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抵達玄洲島的時候,大概還差兩三天,便是仙豆芽百晬宴的日子了。
仙草休養半日,臉色還不算好,就吵吵嚷嚷地想見兄長。可奇怪的是,玄洲島人卻皆口稱不急,說真公吩咐,先領蓬萊洲的貴客安頓下來,然後遊覽太玄仙都。
太玄仙都是座石頭城。
更進一步地說,應該是用一座完整的山嶽雕鑿而成的城市。
仙都背靠山壁,依山勢佈置十層建築,由內向外,一層比一層地勢低。高處的宮觀大氣樸素,越往低處,細節越是精緻,簷上騎獸等物皆栩栩如生。除豹子頭的兩處井口之外,另有清冽泉水自山頂上沿著石槽蜿蜒而下,供全城人生活使用。
城中多是居住著玄洲島的島民,宮觀內有住持仙長,但不常在廟。
如真公等散仙,便總是掛著城主的名頭,到處雲遊。
景善若數了數,城內有仙宮的仙家「城主」,竟然達到七人之多。不知島上大事,是否都七人商議著定奪呢?
仙草童子耐著性子,隨景善若四處走動,忍受那些仙人或島民一驚一乍的疼愛。
說起來,同到玄洲做客的,可不只他這一名仙童吧?
--為什麼所有女子的第一選擇,都是伸手捏他的小臉呢?
兩個時辰逛下來,仙草的臉就黑得跟鍋底一樣了。
道童涼涼地對虎妖童子說:「瞧,小草多受疼愛,還不學著點?」
「你是羨慕不來吧?」虎妖回答得一針見血,遂扭頭負手,囂張地踱開。
道童摀住心口,氣憤地指著虎妖道:「得、得意什麼?仙豆芽兄長都在仙都做少主了,你作為男子,居然還留在景府吃閒飯!」
虎妖頭也不回地擺擺手:「我年紀小嘛!」
此時仙草還在前面,拉著景善若的衣角走路。
但是他的臉上已經明白地顯示出「我不高興」了。
虎妖緊走幾步,來到他身側,拍拍他的肩膀,笑說:「小草,累了沒?」
「好累。」仙草童子嘟著嘴道,「我一點都不想再走了!」
景善若轉首,見他似乎要鬧脾氣的樣子,便微笑道:「小草逛疲了?那咱先找地方歇歇,如何呢?」
仙草道:「我想見兄長。」
景善若將他抱起,哄說:「真公老神仙自然會安排的,小草莫要著急。」
仙草童子心中仍是不快,但有景夫人抱著他走動,也就沒什麼怨言了,只是安靜不說話而已。
可是……
真公老神仙在哪裡呢?
景善若將眾仙童帶回了臨時居處,便悄悄詢問引路之人。
那人神色尷尬,道:「仙伯真公前些日子聽說北極有仙鹿……便去尋了,還沒見回來。」
「啊?那他是怎樣安置豆芽的?」景善若驚道。
「豆、豆芽?」對方更是驚訝。
景善若訕訕說:「呃……便是貴府新少主……」
「哦,少主與名師雅士求教文墨之事,尚未修習仙術。」對方恍然,笑說,「仙都七師,各有長處,少主年輕,只可循序漸進、不能一蹴而就。再過三兩日,仙伯便會回轉,或許開始傳授丹鼎之術,也未可知。」
景善若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再問:「那少主如今人在何處呢?」
「聽說是由七師之一帶至炎洲參訪,歸期應就在今明二日了!」
「喔……」
看來仙豆芽的日程安排得真是緊湊呢……
景善若回到居處,將打聽得的情況告知眾人,大家一起期盼仙豆芽早日回到仙都。
可是,直到百晬宴開席,真公都及時趕回來了,仙豆芽還是沒現身。
真公撓撓頭:「許是路上耽擱了吧?仙豆芽是知道仙都要替他慶生百日的。」
他將袖袋裡的東西倒出來,那些小玩意叮叮噹噹地滾了一席。
真公沖仙草童子招手:「小草娃娃來看,老爺爺特地替你幾個小娃娃帶的喲!」
仙草先是不屑一顧,心中只想著仙豆芽兄長怎麼還沒回。到後來,他發現虎妖叼著疑似傳說中的糖果的東西晃蕩,連道童都蹲在席上翻找好玩的去了……
仙草童子忍不住好奇起來,悄悄地靠了過去。
「小道,你手上是什麼啊?」他茫然地問。
道童說:「這玩意,應是叫瑪尼輪的東西,是釋教信徒用的法寶哦!」
她說完,斜眼睨著真公。
真公趕緊分辯道:「不、不是老朽偷的!只是路過佛廟,見地上放著一個,花花綠綠挺有趣味……就……」
「嗯嗯——」
道童閉目點點頭,表示我已經瞭解,你不用解釋,解釋也來不及了。
仙草童子正看熱鬧,突然感到自己身後有人。
他猛一轉頭,乍然進入視野的,是一張青面獠牙的大臉!
