指龍頭後面的空地:「那桶裡還有一點點水,你渴的話、算了當我沒說吧……」
連給人家潤嘴唇都不夠的說。
「你要是還有點力氣的話,趕緊飛走,不然縣衙的人要把你鋸成幾截運去州府的!快逃吧!」景善若飛快地說完,轉身,兔子一般逃走了。
龍一聲不吭地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她離開視野,才又重新閉上眼。
第二天,龍不見了。
「原來那龍根本沒事!」
眾人驚恐萬狀,尤其是幾位當官的,立馬吩咐九宮廟裡的住持開法場,請求神龍原諒小縣招待不周的過錯。
越老夫人則高興得很:「龍王爺一定替老身給川兒帶話去了!」
「是啊奶奶,哎,當心台階。」景善若扶著老夫人從前殿回廂房,「眼看著也近年節了,奶奶還不預備回家去麼?」
「今年不回了。善若,你帶人回去罷。這裡還有幾封銀子,替老身份給幾個小的就是了。」一說到回越家,老夫人就滿臉的不高興。
景善若暗忖:老太爺做壽,老夫人也沒回去,兩夫妻到五六十歲還鬧得女方住道廟,也算是互相膈應得厲害了。
她就沒再勸,帶了阿梅和一個趕車的,三人一行回越家去。
此時路上雪厚了,日子好一天壞一天,國道給鋪得層層冰疊著層層雪,不怎麼好走。所幸趕著回家團年的商人和長短工不少,路上多見車馬和拉著板車攜妻帶子的行人,不算寂寞。
「縣裡大冬天的也有打雷閃電,據說是不祥來著,可這麼大的雪,明年年景倒該是好過今年的。」景善若說著,將手裡的道經又翻過一頁。
車伕接茬道:「唉,少奶奶,你真是貴人看得遠,卻見不著這雪鋪得牛都不好走了啊!」
阿梅立刻呵斥說:「少夫人說話,哪有你接嘴的份,還抱怨?再不快些趕路,等天色暗了,豈非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看我不掐死你這好吃懶做的!」
「是是、阿梅小姑奶奶,小的這就下去拉著老牛走,成不?」車伕苦笑著跳下車,牽了牛嚼子,走在前面替牛把雪踏實。
「穿厚實些吧,別凍著了。」景善若輕笑道。
車伕乘機叫苦:「少奶奶你大好人啊,瞧梅丫頭,根本不拿咱當人看待呢!」
阿梅惱火了:「還說,看姑奶奶不撕了你的嘴!」
三人笑笑鬧鬧地趕路,天黑之後又行了半個時辰,才抵達客棧。雖然臨著大道的客棧早早打烊了,但拍一拍門,還是會給開的,三人總算得個地兒住下。
客棧夥計慇勤地招待客人,景善若等人進了房間,安頓下來。
這店裡原本並不冷清,前面說了,趕著回家過年的人不少,窮人也不少。店裡客房住不起,後面馬廄沒封著門、凍得厲害,部分人便花幾個錢在堂裡跟店夥計一樣打地鋪睡。
阿梅聽見樓下人聲熱鬧,禁不住心癢,在屋門裡面轉悠了幾圈。
景善若看穿了她的心思,輕聲提醒:「別去湊熱鬧啊。」
阿梅噘嘴,給主人倒水。
「三少夫人,你聽聽。」她指指門外,「下面好像還有人唱曲的。」
「難道你要去點曲兒?」
「那哪兒能啊?阿梅也不想讓少夫人破費,只是說,哪怕門兒開個小縫兒,給蹭著聽個清晰點的,也好啊……」阿梅悄聲嘀咕。
「哦,我知道了。小姑娘跟老夫人在廟裡住太久,早憋得慌了?」景善若取笑道。
「少夫人……」
景善若繼續翻書,笑說:「去吧去吧!門多開一點點,別出去,更不要趴在欄杆上聽,記住了?」
「嗯,少夫人最好了!」
阿梅歡喜起來,樂呵呵地將房門拉開一道窄縫,好奇地向外張望。
從她這角度是看不見什麼的,但門一開,堂裡熱熱鬧鬧的人聲就得了縫兒,湧入客房中。
那妖妖嬈嬈的小曲卻是男人唱的,配的是碗筷和小琴,唱的是天上狐母九尾變,嫁了東海的蛟龍。兩方本族都是水神,兩方互不相讓,卻把姻緣壞了,成就對族人的責任。兩人千年後各自化個小兒,在人間私會,互相試探。
要說這唱詞,景善若也聽過的。
記得是她才剛剛嫁了越百川沒多久,越家大少爺喜得麟兒,請了三台戲對著唱來著,其中之一壓軸時候就是唱的這出。
景善若看著經捲上的文字,隨興地跟著那唱詞上哼:
--想天上神仙,不過是得了緣的凡人,卻將那歡喜煩擾雙雙拋了,是值也不值?
--值一個長生不滅好華年,不值那恩恩愛愛俏佳顏。
她唱著,想到越百川,不由得搖搖頭。
「唉,將自己看得太高,總是不妥。」何況他還有等了千年的美人在側,忘卻凡緣哪裡不好?
阿梅在那前面,也學著身段踏了兩步,抬袖指著燭火清唱:「學長生兮學長生,忘勢利兮脫俗情。青松靈秀綠竹搖風,閒來觀鶴舞,靜時聽鹿鳴--」(出自布袋戲台詞)
「動靜小些,別教外面的人聽見了。」景善若輕聲責備。
「少夫人,阿梅唱得可好?」
「挺好的。」
兩人正說著,突然聽得外邊一陣騷動。驚叫,笑罵,喝彩不一。
「怎麼了?」景善若納悶。
「那阿梅去看看吧!」
「嗯,當心些。」
阿梅趴著門框朝外看,繼而壯起膽子,踮了腳尖去欄杆邊,朝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