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淒厲似鬼哭,廳內伸手不見五指,眾人視線集中之處,便是那不知會衝入什麼妖魔鬼怪的仙宮大門。本以為是戲法的賓客也驚慌起來,席間低呼陣陣,夾雜著杯盤傾倒、摔碎聲響。
「噫喓——」
足以刺破人耳的尖嘯聲。
與這怪叫同時出現的,是大門外那一道巨大的黑影。
那黑影嗖地躥入廳內,因廳中黑暗,眾人一時竟然瞧不見其去向,不由得都驚叫起來。
此時,大廳一角突然亮起了火光。
原來是玄洲雅士趕回了,他信手一拂,牆上數十盞九孔燈頓時齊明。
眾人這才瞧見,大廳正中央的地毯上,多了一輛造型精悍的戰車。拉著戰車的,是兩匹外形似豹又生著勺狀蓬鬆長尾的怪物,其張牙舞爪之勢,彷彿壓根就沒有被馴服一般。
戰車上站著一個年輕人,長發略披散著,只用銀圈髮箍鬆鬆地挽住髮梢而已。
那年輕人環視全場,見眾人多是驚悚神色,不禁放聲大笑起來。車前的怪獸聽見其張狂笑聲,皆回首,伏於其足下,狀甚溫順。
「無禮,速速下車!」
玄洲雅士輕叱一聲,疾步走向戰車。
兩隻怪獸立刻豎起鬃毛,充滿敵意地朝他低吼。
年輕人見雅士入場,歡叫一聲:「師尊!」
他立刻躍下戰車,一手一只地攬住怪獸的脖子,沖玄洲雅士道:「師尊你看,是炎洲島的風生獸哦!」
玄洲雅士羽扇一搖,不悅道:「今天是你慶生白日的盛會!遲到不說,竟然還作此陣仗驚嚇來賓,當真胡鬧!」
「師尊,絲竹歌舞天天都見得,怎有我如此助興來得熱鬧?」
年輕人說著,抬首看向四周,沖席間島民揚聲喊道:「諸位!這兩頭猛獸,乃是我自炎洲捕得,如今馴服以取代戰馬!如何?是否威風八面,令敵人不寒而慄!」
眾人回過神,紛紛歡呼鼓掌道:「少主威武!少主威武啊!」
躲在真公身邊的道童聽了,驚訝地說:「少主?難道說,來者便是仙豆芽兄長?」
「咦?」仙草童子急忙探出頭,拚命睜大眼朝廳中張望。
天幕中紅雲散去,重現蔚藍顏色。
與會島民一面說笑一面傳遞燭火,將壁上以及席間的燈燭一一重新點燃,大廳內復又明亮多彩起來。
仙都少主立在場中,身披軟甲,星眸俊顏,嘴角噙的儘是玩世不恭之色。
玄洲雅士上前,低聲責備他幾句,吩咐其立刻向真公等人請罪。
後者不甚情願地撓撓耳朵,轉身從戰車角落裡撈出一個小包,然後取道大廳正中央,在眾人的注目之下,大步往上席走來。
一面走,他就一面開口說了:「師父,此番徒兒去炎洲一趟,是大開眼界啊,不小心就把歸期給誤了!幸好,緊趕慢趕,總算還是及時回來!遲到總比錯過好,對不?」
——這叫請罪的口吻麼?
玄洲雅士無奈地嘆了一聲。
仙伯真公卻不在意,見徒弟過來了,張開雙臂呵呵笑道:「不打緊不打緊!平安就好!」
少主便立在席前,打量真公,笑道:「師父,你似乎又發福了。可有留意飲食?」
「啊?」真公緊張地摸了摸自己的腰和腿,「發福?沒有吧……」
仙草童子猶豫半晌,抬眼望著相貌完全變了個人一般的仙豆芽,到這時候,他才怯生生地衝對方叫了一聲:「兄、兄長?」
少主轉頭過來,居高臨下地瞧著仙草,閉口不語。
仙草覺著他的眼神好可怕,遂嚶地一下躲到景善若身後去。
少主視線跟著轉到景善若臉上,停留一瞬,隨即再看向仙草露在外邊的腳丫子。
他嘴角撇了撇:「哼……哈哈哈哈!小草你躲個什麼勁兒?」
情勢急轉,眾人眼前一花,便發現少主不知何時已經閃到景善若身後去,一把拎住了仙草童子的後領。
景善若給嚇了一跳,趕緊起身,差點沒被自己的裙襬給絆倒。
幸好玄洲雅士及時上前,將她扶住了。
「景夫人,沒事吧?」
「沒……」景善若搖搖頭,立刻走開,快步繞到虎妖童子那側去。
卻說仙草,他被仙豆芽舉得老高,驚得張大了嘴。「哎呀!」他連忙抱住對方一隻手,生怕被人手滑丟下地去。
「哈哈哈!」少主可樂著了,對仙草童子道,「小草,倒是一點都沒長個子啊!」
「啊?」仙草瞪大眼,喘著氣分辯說,「景夫人說我長高了的!」
「哦?」
「長了半寸呢!」
雖然是被舉在空中,但仙草仍努力伸直身子,連腳尖也繃起來,表示他確實有長高。
少主笑得不行,只好先把人給放下。
此時玄洲雅士提醒道:「少主,莫急著玩耍,先請仙伯冠禮賜名,方是正事。」
「哦對了,要起名字的!」真公恍然,急忙正色沉思。
雅士悻悻地睨真公。
道童替他吐槽道:「老爺爺,你該不會還沒想好吧……」
「此等風采,才是仙伯啊!」少主大笑。
真公不言語,只是苦苦思索著,半晌,仍找不到好名字,憋得臉都紅了。
雅士只好說:「仙伯,不如這樣,小生先吩咐準備冠禮儀式……」
話音未落,真公就慌慌張張擺手:「不可不可,待老朽思慮妥當,再行冠儀!不然老朽急起來,就更起不出名字了!」
少主見他著急起來,便安撫地伸手去拍拍老仙人的肩膀,道:「師父莫急莫急,我替你想可好?」
「好哇好哇!」真公趕緊點頭。
席間眾人視線皆轉向他師徒二人。
少主信手從席間撈了個果子啃著,道:「首先是姓氏,我想索性就隨師父你的姓氏,如何呢?」(景善若QAQ:你、你不願意叫景豆芽?)
