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童說得沒錯,他們三個小孩,確實是仙草裡面最拔尖的。
證據就是,接下來數十天,湖裡的花草再沒一個有動靜。常來看望的小仙急了,拿著香灰往湖裡灑,生怕剩餘的仙草有個三長兩短,但是急也急不來,除了等,無法可想。
先行孕化的三名孩童很是吃香。
小仙拿了紙筆,唰唰唰幾下繪出他仨的畫像,描得活靈活現地,帶回崑崙去給眾仙看。翌日再來,就說某某大仙希望能收其中的哪名做弟子,又有居於何處的那誰誰,相中了另外一名仙童,等等等等,甚至還有神仙親自來領人的。
可是道姑投生的那位道童很不高興,因為另外兩人基本都有三五位神仙表示想收徒,她卻乏人問津。
景善若安慰她,說大概問的都是男仙,不方便收女童。可道童自己知道,也有女仙傳話討要那名純粹的仙草童子。虎妖更受歡迎,仙家對其大加讚賞,認為他眉宇間靈氣很足。
所以說,她這修道人附生者,是真正沒人看得上。
又過了好幾天,崑崙那邊來話,說住在第一層某處的某仙姑想領名女童去做徒弟。
女道童當即就拒絕了,表示那位仙姑太沒名氣,跟著她沒前途。
眾人只好嘆氣,等待下個機緣。
除了道童,另兩名小童也有麻煩事。
虎妖童子看不起仙家,對仙人的邀請,多是鼻孔出氣,不肯點頭。
而仙草童子怕生,一聽說有誰想收養他,他就躲起來,任家裡人好找也找不見,直到景善若出面替他婉拒掉來者,他才肯現身。
阿梅犯愁得很:「少夫人,怎麼辦?三個娃娃挺可愛,但去向一直定不下來啊!」
「我看哪,仙籽孕出的孩童倒是都挺有主見的,你我何必操心?」景善若笑道。
兩人正說呢,仙草童子就怯生生地從門外探出半個腦袋,望著景善若。
後者發現了他,招招手:「小草,過來我這邊。」
仙草童子瞪大眼瞧著阿梅,待阿梅轉身,退開幾步之後,他才蹭到景善若旁邊,拉了其衣角,膩住不動了。
景善若低首問他:「今天的功課做完了麼?」
「會寫十個字了。」仙草小心翼翼地回答。
景善若讚許地摸摸他的頭頂,讓他去同夥伴們玩耍。
與另外兩個孩子不同,仙草生來不識字、不通人理。景善若從書房裡找出教本來,每天教他一些,單是讓他學會握筆,就費了不少功夫。
不過這孩子當真是十分乖巧的,哪家的神仙領到他,也算是好福氣啊!
仙草童子出去了,卻沒有與兩個同伴碰面,直到晚些時候,阿梅給三人送茶水和香火去(嗯,他們吃香火的……),才發現仙草又不見了。
宅內的石僕都被發動起來尋人,折騰好一陣子,才在仙豆芽的籬笆裡面發現了仙草童子。彼時他蜷成一團,正在仙豆芽的葉片底下睡覺,神態安然,睡得格外香甜。
阿梅見狀,不敢去抱他,便遣石僕去請景善若。
景善若隔著籬笆喚那仙草童子的小名,好半晌,對方才揉著眼睛甦醒過來,睜眼見是景夫人,露出笑臉,伸手要求被抱。
眾人這才放下心,道童責備仙草幾句,慫恿虎妖也罵罵,後者依然不賞臉。
景善若抱起仙草,問:「為何會睡在這裡呢?」
「兄長很香啊。」仙草童子道。
「兄長?」
仙草便指著仙豆芽,說這是早早就發芽的前輩,眾種子剛入湖的時候驚惶不已,得了仙豆芽許多安撫和指點來著,大夥都稱呼它兄長。
「可惜化出人形之後,反倒聽不懂兄長說話了。」仙草悵然道。
「此話當真?」阿梅看向另外兩個小孩。
道童不自在地移開視線,虎妖則板著臉點點頭。
於是,景善若對仙豆芽笑說:「想不到你還當哥哥了,既然如此,要繼續照顧後生哦。」
仙豆芽隨著微風動了動葉片,就像是頷首答應一般。
到第二天,湖裡便又有數朵花蕾拔高身形,含苞欲放,不知是不是仙豆芽暗中幫忙的結果。小仙來查看一番,說餘下的數十株仙草也將要孕化出人形了,問景善若可願讓各路仙家來挑選小童,順便助仙草孕化之力。
景善若道:「好是好,可小童皆有自個兒的主張,若有仙者相中它,它又不願隨仙者修行,又該如何?」
小仙笑道:「景夫人不嫌麻煩,自可先收留,以待來日。」
「此是眾仙家的意思麼?」景善若求證。
小仙遲疑片刻,不敢點頭,只得回覆說:「在下還是先回仙山詢問一番,以保萬一。」
「嗯,有勞仙子了,請。」
送走小仙,景善若回頭去找幾名小童商量。
對於邀請各路神仙前來,道童很是贊成,虎妖則表示與他無關不用徵求他的意見,最後,仙草童子嚅囁說,他不想出席,也不願意被神仙看見。
所以有效意見就只剩下道童的了。
沒過幾日,木緣國派出特使,前來與景善若通了個訊兒。
這個消息的大意是:
據本國探子回報,與蓬萊齊名的島嶼發生了戰亂,仙家試圖侵佔方丈洲,卻被龍族攜島上修行之人擊退。木緣國君擔心仙家轉而前來侵犯蓬萊洲,憂慮萬分,茶飯不想,決定派出使臣,往方丈洲求幾名修者,邀請他們到蓬萊傳授修行之法。若仙族進犯,蓬萊便可與方丈聯動抗敵,木緣國人學得法術,將來也有能耐自保。
於是國君修書一封,問景夫人有沒有興趣也派一人,作為景府的使節與特使同行。
景善若讀完書信,再看看那木緣國特使嚴肅的臉和端正的坐姿,於是鄭重表示,景府支持木緣國的決策,至於遣使嘛,那還是算了……
等木緣國的使臣離開之後,景善若琢磨著這事。
方丈洲什麼的,她在古籍上見過。仙家想爭那塊地方,與她沒有多大關係,但若是對方有進犯蓬萊的意思,那她在這裡住得也不會安寧了。
之前她一點風聲也沒聽見,可既然有消息來了,還是要留意著的。
過幾日,小仙到訪,帶了份仙冊前來,內中登記的是希望受邀參加景府盛會的神仙名號。
景善若瞧著滿頁的道號仙號尊號,吃力地數了一數,表示府裡沒有那麼多株仙草。
小仙笑說,哪裡是每位神仙都能滿意而歸的,當年她生出來的時候,可是十來位神仙都想收做弟子呢,最終不也只成全了一人麼?
