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公子也沒落後

客棧前面一片兵荒馬亂,驚叫呼喊聲中還夾雜著小兒哭嚷,更有人推了車出來,慌慌張張地摸黑逃命去了。

景善若被人撞了幾下,腳背也踩得生疼,急忙藉著電光朝客棧裡跑。她匆匆從半開的店門擠進去,就手左拐,躲在屋角處。

外邊驚雷聲不絕於耳,但龍吟聲已然停息。

景善若不知自己是怎樣捱到天色淺明的,只知道,等她覺得好像外面已經安靜下來的時候,已經冷得全身僵硬、一點知覺也沒有了,再往後,大概就連凍帶嚇地睡著了吧。等睜開眼時,日光已經斜射入堂內了。

她掙紮著動了動,發覺全身刺痛,四肢冰涼得根本就不像是自己的了。

客棧裡的夥計跑了一個,還剩下幾人跟掌櫃一起修補昨夜弄壞的門窗,見景善若縮在角落,便給她弄了碗熱湯來,讓她暖暖身子。

半晌,景善若才算緩過來,扶著牆慢慢回客房去。

當時逃命情急,離開時房門是敞開著的,眼下清點一番發現什麼都沒丟,還算運氣不壞了。

她這樣想著,便收拾包袱,去找同路的那戶逃難人家--結果得知對方連夜逃了,房錢都沒結,掌櫃的只能自認倒霉。

少了結伴同行的人,景善若也沒辦法,只得盤算著獨自上路。

可因昨夜的反常天象,馬道上積了厚厚的雪,無論是牛車或行人,都走得無比艱難。若不是給龍嚇著了,沒有誰會在這樣惡劣的情況下趕路的。

「再過兩天,等雪融了些,或許便好走了。」掌櫃的跟她好聲好氣地說,「遇到大雪時候,咱客棧裡住人留個十天八天的也常見,小娘子孤身一人趕路諸多不便,不如再緩緩呢?」

景善若頷首:「也是,若再遇見同路的,也好結伴走……煩請掌櫃的幫忙留意一下了。」

「好說好說!」

她到門口處,看看龍公子砸出的那道溝壑,再四處張望一番,確定雙眼所及之處沒有「丘陵間的古怪犄角」之類的可疑物,這才回房間去取暖兼歇息。

不知龍公子昨夜在幹嘛,不過應該與她無關……吧?

她剛關上門,還沒來得及轉身,就感到屋內氣氛有點不一樣,準確地說,是「氣味」不一樣。

這種清雅柔和的香氣是……

景善若轉頭,見室內與方才並無兩樣,只是自己挽上去的床帳不知何時被放下來了,床鋪內朦朦朧朧地……隱約能見著有人影臥在其中。

「公、公子?」景善若試探地喚了聲。

帳內無動靜。

總不能是被縟的影子吧?

景善若心裡嘀咕著,小心地上前一步。

帳內傳出慢條斯理的人聲:「停步。」

景善若一聽,立刻鬆了口氣:「啊,果然是公子你來了。昨夜……」

「免提此事。」公子昱輕聲喝止。

隨著他的言語,床帳微動,清風從帳內拂出。風氣中帶著絲絲暖意,原本冰涼的屋內頓時暖和了起來。

既然公子不讓提,景善若也就不問了。

她只是欣慰道:「曾憂慮百川不知公子善意,出關那日與公子大打出手,而今見得兩人都安好如初,我這顆心才算是放下了。」

「哼。」公子昱冷然道,「若非埋伏幫手偷襲,臨淵道君哪能從我這裡討到便宜?崑崙之時,有人居中調停,又以神仙顏面作保,我才暫且與他罷休而已。」

「原來如此……」景善若點頭。這麼說來,越百川與龍公子是暫時休戰中了?

龍公子沒有繼續搭腔。

於是冷場。

景善若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問道:「公子這趟出來,是要往何處去(該上哪兒上哪兒去啊,找我幹嘛)呢?或者……公子尚未回海裡去過?」

「嗯。」公子昱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啊?」他這樣回答,景善若便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龍公子突然出現在頭頂上就已經不尋常,更何況還現身在她房間的床上?

龍公子繼續道:「是歸途中感知溱灕江氾濫成災,又記起竹簪女冠曾言,夫人你居於江岸處。」

--咦,這麼說的意思是,關心她麼?

景善若臉上一紅,低下頭。

龍公子道:「冬日水患之事,本非我所轄,且臨時糾察已來不及,便自己先行過來尋人了。」

「啊,善若怎好讓公子記掛……」景善若更感赧然,不知不覺連自稱也變了個樣。

此時,公子昱坦然解釋道:「既是水禍,自然與龍族相關。我已承諾不將仇怨連累越百川妻室,一言九鼎,絕不相背!」

……他說這個,是要做什麼?

景善若茫然抬頭。

龍公子嚴肅地說:「為免授仙家話柄,我定要護景夫人周全。」

「嗄?」景善若吃驚地瞪大了眼。

在她驚詫之間,龍公子已經起身,釋出香風將床帳向兩側掀開。他撐著床沿站起來,方離開床鋪半步,身後的木床便連同圍板一道粉身碎骨,落於地面的時候完全成為了一堆細末。

龍公子並未回頭看一眼,只是緩慢地朝景善若走來。

景善若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見龍公子用「人」的形象步行來著?明明是柔和得能滴出水來的輕緩舉動,為何卻令人感到不可輕視的壓迫感?難道這就是小動物在巨獸跟前的本能感受?

