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青青子衿

選定名姓之後,仙豆芽離席去更衣準備冠禮,玄洲雅士與真公還留在這一席招待貴客。

仙宮大門敞開,不斷有晚到的島民入內。其間夾雜島外賓客,故而門口不時出現奇怪的坐騎與獻禮,引得眾人喝彩陣陣。

景善若抱著小風生獸。

那貓兒樣的幼獸十分嗜睡,但耳朵又靈得很,廳內一吵嚷,它的耳朵立刻豎起,前後折轉,繼而整個小腦袋都抬起來察看。騷動過後,它復又埋下腦袋,蜷成個小糰子,大睡特睡。

景善若覺著它可愛,伸手摸一摸。

它便極不耐煩地睜開一隻眼,瞥她,然後翻身繼續睡它的大頭覺。

此時仙草童子眨巴著大眼睛,四下張望,似乎正尋找著誰的身影。

「這位小仙,是香火不合口味麼?」玄洲雅士問。

「啊!」仙草沒料到有人會注意他,急忙用力搖頭,然後拉住景善若的衣擺不吭聲。

玄洲雅士笑眯眯地看著他。

仙草童子被看得不好意思,捻著手裡的布料,鼓起勇氣道:「我……我以為大神仙會來……」

「大神仙?」雅士詫異。

景善若替仙草解釋道:「先生有所不知,小草口中的大神仙,是指臨淵道君。」

玄洲雅士眉間一動,隨即俯首問仙草童子:「這麼說,小草,你認得臨淵道君?」

仙草安靜地點點頭。

真公說道:「蓬萊洲的這些個小仙娃娃,應該都受過臨淵道君照顧才是。想老朽那乖徒兒剛到玄洲島時候,水土不服,也是道君親臨救治,才緩過勁來。」

玄洲雅士搖著扇子,聽老人講述。

「說來也是不巧啊!道友你那時已在仙都入居,道君來訪幾次,竟都與你擦肩而過……似乎不曾見過面?」真公問。

雅士頷首,道:「應是機緣未至。」

景善若問:「老神仙,今日邀請道君了麼?」

真公點頭,表示請帖早早發出,只是送帖子的人回來,說道君近日不在洞府,崑崙眾人皆不知其去向。

「或許是受帝君密令……入凡間微服探訪去了,也未可知。」真公樂呵呵地說著,隨手取了盤蔬果來食,「在崑崙外界供職的神仙,哪裡有咱這伙散仙來得逍遙?聲威再盛,不得自樂,又有何好處?」

「仙伯說得極是。」玄洲雅士以扇掩口,輕笑。

景善若偷眼望著他,只覺此人舉止熟悉,卻又說不出在哪裡見過。

再過一刻鐘,宮外鼓樂齊鳴,意味著仙豆芽已經準備好受冠禮了。眾賓皆湧出門外去,真公亦趕緊離席,前往主持大典。

「景夫人,這邊請。」玄洲雅士領著蓬萊洲眾人從側門出去,先往仙祠。

仙豆芽是拜真公為師的,因此,這一趟程序,便是同拜道祖。眾賓客皆在祠外等候。接下來之禮儀,與凡間民家男子冠禮並無二致。

若是臨淵道君在場,那為仙豆芽行冠禮的,應是道君才對,只是尋他不著,故由另五名仙人行祝詞,為其加冠易服,最後由仙伯真公賜正名。

玄洲雅士遠遠地望著行儀過程,不言不語,若有所思。

道童拉拉他的袖子,悄聲問:「先生,為何你不入祠堂?」

「呵,小生並非仙家之人,不能僭越啊。」玄洲雅士笑著解釋道。

道童面露遺憾之色。

此時七座仙宮高台上依次點燃篝火,驚起飛鳥無數。

宮闕門外,樂舞聲起,沿城中道路一路行來,熱鬧非凡。

眾賓客紛紛回到大廳之內,重新入席。舞者亦進殿閣內,手持翎羽,在圓柱之間穿梭行舞。

「看那邊!」虎妖童子發現了稀奇之物。

原來是數人合力搬了編鐘編磬等樂器架入殿,再來是一排大小不一的鼓,最後入場的是笛箏等樂器。

兩側正在準備樂舞,關游已經更換過衣裳,隨真公一道入殿了。

這回雖然他的視線還是四處逛個不停,但總算有了些成人的自覺,沒有再吊兒郎當地走路。

到蓬萊洲席前,真公還在往前走,關游卻停住步子,看向這邊。

景善若微笑著看他。

他眉毛一挑,叉手道:「景夫人,我這身可好看?」問完,又轉身,給她看看後背的款式。

景善若點頭:「穿起來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不是合適與否,而是闔眼與否。」關游豎起一根指頭,傲氣十足地糾正,「合適是我所感,闔眼是你所感。合不合適,我已經知曉,也是我自個兒的事,他人再是如何議論,我也拒不接受。而今我只想問景夫人,這身衣裳,可入得你的眼?」

景善若愣了愣,隨即道:「豆芽,你所穿的,正合我意。」

「哈哈哈哈!好!」關游大笑,隨即斂起笑意,說,「但是,景夫人,你卻不適合這般死氣沉沉的顏色,知道了麼?」

言畢,他邁開步子,得意洋洋地追著真公走了。

「……」

景善若的笑意僵硬在臉上。

——不就是為了表現出自己這名「島主」沉穩大方,特意穿了深色的衣服嘛……不襯就不襯,說「死氣沉沉」未免太過分了吧!

