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成長的煩惱

景善若道:「竟然還有此等寶物,果真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此時眾仙也亂了亂,交頭接耳一番,其中一名年輕仙人起身,道:「仙法所存,乃是上天澤被蒼生之福祉,何來與妖術相提並論的道理?此物生得奇妙,卻將妖術仙道一概而論、統統禁絕,未免偏頗。故而,只可收藏鑑賞,不可啟用!」

曲山長立刻反駁說:「仙家此言差矣。妖仙法術,皆是手段,正邪與否,端看作法之人善惡。此鎖一概論之,令不通術法之人亦有能耐自保,不至於在術法之下毫無抗衡之力,正顯其大道天下之心。」

那仙人忿忿道:「一視同仁,為何要一視同仁?難道仙家會害人不成?」

坐在左席上首的是老仙人。

見席上起了爭執,他先是捋著鬍子,並不言語。但聽了這句話,他略微皺眉,明瞭己方年輕人少與外道相爭,言論上已落下風。

咳嗽一聲,他道:「這位仙友,請暫息雷霆。」

年輕仙人轉首,向老仙人作揖:「仙翁。」

「仙友方正端直之心,天地可表。但,方丈洲人氏不過獻寶於景夫人而已,我等何必多言?」老仙人樂呵呵地調解說,「擾了夫人宴席之興,可要如何償得啊。仙友,還不趕緊自罰一杯賠罪?」

那仙人還是不服氣,轉頭瞪了曲山長一眼,終究按下不平,答應道:「仙翁說得極是,我理當請罪啊。」

說完,向景善若敬酒三杯陪不是。

此後,仙家與方丈洲眾又明裡暗裡比試幾回,因方丈洲顯露出鄙視仙法取巧之意,所以最後宴席發展成了兩撥人馬投壺吟詩的較量。

結果雙方都醉了大半。

木緣國民見方丈洲的修者不甚酒力,立刻仗義出馬,要替修者領罰酒三杯。

——阿梅端了一杯酒來,分作數十滴,點進木緣國人的小杯子裡,於是全體小人都醉趴下了。

此一番盛宴,從午間一直延續到近黃昏之時,倒是主客盡興。

到第二日,各位散仙醒酒調養妥當,陸續向景善若告辭,領了自家新收的弟子回神仙洞府去。當然,還是有不少仙人沒有討到仙童,空手而歸。

景善若身邊最早孕化的三名小童,不知為何,竟當真全都留在了蓬萊洲。

道童領走書閣的鑰匙,決定自學成才,「讓有眼無珠的神仙都知道自個兒大錯特錯」。

虎妖童子則與她志趣不同,他跟著曲山長等人,要求學習武藝。

後者並未推辭,只是不允許他行拜師之禮——恰巧,虎妖討厭繁文冗禮,對方的提議正合他意。

兩個夥伴都找到事兒做,留下仙草童子一人。

他可就歡樂了,整日跟著景善若習字,偶爾去看阿梅和石僕照顧仙豆芽兄長。鄰近的幾個院落,到處可見他噠噠噠撒著歡奔跑的身影。

「景夫人!」哦對了,還有這脆脆嫩嫩的童音。

仙草童子蹦蹦跳跳地進了書房,趴在書案邊:「景夫人,我回來了!」

「嗯,乖。」景善若正在整理諸位仙童的去向。

凡是從她府上被領走的花仙草仙,她手裡都有賬冊,記錄著其師父是什麼地方的仙人,名號為何,給了什麼做定禮,她自己又返還了些什麼做拜師禮。更有約定得清晰的,還註明了何時會帶著小童回來做客,好讓景夫人放心。

仙草童子在旁看景善若抄謄備份,興味盎然。

他歡歡喜喜地說:「景夫人,我方才去見了兄長。」

「喔?」

「兄長已經會走路了,就是還有些不穩。」仙草道,「阿梅姐姐說,兄長學說話特別快,屋裡擺放的器皿,他都會認了!」

「真了不起。」景善若笑起來,「我這邊再抄過幾頁,就過去看看仙豆芽。」

「嗯!」仙草童子雙手支頰,開開心心地,看景夫人寫字。

他不經意朝跟前的帖子上掃了一眼,吃力地辨認道:「北……太……公……啊!景夫人這個字、這個字怎麼念啊?」

景善若見他連眉頭都糾結起來了,便擱筆,伸手替他撫平眉心:「小草在念什麼,取來給我看看?」

「就這張!」仙草童子拿著帖子,湊到景善若身側。

景善若用指尖點著紙上的字,一個個地唸給他聽:「北海玄洲、太玄仙都、真公……喔,是想收仙豆芽做弟子的那位老神仙呢!」

這仙家與龍族爭奪海上島嶼,既有方丈洲這般,為龍族及其追隨者所轄的仙島,也有蓬萊洲一般的中立島嶼,自然還會有像玄洲一樣,歸仙家居住的小島了。那位老仙人,便是住在玄洲島的。

聽說另有瀛洲等島嶼,也是仙家所據之地。

可惜的是,仙家奪得的島嶼,多不適合孕育小仙,不然,也就不會再冒著雙方交戰的危險,覬覦另外幾座仙島了。

「真公……景夫人,那位老爺爺到底多少歲數了啊?」仙草童子問。

「我也不知道呢,或許至少也有上千歲?」景善若笑吟吟地猜測道。

仙草童子想了想,又問:「那景夫人有老爺爺一半歲數麼?」

「沒有,我年紀輕著呢!難道看起來已經老了?」景善若說著,輕輕地刮了刮他的鼻尖。

「那景夫人到老爺爺年歲的時候,也會滿頭白髮麼?」仙草童子眨巴眼睛,好奇地盯著景善若的臉看,「上回見過的大神仙,頭髮都已經白了,為什麼他看起來又跟景夫人差不多年紀?」

「大神仙?」誰啊?

