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脈。」
「確係喜脈。」
「嗯,在下也是如此認為。」
「對!……屬下斗膽問一聲,公子你為何就是不信醫者的診斷呢?」
眾人一齊將視線轉向龍公子所在之處。
此時在場的,不僅有藥王司的修者,更添了龍公子特地派人從另外幾座仙島上請來的大夫。
龍公子躺在屏風裡,一聲不吭。
他也不明白,為何景善若竟然能懷上他的孩子。明相也罷,各位龍王也罷,他們都反覆提醒過他,與凡人女子結合是不可能育下後嗣的。
然而,他夫人竟然真的有喜了。
龍公子將視線從香爐上移開,道:「明相。」
明相聽見公子爺喚他,急忙在屏風外答應一聲。
「酬謝大夫。」龍公子吩咐道。
明相樂呵呵地點頭:「是,公子爺。」他想了想,又問:「是否留下藥方子呢?」
屏風內沒回音了。
明相探頭進去看看,只見榻上空蕩蕩地,人影全無。
※※※
景善若在居室內歇息。
那幾位外島來的醫者,診過脈之後,便到前邊去與龍公子回報診斷結果了。對於這脈象的判斷,景善若並不忐忑,早上吐過一次之後,她十分肯定自己腹中是有了龍公子的骨肉。
她還是頭一回做母親呢,撫著腹部坐立難安也是正常的。
心神不寧地看了一會兒書,她吩咐阿梅到院裡去候著姑爺,也不顧這還是大白天,自己就先躺下了。
景善若在帳中想東想西,時辰過得飛快。
一陣疾風入簾,吹得薄紗翻飛不已,景善若略轉首,果然見龍公子就立在內室。
「昱?」她翻身朝著床帳外側,微笑道,「大夫與你說得怎樣了?」
龍公子上前來,坐在床沿上,握住她的手道:「……都說確有孕相。」
景善若一愣,隨即嗔怪說:「誰問你這個了,是說孩子多大了、長得如何、可還健壯(……才一兩個月你問這個也太早了)、我是否偏虛偏陰、會否影響著腹中胎兒啊?」
「這……我沒問。」龍公子愣愣地答覆道,「聽說確實是有喜,我便立刻回來陪你,生怕有個閃失……」
景善若輕笑:「你啊,我好端端地在屋裡,能有什麼閃失?幸好還有明相老人家在,他必定不會忘記問個周詳的。」
龍公子點頭。
他到現在都還有些做夢般的感覺,只道處處都透出不真實的意味。但見著景善若一臉幸福安詳,他禁不住想:這若是夢,便不要醒了。
他很想抱著夫人歡呼,帶著她飛上天去,狠狠地躥個幾百里遠撒歡,可是……
龍公子將視線移往景善若腹部,小心翼翼地說:「從今往後,夫人你要格外謹慎,舉止行動千萬小心,好好地、好好地養著這孩兒。」
景善若含笑點頭。
吻了吻她的臉,龍公子趴在床沿上看著她,道:「你睡一會兒罷,我看著。」
「啊?」
「我就想看看你。」龍公子道,「夫人,你當真了不起。」
景善若不解地望著他。
龍公子只是滿臉幸福地笑著,並不解釋。
景善若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醒來時候天色黃昏,暖洋洋的金光正從窗外灑進室內。
她發現自己的手依然在龍公子掌中。
因她本是睡在床鋪外側的,故而龍公子和衣側臥於床沿,半個身子被她擠得落在腳踏上,卻似乎睡得極為安穩。
景善若見狀,忙往床內退了退,然後試圖把他拉上床去——太重,辦不到。
她只得輕輕地喚:「昱,到床上來躺躺吧,當心傷著筋骨。」
龍公子緩緩睜眼,瞧了瞧她,才明白她正在說什麼。
「唔,嗯。」他撐起身,然後猛地一僵,哀叫,「麻、麻痺了……」
景善若忍住笑意,爬到床沿上,替他揉揉腿:「這兒麼?」
「別碰。」龍公子嚶嚶地保持著半撐的姿勢,動也不敢動。
景善若禁不住笑出聲來。
龍公子板起臉道:「不可幸災樂禍。」
「是,遵命。」景善若笑嘻嘻地應道,頓了頓,她想起一事,「誒,對了,既然沒有在外養龍女,那你口中提到的瞞著我的事兒,究竟是什麼呀?」
龍公子一愣,隨即淡定道:「有麼?」
「我明明聽見的。」景善若說著,無辜地伸手,輕輕戳龍公子的腿,果然又換來一陣哀嚎。
龍公子急忙說:「好罷好罷,我都說。……其實本是有的,如今沒了。」
「哦?」景善若不解,她索性作出蛇拳的樣子,朝龍公子的大腿瞄準,作為威脅。
龍公子也笑了起來,把她抱住連連討饒。
景善若才不要放過他,笑說再不老實交代,就讓他享受腿麻得比針刺還爽利的感覺。一瞅準了機會,她立刻又捏了過去。
聽見對方唉呀唉呀地叫喚,景善若哼了一聲,口中道「看你還敢不敢瞞著我」,手底下則是輕了又輕,照著醫譜上畫的脈絡方向緩緩推拿。
那龍公子叫喚幾聲就沒響動了,景善若揉了一陣子,轉首道:「好些了麼?」
這一扭頭,才發現龍公子正靜靜地注視著她。
景善若臉上一紅,道:「問你呢?」
「血脈早暢通了。」龍公子說著,小心地瞧了瞧外屋,又湊近景善若耳邊,壓低聲音認真道,「可是……捨不得讓夫人停手啊。」說完,順便親了親她的臉。
