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神仙也有鬱悶時

「為何不說了?」越百川將手上的名冊朝旁邊一放,「方丈洲那事兒,你從何得知?」

景善若坦然一笑,拾取名冊,轉身收到書架上。

她隨意道:「是從蓬萊住民處得了些風聲。……不過,知之甚少,哪敢在神仙面前擺談?本想打聽的,想想還是不妥,神仙就當做我從未提起過吧。」

越百川一面聽其解釋,一面偷偷地瞥著她。

但見其纖指輕點,挑中一處空隙,再將名冊捲起,擱在幾卷書文之上,行雲自在、輕柔嫻靜,越百川深覺賞心悅目,不由多看了幾眼。

於是被回過頭來的景善若捉了個正著。

「——咳咳!」他作勢咳嗽兩聲,轉首望向窗外,道,「本道君與那鼎王公之子雖有不解之仇,但希望景夫人安然事外的心思,兩者皆是相同。故此,望景夫人莫要關注仙家與龍族之爭,以免招致禍端。」

景善若擔憂道:「看來是不可調解了……」

「便是可以調解,於景夫人又有何關係?」越百川有些惱了,揚聲說,「答應栽培小仙,難道不正表明夫人你更親近仙家的麼?又替那龍族著想,是為什麼?」

見他隱隱有怒意,景善若先是怔了怔,隨即旋身坐回主位,道:「人情啊,因是岳卿上人與神仙你先後前來提起,我才答應。」

越百川聞言,眉心一緊。

景善若緊接著又道:「仙家於我有何好處呢?神仙你可知道,你出關那日,我夫家整座城都化為了澤國,仙家沒福澤眾生也就罷了,竟然還不能止禍……那香火到底都燒到哪裡去了?」

「大水之事,本道君略有耳聞,應是鼎王公之子所為。」越百川正色道,「至於仙家未能及時施以援手……確是有失職,但景夫人總不至於放過罪魁禍首,反倒追究仙家的過錯吧?」

見他如此解釋,景善若便恍然道:「既然如此,那我錯怪眾仙君了。不過,仙家虧欠我一名夫君,卻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景夫人說笑了。」越百川滴水不漏地應對。

景善若偷眼留意他的表情,對於澇災之事,她心內也並非當真相信他的說辭。

因她知道,龍公子雖不是熱衷公義的大善人,但也並非惡徒,要激起他的興致去禍害眾生,似乎沒那麼容易——哪怕竹簪女冠特意指明景善若的身份,龍公子依然不為所動,聲明自己的仇敵只有臨淵道君一人而已。

——他有什麼理由發起大水,逼迫百姓流離失所?