「就是呆在夫人臥房裡的那人!」仙草童子飛快地說完,立刻看看門窗,好像怕被人發現一般,「那神仙好凶的,小草都不敢靠近!」他嘟起嘴。

景善若禁不住笑了出聲。

「景夫人,你在笑什麼?」仙草童子歪著腦袋問。

「你說的,是不是這位?」

景善若起身,將紗簾往旁邊撩起,露出書架上擺放的幾樣飾物。其中一件,便是臨淵道君的彩塑小像。

「啊!他聽見了?」仙草童子立刻驚呼一聲,躲到書案下面。

「沒事,別怕。」景善若端起塑像,輕輕地放在案上,道,「小草,你出來看。」

仙草童子小心地冒出半個腦袋,瞪大雙眼沖泥像瞧。

景善若笑說:「這位神仙可怕麼?看景夫人怎樣收拾他。」

她纖指一點,戳到道君塑像的眉心上,隨後再捏住其鼻子,輕輕晃動:「看,即使這麼作弄,他都不會吭一聲的哦!」

仙草童子見了,也怯生生地伸手,戳了戳泥像的小腳。

景善若抱起仙草童子,笑道:「往後再與他相處,你也莫怕了,凡事有我撐著呢!要是吃了他的虧,咱就回來打小人兒!」

「嗯!」

兩人正笑鬧呢,景善若突然感到似乎有人在她腦中說話。

這還是越百川的聲音。

說的是——

「不要教壞小孩子!」

……咦,他聽見了麼?

景善若悄悄地吐舌頭,把腦中那聲音驅逐出去。

※※※

卻說那鎖,景善若收了曲山長的鎮河鎖,並不啟用,只是放在倉房裡擱著。

她預備一直不用的,因為畢竟這座宅子都是仙術所化,對吧?要是把鎖往水裡一沉,唰,全部仙術都沒了,那她不是連家都不見了麼?得不償失啊!

可是道童那邊開始折騰了。

她學得很亂,從煉丹到符菉,再到各種變化之術,逮著什麼啃什麼。

偏偏她作為仙童,靈性相當高,凡是被她看過幾眼的術法,她還都能像模像樣地弄出個表皮來。比如今天到訪的小仙,就誤入道童的陣法,被澆了一頭一臉的海水,差點沒哭著找師父去。

道童挨了訓,便跟方丈洲眾人哭訴去,結果方丈洲之人決定系統化地教她術法,先從根基學起。

於是道童與木緣國民一道學法術去了。

景善若時常發覺鄰國、呃不、其實就是院牆之外傳來炸裂聲,又或者突然黑雲漫天,突然湖水捲起巨浪,等等等等,古怪情形琳瑯滿目。

直到有一天,道童說與木緣國人約好練習御火術,結果木緣國那邊起了大火,火勢蔓延,從樹枝上燒進了景府,好容易才撲滅……

肇事的道童被罰餓兩天,不准吃香火,兼禁足十日。

木緣國中已有百來人會些皮毛術法,雖有國君下令不得擅用,但屢禁不止,已有術害氾濫之勢。

木緣國原本的用意,是學到了法術,好對付前來進犯的仙家。

誰知仙家並未侵犯蓬萊,會術法之人反倒蠢蠢欲動,結成朋黨起事,欲搶奪木緣國君主之位。

國君帶著滿朝不通術法的大臣,不遠萬里逃進景府,請求庇護。

景善若本不願意插手「他國內政」,可是那些追殺國君之人,已經使出各種術法攻擊景府,放話說,若是景夫人不趕緊交出前國君,那木緣國只好與景府為敵,或許一把火將景府燒了!

曲山長等人趕緊出馬,將暴動鎮壓下去。

對此次變故,景善若終於怒了:「縱然是利國利民之物,落入心術不正者手中,也是禍患。長此以往,我等不習術法之人,如何自保?山長,往後教習術法,還請移駕蓬萊洲外一里地遠處的耳島。」

她說完,取出鎮河鎖,再請曲山長等人待命——若是宅邸消失不見了,麻煩修者中擅長天工之人重新搭建一處遮風避雨之所。

眾人來到湖心,由景善若親自將鎖沉入水中。

一道虹光自水底湧出,漸漸擴展開,覆蓋景府方圓十里之地。

越百川所化的亭台樓閣並無受損。

眾人詫異之下,由天工修者檢驗,才知這原系真材實料的土木造化,是被道君不知從何處囫圇個兒搬遷至此的,可見臨淵道君能耐驚人。

「如此府邸,真不知原是何人所居啊……」景善若感嘆。

※※※

順便一筆:當夜,道君路過蓬萊上空,掉下來了。他摔得七葷八素,到景府作客一番,然後依舊莫名其妙,拖著雲往外走了老遠一段路程,才重新飛了起來。

當然,景夫人表示完全不知緣由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