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趴著門框朝外看,繼而壯起膽子,踮了腳尖去欄杆邊,朝下看。
--竟然是不知哪裡的牛鼻子老道在玩傀儡戲,那傀儡是一副嬰兒大小的白骨,不需要牽線,自個兒就能蹦跳亂跑。眾人有被嚇著的,有覺得精彩刺激的,還有膽兒大的,伸手去摸,被傀儡給躲開了。
阿梅看得入神,遲遲沒有回房。
景善若喚了幾聲,又不方便提高嗓門,只好自己披著氅衣出來。
見了樓下的戲法,她無奈地拍拍阿梅的腦袋,道:「好了好了,進去休息吧,明兒還要趕路的。」
「可是少夫人,那傀儡不用繫繩的?到底怎麼回事?」
景善若取笑道:「人家吃飯的功夫,能輕易讓你看明白麼?看夠了趕緊回屋吧。」
「唔……」
此時樓下的小傀儡已經爬上了飯桌,把幾個碗放在前面,一板一眼地跪在桌上,做出焚香叩拜的模樣。
老道在旁念說:「三香若平,則魂經五內,不去。三香若清,則魂遊印都,浮虛。三香若降,則如何呢?」
眾人只看熱鬧,哪裡知道怎麼接,都巴巴地等著老道士讓傀儡繼續動彈。
然而傀儡白骨定在原處不動了。
從老道一開始說話起,景善若就覺著那話耳熟,仔細想想,好像正是越百川給她的經書上的幾句話。
貌似是召鬼驅使用的?
那後面是--
三香若降,則魂歸離恨,奪殺。
想起這句話,景善若覺得心裡有點不舒服,她看看桌面上,那碗裡並沒有插著三炷香。所以只是玩傀儡戲說笑罷了。
正想著,她的視線突然掃過樓下的櫃檯。
櫃檯後面有個小小的神龕,平時大概掛著布簾遮灰,所以看不見,但現在是敞開著的。從景善若這個角度可以看見龕裡供著個穿白衣的不知道什麼神仙像,要說是財神或關公,貌似那衣角都不太像。
引起景善若注意的當然不是這個不起眼的衣角。
她關注的是,神龕前面有三炷香。
而此時,香枝燃出的煙氣,正是沉沉地往下降的。它像水一樣從燒著的香頭處流瀉下來,落在神龕的平板上,然後從邊沿繼續往下墜。
景善若皺眉。
她拉住阿梅的衣袖:「回屋去吧,別看了。」
阿梅沒有動。
景善若感到奇怪,低頭望著阿梅的臉。
阿梅額頭上全是冷汗,整張臉煞白,好像看見了什麼極度可怕的東西一般。
「阿梅?阿梅?」
景善若暗叫不妙,她拉住阿梅搖上一搖,對方就像是凍僵了般,全身板結成一塊整體。
景善若再看客棧內眾人,竟然都沒聲息了。大夥兒全都時間停止一樣地僵著身子,難得有水滴聲,那也是吧嗒吧嗒下落的冷汗。
她望望傀儡偶,也就是不動了而已,沒覺得有什麼異常。
正惶恐著,她突然感到自己右臂上像是螞蟻在爬般,雞皮疙瘩全冒出來了。
朝右邊一轉頭--
--驚見那老道正悄無聲息地站在她身側,盯著她看!
「……你、你要做什麼?」景善若退了一步,貼在欄杆上。
老道士陰森森地笑了笑,道:「小娘子不簡單,吃過仙家飯?」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乖乖看著,不要聲張,我就不弄死你。」道士說完,踮著腳尖下樓去,把掌櫃面前的賬簿翻開來,一頁頁地查看。
景善若看著他的舉動,轉頭看看處於極度驚恐狀態的眾人,不知應當怎麼辦好。
她定了定神,出聲問道:「這位道爺,你是要找什麼?」
「找人。」老道埋頭翻著,突然一把抓起賬簿,將冊子捏得跟絲帕一樣皺,拎著就往樓上走。
景善若趕緊退回屋子,關緊門,隔著門縫往外看。
老道人路過這間客房的時候,知道她在裡面,於是斜著眼望門縫裡瞥了瞥,無聲地咧開嘴,繼續往前去。
景善若提心吊膽地捱到他走過這間房門。她飛快地檢查了一下門閂,趕緊衝到桌邊,翻開越百川留下的那卷經書。
她慌慌張張地尋找著方才有印象的那幾句話。
雖然說經書一卷字數算是不少,但古書都豎排的,這又是抄謄之後裝訂起來的手抄本,其實一頁上也沒百來個字。
景善若找得匆忙,心中焦急。
可是她又不敢確定就算找到了,那文字記載真能起什麼作用……
「啊,在這裡!」她悄聲對自己道。
纖指沿著文字一路往下飛快地移動,她已經找見了方才道士念的那段經文。
連同她自己記憶中的半句,也絲毫不差地找了出來。
她趕緊往回翻幾頁,檢索這幾段文字所屬的條目。
「定魂散,第二闕……解法在……」
紙頁嘩嘩地翻動著,景善若緊張得心都快吐出來了,生怕那老道士突然殺個回馬槍。
「啊,解法在這裡!」
她驚喜地將經卷捧得離燈火近些,可還沒看到關鍵的做法(前面好多廢話……),就突然聽得外邊一陣咆哮!