景善若點頭,突然想到竹簪女冠身邊竟有數名侍女,覺著古怪,不過也沒深想,先制請帖去了。
越百川所建的宅邸,佔地甚廣,石僕集體出動,佈置數十院落安頓遠到而至的仙人,前後也花了十來天。更有脾氣古怪的仙者,事先提出需要修剪一處樹頂或者豎起一座牌坊供他棲身等等……幸好石僕能耐大,諸多要求都可以完成。
臨到時限之前,湖心已經又孕出了兩個小娃娃,分別一男一女,都是有著前身記性的,前身亦不是凡人。
除開這前五名小童,餘下的花蕾便都等著仙人前來催化了。
「還有三天,便是花會時限。」景善若替仙草童子研墨,看他認認真真地習字,「小草,你當真不出席麼?或許有極好的師長可以教導你仙術呢!」
仙草搖頭。
沉默少頃,他抬首道:「景夫人莫不是嫌棄我?」
「哪裡的話,你要這麼想,那我可就冤枉得厲害了。」景善若笑道。
「既然沒有嫌惡,為何不留下我呢?」仙草童子握著筆桿,一字一頓道,「難道我不夠聽話,抑或愚笨難教?若是有不滿之處,請景夫人明示,我改正便是了啊。」
景善若問:「你想留下?」
仙草點頭。
「既然想留在景府,明白告訴我便是了,何必躲躲藏藏呢?」景善若摸摸他的腦袋,笑說,「在這府邸裡,我是可以做主的。」
「可小仙姐姐說,夫人養育我等,原本就是為了送給神仙做僕童!所以……所以……」仙草咬住筆桿,悶悶不樂。
景善若道:「撫育出的孩童前程遠大,我自然高興,但若你不願,我也一定保你。」
「可景夫人不懂仙術吧?」仙草懷疑地偷偷看她。
「那又如何,神仙顏面要緊得很,總不至於來搶。」景善若呵呵地笑起來。
末了,她也突然覺著不放心,當夜輾轉,越想越沒安全感,便把道經朝燭火上一遞。
不出一盞茶功夫,越百川就裹著一團雲,落到了院子裡。
——當然,是火冒三丈地。
「景夫人!」他當著阿梅的面就黑了臉,「為何又企圖損毀經文?」
景善若給他的火氣嚇了一跳,無辜道:「人家只是有事,想與神仙商量——還以為經書是燒不壞的呢,原來並非如此?那我往後一定要小心了。」她捧著經書,仔細瞧了瞧書頁,確定沒有燒焦的痕跡。
越百川悻悻道:「哼,仙家之物,幾時又如你那……」他猛然醒覺,咳了一聲,正色道:「本道君事務繁忙,景夫人有何要事召請?」
「上回的仙人籽,寒舍育出不少花草,預備過幾日便舉辦花會,延請有意的各路神仙出席。」景善若說著,命阿梅將名冊拿來,呈給越百川過目。
越百川會意,接了冊子,坐到太師椅上,還翹起了腿。
他一面翻看,一面挑揀著人名,用指尖往冊子上勾劃:「此是好勝暴戾之人,何必招惹……此仙吝嗇之名崑崙人人皆知,你定然不捨得小仙吃苦……」
景善若將燭火移得近些,湊在他身側打量,但見凡是他指頭所劃過的名號,立時消失無痕,好像壓根沒往冊子上書寫過一般。
越百川將名冊過目一遍,抬首望向景善若,兩人對視一笑。
景善若將視線朝旁邊一掃,這才發覺,阿梅早在不知什麼時候已悄悄溜了出去,獨留他倆相處。瞭解阿梅的心思,景善若只得輕嘆一聲。
越百川發覺她眼中的黯然,關切道:「怎麼?」
「無事……」景善若搖搖頭。
此時,她突然想起一事:「啊,對了。方丈洲……」
她剛說出這三個字,越百川眉心便緊了一緊。雖然只是轉瞬之間的事兒,但細心的景善若已然發覺,遂住口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