「隨我來。」公子昱向她伸出手。

景善若遲疑地看著他:「公子……要帶我去哪裡?」

龍公子面無表情道:「昨日尋夫人而來,卻『巧遇』臨淵道君,與之『商議』,此仙無心保護夫人安全,卻不允許我將夫人安置于歸墟內,雙方一言不合,便再起了干戈。」

「……」

龍公子居然跟越百川商量這個,還打起來了?難道這就是昨天龍公子摔下來又沖上去的真相?景善若窘然,難怪他一開始不好意思說來著。

「臨淵道君的經書尚在夫人手上,覬覦之徒數不勝數,若不小心提防,所謂保護夫人周全,只是空話。」龍公子道,「夫人,你應隨我去一處安全之所,暫避風頭。」

「安全之所?」

公子昱頷首:「除歸墟之外,海上另有數座浮島。各島不與人間相通,不屬仙境亦不屬龍族地界,正合夫人安居之處。」

「不與人間相通?」她還想回娘家去看看家人呢……

唉,算了,帶著道經,躲哪裡都有危險,要是回家給爹娘兄弟帶去了禍事,那她可得悔死。既然龍公子提供這個好去處,她自然應當領情的,否則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一旦錯過,想翻悔也來不及了。

景善若想到這層,便點頭道:「嗯,有勞公子帶路。」說著,將手放入龍公子掌中。

略一閉目,轉眼之間她就又在龍爪子裡了,探出頭朝下看看,方才所在的客棧已經遠得只剩指甲蓋大小。

「啊呀,我也沒付房錢……」她輕聲道。

龍公子自然不管她這麼多,因又怕她凍著,便再把她放在鬃毛間,待她抓穩就急速飛上了雲間。

景善若一手攬住龍角的根部,坐在龍鬃裡,格外舒適。待龍公子猛然停下的時候,她差點沒給慣性甩了出去。

「公子?」

爬起來一看,原來是前方出現了一隻同樣龐大的海龜。

這龜看起來眼熟啊,好像是……跟明相和硃砂他們一塊兒的?

景善若正想著,就見那龜殼頂上的小暗格打開了,硃砂從裡面爬了出來。

硃砂衝著龍公子招手,奮力喊道:「公子爺!這邊!」像是生怕龍公子沒注意到她一般,一面喊,一面拚命蹦跳。

--若是沒留意著他們,龍公子又怎會突然停下呢?

只是它現在確實沒有搭理硃砂,或者說,故意不理會她,裝作沒看見的樣子。

等海龜呼哧呼哧劃拉著四肢,吃力地接近了巨龍之後,龍公子才將龍頭轉過去,盯著海龜以及硃砂。

景善若也探出頭,好奇地望著對面的人。

硃砂喊道:「公子爺,不好了!趁你不在宮裡,那群海將軍造反啦!它們直截闖進宮,說嗅到凡人的氣味,一定要把人搜出來!攔也攔不住!」

龍公子一聽,頓時豎起頭部,怒氣衝衝地回應了幾聲龍嘯。

坐著的地方突然動彈,景善若嚇了一跳,趕緊抓穩龍角。她聽不懂龍公子的話,但硃砂的話,要聽懂可沒什麼困難--搜捕凡人?那不是要抓阿梅的意思麼?

此時硃砂跟龍公子回話說:「公子爺,真的!海將軍就一個勁兒地往各殿裡鑽,把好些寶貝都掀了踩了!簡直就是抄家啊!」

龍公子更是惱火,身子扭了幾扭,周身散發出墨汁一般□黑的氣流來。

「公子爺,硃砂怕得很,趕緊把阿梅拉到小夥兒身上藏起來。海將軍一走,咱就立馬出來尋公子爺你了啊!」硃砂說完,哇哇大哭起來,「這可怎麼得了!海裡什麼蝦兵蟹將都敢欺負公子爺了!」

龍公子呼地一聲猛然下沉,景善若急忙牢牢抱住龍角。

降到能見著海水的時候,她發現眼前出現了一座碧綠的小島,此島瑞光四溢,祥雲升騰,海鳥盤旋其上,正是一派仙境景象。

還沒等仔細瞧瞧,她忽地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人已經被龍公子放到了島上。轉頭看的時候,那條巨龍嗖地一聲飛遠了,只留下層層黑雲瀰漫天空之中。

片刻之後,海龜吃力地游到島邊,硃砂拉了阿梅,兩人一塊兒下地。

「景夫人請先在此稍候幾日吧!」硃砂飛快地說,「公子爺回去懲罰那些不長眼色的海將了,待事情辦完,自然再來接夫人的!」言畢,她將阿梅往景善若面前一推,焦急地跳回海龜身上,催促海龜趕緊往迴游。

「少夫人!」阿梅煞白著臉,一得了自由,她就立刻撲過來,拉住景善若的衣角不放手了,「剛好多怪物在宮裡翻箱倒櫃!還說要吃我!太可怕了!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