「去你母的!¥#%@!#!」此為髒話。
這聲音挺嚇人,跟帶骷髏的老道士嗓音不同,更沙啞一些,就像是空口抓了一把鹽往喉嚨裡咽的結果。
景善若驚得跳了起來,將經書藏在懷裡,驚魂未定地看著靠走道的窗戶紙。
一道人影飛快地衝了過來。
看得出是那老道,其邊跑邊回頭,竟然好似是把腦袋轉到了背後般。
他高聲喊道:「不是你還有哪個?道爺我命盤都算定了!」
他身後那沙啞聲音立刻又罵了一串難聽的:「……(略)爺也是為那寶貝來的!你當只有你一家知曉?」
「我呸!」老道說,「老實交出來,你小兒到得早,東西絕對在你手上--哇啊!」
話還沒吼完,他就被蹲在走道上的阿梅絆倒了。
阿梅當然也不是故意的,她那不是在腦子裡什麼地方被某種東西嚇到了嘛?
說起來正是老道士自作自受的。
他這下摔得狠,立馬磕了半顆牙,和著血沫吐出來。
「臭娘們!」他一腳朝著阿梅踹過去。
阿梅吃痛,驟然驚醒,尖叫一聲,轉頭看見滿嘴是血泡子的老道人,更是汗毛倒豎,手腳並用地朝後爬,一面叫,一面「咚」地撞在房門上。
「救命啊!救命啊!來人啊!」
她話音未落,房門唰地一下開啟,景善若飛快地出手,把她給拽了進去,「啪」,關上門。
「嗚嗚嗚!少夫人!」
阿梅嚇得一把抓住景善若,死死不肯放開。
「安靜。」景善若用力關好門,撥了閂插牢實,一手撫摸著阿梅的頭髮,「別吵,別鬧,那位道爺還在外面,你別叫得他惱火啊!」
門外適時地傳來老道人的聲音:「嘿嘿嘿……」
阿梅被嚇得眼淚都下來了。
景善若立刻隔著門說:「道爺,您當心些啊,那邊房裡不還有個什麼人麼?」
老道人被她一提醒,這才唔了聲,罵罵咧咧地下樓去,口中道:「臭小子爺整不死你!」
景善若連忙拉著阿梅遠離房門,悄聲對她說:「你別哭,別出聲息,這事兒也不是哭就能辦好的。先等等看!」
阿梅含淚點頭。
景善若趕緊到了門對面的窗邊,推開窗戶往下看,雖然是二樓,但要是真有什麼危險,就從這裡跳下去,應該也摔不死人的。
此時樓梯又咚咚咚地響了起來,老道士嘴裡不乾淨著,又路過這房間外的走道,往深處衝去。
映在窗紙上的是人頭、道髻和他扛著的一面道幡。
景善若也不太認識這些道家的東西,看不出那是鎮魂幡或者別的什麼東西,只知道那玩意兒就算是威懾不了對方,拿來抽人應該也是很痛的。
那道士殺氣騰騰地衝了過去。
走道深處立刻響起對罵聲,還夾雜著木器、鐵器互相抨擊的聲響。
「本事不如你爺,靠蠻力也不是爺對手!」
「少囉嗦!把東西交出來饒你一命!」
「不在你大爺身上!你大爺拿著的話不弄死你才算狠!」
兩人打得正凶暴,聽上去好像連牙齒也要上陣的樣子,景善若拉起阿梅,悄聲說:「你剛才看見了什麼?」
阿梅積極搖頭:「少夫人,說不出來,就是……就是一看跟要了命似地……少夫人你為什麼好端端的……」
「我也不知道。」景善若將經卷藏在貼身處,自己去收拾包袱,同時吩咐阿梅,「你把那床被子拉過來,綁在窗櫺上,咱先出去躲躲。」
「嗯!」
阿梅立刻照景善若的指示去幹。
景善若掖著包袱,豎起耳朵聽隔壁幾間房的動靜。
道士跟那個還不知道是圓是扁的對手都沒啥大響動了,偶爾聽得樓板吱呀吱呀地被踏得直叫喚。
阿梅往窗下看了看,黑咕隆咚的一片夜色讓她直哆嗦。「少、少夫人,咱從樓梯下去不成麼?」她可憐兮兮地求著。
「你忘記店門已經關了?」景善若責備一句,「別怕,我先下去,我接著你!」
她正預備翻窗,突然聽得走道上兩男人又吼起來了。
「說不在爺這兒就不在!要哄你一個字,爺把祖師的墓碑扛背上一輩子!」
「我呸,那你說在哪兒?你拿盤出來,咱再測!」
「測啥!就樓梯口那屋!在小娘們身上!爺早八百年就看好了,提早來貓著的!」
什麼?
景善若一激靈,差點沒就著窗框邊上滾下去。
阿梅自然也聽見那兩人的對話了。
她牙齒打顫,伸手指著這房門,悄聲對景善若道:「少、少夫人……」
「噓。」景善若示意她噤聲。
但是阿梅抖得厲害,話也收不回了,哭著道:「咱、咱這不就是……樓梯口的房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