景善若攥拳敲他肩頭,窘道:「哪有你這般佔便宜的,快快從實招來,休想插科打諢就這麼混過去呀!」
龍公子接住她的拳頭,把她雙手都攏在一起,自己騰出一隻手來,小心地扶住對方的腰,道:「當心,都是要當娘的人了,可不能再這麼瘋鬧!當心著我的小龍崽兒!」
景善若不服地哼道:「憑什麼說是龍兒?既然是我肚子里長出來的,那必定是好手好腳長相俊俏的凡人小兒呀!」
龍公子抱住她,點了點鼻尖,說:「即便是人,有爹如此,哪裡還會是凡人?」
「不是凡人那是什麼?」景善若瞪他。
這一問,考倒了龍公子。
他摟著愛妻搖搖晃晃,仔細琢磨半晌,才認真言道:「好罷,我就吃虧些,讓你一讓。但這孩兒哪怕生下來是人的模樣,過幾年也要能化龍才行!」
景善若禁不住又是一陣笑:「你又做不得主,說得如此篤定,又擺出很吃虧的模樣,是要做什麼呀?」
「我說與他聽呢!」龍公子摸摸景善若的腹部,對著那處道,「你啊,若是敢不聽為父的話,小心挨板子!」
「你敢?」景善若睨他。
龍公子哈哈笑道:「自然是待他降世之後的事兒了!娘子大人莫生氣,當心身子。」
景善若哼了一聲,輕輕推他一把:「讓開啦,我要下床去。」
「要什麼?」龍公子才不放開她呢。
「茶水。」
「稍等,我去倒。」龍公子聞言,將景善若安置在被縟間,還替她蓋好被子,自己下床去倒茶。
景善若有些意外地瞧著他的背影,心中暗喜:想不到有了身孕,他竟會主動服務起來?他本是那麼懶的一條龍呢!當真要抓緊時機好好享受才對……
此時,卻見龍公子翻了個杯子,倒上茶水,嗅了嗅,蹙眉:「涼的?」
「沒事,涼茶一樣……」
景善若笑吟吟地撩開薄紗,一句話還沒說完呢,她就見龍公子乾脆利索地把茶具往窗外一丟,一陣瓷器碎裂之聲傳來。
「你如今有孕在身,怎能喝涼水?」龍公子說著,大步繞過屏風去,吱呀一聲似是開了屋門,吩咐道,「阿梅,沏茶來。」
阿梅依言去了。
龍公子回首對景善若笑笑。
景善若也回他一個微笑。
龍公子在屋內踱了幾步,指節往那桌面上敲一敲,道:「真慢。」
「……呵,不急。」這麼會兒功夫,只怕才剛備好茶葉呢……
龍公子轉了幾圈,突然又道:「對了,夫人,你有孕在身,能喝茶麼?」
「可、可以吧?」這都有講究?景善若瞪大了眼。
「不成,我得去問問明相。」龍公子一陣風似地衝出去了。
景善若愣愣地望著窗口。
沒一會兒,龍公子又沖了回來,叮囑道:「在我問清之前,你不可以飲茶,知道否?」
景善若僵著脖子,呆呆地點頭。
「我去去就回,你別下床,當心身子!」龍公子再次風馳電掣地離去,那風尾直帶得院門匡匡作響。
景善若撐著身子,錯愕半晌,才又躺回床帳內,望著床頂出神。
她輕撫著腹部,悄聲道:「你瞧,爹爹多疼你,還不快快長大,少讓娘受些負累?」說完,她自己也笑了起來:這麼小的胎兒,能懂個啥?
龍公子風風火火地趕回來了,帶著明相——硃砂目前畏罪逃亡中,還不知躲在哪個旮旯呢。
明相進了外屋,將燈盞點上,摸出一本冊子來。
「公子爺,你看。需要留神的地方,老臣一條條都記得周全,再有細則,便是註明於後的。」老人家說著,在燈下一頁頁地翻給龍公子看。
龍公子一臉嚴肅地點頭。
景善若見狀,悉悉索索地爬起,想穿了外衣,也出去看看。
龍公子卻耳尖,聽見了內屋的動靜,立刻吩咐阿梅:「去看著,莫要讓夫人起身。」
「昱!」景善若抗議起來,「我又不是得了什麼重症!」
龍公子道:「不成,夫人腹中育有龍子,必須靜養。」
明相又翻了翻冊子,道:「啊,公子爺,這兒有瀛洲的大夫說,應每日扶著夫人散步……」
「喔?」龍公子愣了愣,隨即入屋內,扶景善若起身,「夫人,你我去散散心如何?」
「……昱!」景善若哭笑不得。
明相也呵呵地樂了起來。
龍公子見他倆都有笑話自己的意思,不由得委屈起來,道:「怎麼,遵醫囑也有錯?我、我這不是頭回當爹嘛!」
「沒錯、沒錯!」景善若笑著,偎在他懷裡,「咱都聽大夫的,要把這麟兒養得白白胖胖無災無病才好。」
明相在屋外繼續看那筆記,又揚聲說:「這兒還有十來帖藥方子,從診治時候開始算,一直保到分娩——公子爺,明兒就按方子煎藥了?」
「藥?」景善若一愣,立刻道,「我覺得自個兒身子骨挺好的,用膳食調養即可……」
「今晚就開始服用。」龍公子不容拒絕地對她說。
「……」景善若苦了一張臉。
龍公子嚴肅地說:「這是為了你腹中胎兒!」
「是,我知道了。」景善若沮喪地癱在他懷裡。
藥還沒抓來,她似乎就嗅見那苦味兒了,這往後啊,日子還長著呢!
景善若鬱悶地想著,暗暗對腹內那小生命道:你可要害苦我了。但願我喝這麼七八個月的藥,能保你一生無病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