真公為難道:「不妥罷,若論隨姓,或許愛徒應隨景府……」
「我不要。」
少主乾脆直接地拒絕了這個提議。
眾人唰地一下,將視線集中在景善若身上。後者見自己忽然變成關注的焦點,不由得笑了笑,頷首道:「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隨真公老人家的姓氏,才是正理。」
於是真公拍板。
「好,既然景夫人都如此說了,老朽就不再推辭,命徒兒,隨老朽登仙之前之本姓。」
「師父你原姓什麼?」少主嚼著素果問。
真公撫撫鬍子,樂呵呵地說:「敝姓關。祖上也曾與道祖結緣,點化升仙啊!」
「那我是上關下啥呢?」少主繼續問。
真公一臉絕望無助狀。
少主便道:「得了,我自個兒來罷!話說,這一個多月,我隨著幾位名師遊歷四方,到了數座仙島,得益頗多。我想,學仙乃是求長生之道,長生不過為長享安逸趣味,能不煩惱生計人情,隨性來去,並有親友可訪、有家宅可歸,此即為世人豔羨之神仙道。」
玄洲雅士點評說:「少主能在遊歷之中悟得此理,當是性靈之相。但心慮所得,唯有不困於己身,得一而三,天下萬物皆入眼,才是更上一層。」
「好嘛!那便取跳脫自身囹圄,即為游。」少主挨了批評,不過他並不放在心上,嬉笑道,「如此,我便單名一個『游』字,如何呢?」
真公笑道:「好,徒兒自有見識,可擔得此名。」
少主拍手,朗聲說:「關游二字便是我,我便是我,不再有他。師父、師尊,如果定下,便是上關下游,無字。」
「可以。」玄洲雅士點頭應許。
「就此為定。」
仙草童子偷偷拉住景善若的衣袖,對她悄聲道:「……景夫人,我……我沒有聽懂!」
「無妨,待回去了,夫人替你慢慢講解。」景善若微笑道。
他們這邊小聲說話,卻又引得少主留意。
少主、呃不、應該改口叫關游才對,他轉首瞧瞧景善若,突然猛地湊近,盯著她道:「景夫人,多日不見,你也豐腴了!」
「啊?」景善若抬手摸摸自己的臉。
關游點頭。
他又道:「險些忘記,這趟去炎洲,我還替景夫人帶了手信。」
仙草童子立刻瞪大眼:「咦?兄長帶了什麼啊?」
關游就捋了捋袖子,從丟在旁側的小包裡,拎出一個毛球來,丟到景善若懷裡。
「啊!」景善若嚇了一跳,待仔細看的時候,發現被扔過來的是一隻小貓模樣的活物。
那物本來是一動不動地蜷著的,被關游一拎一丟,就醒了,睜開毛豆大小的眼睛,四面張望。
「這是……」
景善若伸出指頭,摸摸小傢伙的鼻尖,小傢伙立刻不滿地張口,咬住她的指頭。
可是它尚未生出牙齒,再怎麼用力咬下去,也不會咬疼人。
做出兇猛模樣撕咬片刻之後,它發覺無效,便眨巴著眼睛看景善若,同時示好求饒地伸出舌頭,舔舔自己方才咬到的地方。
景善若笑了起來。
「景夫人,我瞧你在景府過得無趣,不如養些玩耍之物。」關游叉腰道,「此為風生獸幼崽兒,好生照料,是可以養得極為溫馴的。」
「哦,豆芽你真是有心了。」景善若微笑道,「它吃什麼呢?」
「人肉。」
「嗄?」眾人皆驚。
關游放聲大笑。
玄洲雅士在他身後,反轉羽扇,用把柄敲了他的頭:「又在胡鬧了!」
「有趣味嘛……」關游抱住腦袋。
雅士嘆了聲,轉首對景善若道:「景夫人,這風生獸挺好養活,吸風喝露而已。若有傷病,只要放入風口處,便能得風自癒……夫人大可放心飼育。」
「……如此便好。」景善若抱著小風生獸,暗暗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