景善若瞄了越百川一眼。

對方神色凜然,方才所言,不似推搪之辭。

其間或許當真有什麼誤會,但她無能為力,也沒有立場替龍公子辯解。

景善若這廂作罷,越百川卻沒有放過的意思。

他見景善若沒有回音了,便道:「景夫人似乎與鼎王公之子多有來往?」

「不多,」景善若察覺對方還有追問的意圖,趕緊先拋出一句話來堵住越百川的路子,「說起來,還不如與神仙你相處的時候長。」

越百川冷不防見她如此應對,頓時想岔了去,霎時間,腦中數種念頭已轉了幾個來回,脫口道:「那公子昱與你是何關係,為何竟能與本道君相較!」

此話剛一出口,他便發覺不對,後悔也來不及了。

景善若狀似詫異地望著他,道:「公子是我救命恩公,神仙你不也一樣?二位的大恩大德,我感銘於心,不敢或忘啊。」

「嗯、恩公?」

「是恩公啊,不然還是什麼?」景善若單純地眨著眼睛,望向越百川。

越百川滿腹不悅,卻又無話可說。

瞅著他不甚自在的神色,景善若略有所得,只無法確認而已,心內更添幾分計較。

此時,門扇突然吱呀響了一聲,緊接著,一串軟綿綿的腳步聲響起,噗噗噗地,小心翼翼,蹭到了屏風後面。

越百川與景善若二人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屏風。

那外間也點著燈,正好將來者身影映在屏上,清清楚楚地。

來的是個小孩子。

景善若見其姿態,試探著喚了聲:「小草?」

果然,從屏風外冒出了仙草童子的小腦袋。

他好奇地睜大眼朝裡邊看,一下子就瞧見了越百川——後者深更半夜呆在景夫人臥房裡,神態坦然自在,如同屋主一般。

仙草童子「啊」了一聲,轉頭噠噠噠跑開。

屋外院子裡傳來阿梅的聲音:「唉呀,當心些別撞著!小草?你什麼時候進去的啊!這麼晚了,還不快去睡!」

景善若有些擔憂地回首,對越百川道:「對不住,我先去照看一下小草。神仙你請自便。」說完,起身匆匆離去。

越百川一個人被丟在了屋裡。

過了半晌,他才反應過來,嘟囔道:「那誰啊?」

撓撓頭,他站起身,在屋內踱了幾步,考慮著是這就回崑崙去,抑或多留一會兒,等景善若回來了告辭一番再走。

正琢磨著有的沒的,他突然瞧見衣架上掛著一件披風。

「夜深露重,她就這樣出去了?真是的……」越百川嘀咕一聲,伸手去拿。

在手指碰著衣料的同時,他猛然醒覺,唰地收回手,同時心虛般快速窺向屋門處。

——無人。

慶幸地鬆了口氣,越百川琢磨著自己這麼等著也太耽擱事兒了,索性不管那披風、呃不、是索性自己去找景善若告辭。

做下決定,他拎著披風就出了門。(……)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景善若去了小童休息的宅院,輕手輕腳地推開各處房門尋找仙草童子。

道童尚在酣睡之中,小屋子佈置得典雅大方。

景善若掃視一眼,不見仙草的影子,遂小心地合攏門扇,往對面的廂房去。

卻說虎妖,他一聽見動靜就翻身而起,拖了小被子出來查看。於是,不等景善若推門,他自個兒就先開門了。

「景夫人,有事?」

「噓。」景善若悄聲道,「方才小草去了我那裡一趟,眼下他又不在自個兒寢間……」

虎妖童子打個呵欠,說:「我道是什麼事兒,原來又是那小子在折騰!景夫人,你不要搭理他便是,他遲早會冒出來的。」

「我想小草或許是做了噩夢,給嚇著了。」景善若憂慮道。

「由著他夢去唄,多嚇唬幾次就好了!」虎妖不以為意,大大咧咧道,「回回都寵著他,他怎樣才能懂事得起來?定要吃些苦頭才行的!」

「可是……」景善若抿了抿唇,閉口不語。

虎妖瞥她一眼,大嘆口氣,無奈道:「夫人,你莫要憂心了好不好?仙草小子八成是又到仙豆芽兄長那兒去了,你去尋他回來便是!」

景善若一聽,立刻點頭:「若真如此便好,我先去看看。小虎,你也快些回去睡下吧。」

虎妖童子唔了聲,揚手提起自己的小被子:「夫人啊,你穿得也太單薄了,這個給你披著!」言畢,不由分說就把自己的被子塞進景善若手裡,轉身進屋,啪嗒,關上房門。

景善若抱著被子,愣了會兒神,伸手推那門:「小虎?你把被子給我了,你蓋什麼呀?」

「有多的,甭操心!」虎妖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來。

看樣子他是不打算再開門了。

景善若看看手中帶著體溫的小棉被,笑了笑,裹成一團抱在懷裡,帶去找仙草童子。

路上遇見阿梅,後者提著燈找了幾處娃娃們常去的院落,不見仙草行蹤。聽景善若問起仙豆芽的籬笆內外,阿梅表示還沒有尋到那裡去。

於是兩人做伴一同往花苑查看。

虎妖說得沒錯,仙草童子噠噠噠地跑出院子之後,沒有回自己的居處,直接到了仙豆芽那兒,鑽進籬笆,躲在圓葉下面。

景善若與阿梅在各處耽擱了些時候尋他,他卻倒好,一個人呆在這裡,沒一會兒,就困了起來,眯起眼直打瞌睡。

景善若二人找到他,喚也喚不醒,於是阿梅冒著被仙豆芽葉子扎傷的危險,翻進籬笆,把仙草童子抱了出來。景善若接過仙草,順手把這孩子用被子裹起來,抱在懷裡。

仙草童子在睡夢中動了動,彷彿躺得很舒服一般,甜甜地笑了。

景善若示意阿梅來看,後者見了,也覺得可愛,禁不住伸手摸摸那孩子的臉蛋。

「我找石頭人將小草娃娃抱回去。」阿梅悄聲說著,踮著腳尖離開。

剛到路口處,她就遇見了越百川。

「三少爺,等急了麼?」阿梅輕聲道,「少夫人就在那面,總算是尋著小草仙了啊!」

越百川點點頭。

他朝著籬笆那邊走了幾步,瞧見景善若抱著仙草輕輕安撫的模樣,便停住了腳步。

轉頭回來,越百川守在路口處,等阿梅返回。

他把披風遞給阿梅,示意對方代為道別,隨即駕雲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