「哇啊!」仙草嚇得叫起來,連滾帶爬朝前逃。
那張大臉立刻被摘了下來,虎妖童子在其後呼哧呼哧地悶聲樂著。「是面具啦!老爺爺還挺會挑的不是?」
眾人正在席間笑鬧呢,外邊宴會已經開始。
鼓樂齊鳴,賓客魚貫入席,並無順序,只是隨意擇座而入。先到之人自在說笑,或坐或臥,或在席間走動,隨意取得酒菜在手試吃。
島民似乎並不在意缺少主角的宴席。
景善若悄悄問了真公一聲,真公笑說仙人管轄之處便是如此隨性,哪裡像凡間那般條條款款,繁瑣禮節是自縛其心啊。
說話間,有人自大門花庭中走來。
其人衣著色調,以靛藍為主,兼有明黃底子紅虎雲紋道袍披掛在外,頭戴方巾,手持羽扇,一副方仙道人風采。
列席島民見他入場,紛紛招手示意,或者有女子,直接上前,將手中的花籃果盤遞給來者,然後羞澀狀跑走。
「哦哦,是雅士來了!」真公歡喜道。
景善若猜測說:「名師雅士?」前幾日在島民口中聽過這名號,似乎是負責教導仙豆芽的師長之一。
真公笑說:「是啊,若說全名,便是玄洲雅士了。這位道友見識廣博,一年前才雲遊至此,深得島民敬重,遂定居於玄洲,不再離開。雖然不曾排得仙籍,但論其道行,可真叫做深不可測!故而,散人之中,亦有大仙哪!」
眾仙童聽了,皆對玄洲雅士肅然起敬。
道童羨慕道:「仙豆芽兄長命真好,明明是學徒,可卻做了仙都少主,導師裡面有真公老神仙這般和藹之人,又有玄洲雅士那樣淵博風流之人……」
真公笑說:「小道姑娘也可以常來玄洲玩啊!」
「……可是兄長人到底在哪裡?」仙草抱著一大堆稀罕物,還是唸唸不忘這個問題。
真公語塞,犯愁地撓撓後腦勺。
景善若卻遠遠地望著那位玄洲雅士。
她與那人應是首次相見吧,可不知為何,此人舉手投足之間,總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對方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視線,轉首,微笑著回望景善若。
待瞧見真公也在這席,玄洲雅士便慢悠悠地踱了過來。
「仙伯,你又在與小童戲耍了。」雅士道。
真公笑嘻嘻地應說:「這幾位可是蓬萊洲新生出的小仙,即是老朽那徒兒的小弟小妹,你來看,每個娃娃都極有資質呢!」
「哈哈哈!」雅士笑了笑,轉眼望著景善若,「這位是——」
真公趕緊說:「瞧老朽這糊塗勁兒,竟然忘記介紹。道友,這位夫人姓景,是蓬萊洲島主,專程過來出席徒兒百晬宴的。」
「喔,景夫人?」玄洲雅士彬彬有禮道,「久仰蓬萊島主盛名,今日一見,果然氣度非凡。」
景善若給他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寒暄兩句,便別開視線。
那玄洲雅士卻道:「景夫人,小生空手而來,不曾備得見面之禮。不過這一路得了不少鮮美之物,不知借花獻佛是否唐突佳人呢?」
言畢,便將手中的鮮花蔬果放在席間,信手拈起幾支還沾著露水的花,呈至景善若身前。
「寥寥薄禮,但顯情誼,望夫人笑納。」
道童立刻睜大眼:「哇……」
見她出聲,玄洲雅士便也照樣再挑了幾支花,贈送給她。
道童高高興興地捧著花,瞥了虎妖一眼,後者撐著下巴不做聲。
眾人閒談一會兒。景善若覺著拘束,不怎麼與玄洲雅士說話,後者也不勉強,只問真公此行的見聞如何。但凡真公所言之事,玄洲雅士皆是知曉的,他信口評議一二,聽來都頗有道理。
席間有人奉上熱騰騰的菜餚,因不知仙童習性,冒失地端了烤海魚與豬牛羊肉上前,直嚇得仙草童子躲到景善若身後去。真公安排撤換菜品,才把仙草哄回來。
宴席進行了半個時辰,島民興致未減,歌舞樂聲四起,歡呼鼓掌,喧鬧無比。整個仙都皆溢滿人聲,源源不斷地,有新人自城外入內,共襄盛舉。
正在此時,天色突變。
大廳四面窗洞之外,儼然可見雲層驟地變作血紅之色,陰冷疾風呼呼灌入室內。
島民皆以為是助興戲法,紛紛叫嚷與鼓掌。唯有真公與雅士發覺不對。
「仙伯,小生先去廳外查看。」雅士起身,同時也向景善若頷首示意,隨後轉首快步離去。
「這是怎麼了?」景善若望著天際,心中不安。
真公神情嚴肅,道:「景夫人,請勿擔憂,便是有妖魔詭異之徒出現,也不是仙都眾人的對手。」
話音未落,只聽天空中傳來一聲尖細的長嘯。
那嘯聲由遠而近,來得快如閃電,猛然間,強風掠入廳堂,將所有燈燭熄滅!
仙宮大廳入口處,幾道兩三丈高的銅製門扇啪啪地響著,如紙窗一般來回開合,眾島民皆安靜下來,屏息看向大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