仙草童子轉首,安慰地摸摸景善若的手背,以成年人的口吻道:「景夫人莫難過,別放在心上。」

景善若悄聲問:「……真的難看?」

「不難看。」仙草童子認真道。

景善若鬆了口氣。

歪歪腦袋,仙草童子接著說:「只是穿另外幾件或許會更好看吧……」

「……」傷心了。

景善若這邊低落著,那邊大廳中央已經開始奏樂了。

道童戳戳景夫人,道:「景夫人,幾時蓬萊也能如此熱鬧?」

「其實一直都有的。」景善若怏怏地答說,「木緣國人很多啊……」

「可是木緣國民都太小啊。」道童搖頭,「跟他們說話,就怕一不小心將人吹走了。哎,我還沒看過木緣國的慶典呢!」

虎妖在一邊插言道:「回去我帶你看就是了。」

「咦?」眾人皆驚。

「瞧著我做什麼?」虎妖童子臉一紅,道,「我沒事爬樹上睡覺,不小心看到的!小道不是想看嘛!」

道童捧著茶杯,驚訝地說:「沒有啦,只是挺詫異你會這麼好心……」

虎妖童子惱羞成怒地起身:「那當我沒說就是!」講完這句,他猛然發現數雙眼睛齊齊地望著自己,他索性一扭身,從側門跑掉了。

「逃掉了啊,真經不起逗弄。」道童淡定地喝水,轉首繼續看人演奏。

景善若也轉頭往場中看。

仙草童子不明就裡,拽拽道童的袖子,後者壓根就不理他。

他只得嘟著嘴,悶悶地望向場中。

此時剛奏過一曲仙草說不上名字的音律,場中舞者就地伏身,似是在休息,也似是正預備下一場的演出。

有人撥弦,琴聲響起,緊接著,在眾賓客席間走動的玄洲雅士被人推了出來。

見他入場,好些島民都歡呼起來,口中叫著曲目之名,殷切期待著玄洲雅士的表演。雅士尷尬地試圖推辭,卻無成效,四處宴席上,島民皆自動張開手,不讓他回到席間去。

沒法子,玄洲雅士只得答應唱上一首。

見場下熱鬧,剛回到座位上沒多久的關游也坐不住了。他跟真公打了個招呼,立刻奔下台階,來到雅士身側。

兩人咬咬耳朵,不知商量了什麼,就見關游請琴師讓開,自己坐下撫琴。

他粗起了幾個音,玄洲雅士聽見其中之一,便略點頭。關游就著此律,似是悠閒自在地隨性彈奏起來。

玄洲雅士轉首,朝廳中環視一週,最後將視線停在景善若身上。

景善若心底一咯登:該、該不會是要她伴舞吧?她完全不會跳啊會跌倒的、呃不、她堂堂一介島主,又是客人,怎麼可以拋頭露面做這種娛人之事!

想到這裡,她立刻抱著小風生獸起身,對仙童道:「我有急事,先離席一下,莫張揚。」

「更衣去麼?」道童涼涼地問。

景善若不應聲,先逃走才是要緊事。

她剛走出幾步,便聽見玄洲雅士開口了。

——如吟似唱,清悠嗓音繞樑而過,直勾得人停下腳步,想走也走不得。

景善若愣住了。

她猛然回頭,望向玄洲雅士。

——這是越百川的聲音。

雖然聚少離多,可她入睡時候,數次聽見他在窗外攻書,便是這般悅耳、這般迷人的。

玄洲雅士遙遙望著她,眼中漾著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彷彿正在對景善若輕聲抱怨一般,他委屈地繼續道:「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這一聲聲,似乎都是那麼剛剛好,可以傾訴他的心思。

景善若閉上眼,隨後睜開。

她輕咬下唇,退了兩步,旋即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大廳。

玄洲雅士低首,輕聲唱:「……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不明緣由地,關游悶聲笑起來,將手指在弦上滑了幾下,突然用力按住琴弦。

於是廳中便安靜下來了。

只此一瞬而已。

前奏既停,後續的各式器樂立刻接續而上,舞者亦起身入曲。

玄洲雅士離了場中,匆匆往大廳側門趕去。

關游抱著琴,在後面張望,嘴角一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