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你在做什麼?」景善若撐起身,不解地看著坐在窗前發呆的龍公子。
後者轉頭,惆悵地回她一句:「沒事,你先睡吧。」
景善若覺著不妥,下了床,來到龍公子身側,陪他坐下:「怎麼,是白日裡決定要前往崑崙,因此心緒不寧?」
龍公子搖頭。
景善若道:「若真是如此,昱,你直說無妨,咱就不去了。玄洲島包庇豆芽,我也不可能再與島主交好,不妨就此斷開人情,再不顧及其他。」
「不是……」龍公子輕聲道。
他看了看景善若,欲言又止。
景善若見狀,靠在他肩上,也不追問,只靜靜地等他想通了再與自己解釋。
沉默片刻,龍公子緩緩開口,道:「龍兒不待見我。」
景善若怔住了:「龍兒?」
「嗯。」龍公子鬱悶地點頭。
禁不住笑意,景善若道:「昱,怎麼會呢?龍兒可喜歡黏著你了,不是麼?」
——那是他總覺得我有什麼什麼地方沒做好!
龍公子心底抱怨著,苦了臉,道:「夫人,你不知道……唉。」
景善若自然是不知的。
她笑笑,說:「龍兒不過是剛降世的娃娃,只知道學大人樣兒,哪裡懂得那麼多。即使是你少抱了他一會兒,被他嫌棄……到明兒,他不也忘記了麼?」
——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龍公子撐著腦袋,不知怎樣跟景善若解釋才好。
他只得笑笑,勸景善若先去睡下,說自己還想出去走走。
披著外衣,龍公子出了屋,沒驚醒已經睡著的小丫鬟。他沿著簷下走了幾步,到廊內,回頭,沿著廊柱爬上了屋頂。
躡手躡腳地,龍公子踏著房瓦,走到自家臥室的後牆,倒掛於屋簷處,伸手往裡掏。
只聽見細微的卡卡聲響過,他收回手,腕上赫然勾著一條碗口粗的幼龍!
那幼龍睡得正香,被他拉出來之後,無意識地沿著他的手臂盤起身,把腦袋放在他手掌裡,繼續打著小小的鼾。
龍公子無聲地嘆了口氣,抱住幼龍,將其送回側屋的搖床中,輕輕推了推,見他睡得香噴噴地,才回臥室去歇下。
「——就是如此了。」
翌日,龍公子對明相道:「上回阿梅來說,龍兒夜裡睡不著,又常常會消失不見,我便留神了。原來是每夜到父母窗外,才能安然入眠。」
明相道:「既然如此,將搖床置於父母床帳外……聽說民間凡人是如此做法。」
龍公子瞥了明相一眼,道:「治標不治本。」
兩人還欲再談談,硃砂卻疾奔而來,道:「不好了,不好了啊公子爺!」
「發生何事?」
「夫人去府外摘花了!小公子他醒來之後找不到夫人,大哭起來,怎麼勸都勸不住!已經是哭得直抽直吐了!公子爺,趕緊回去看看!」硃砂辟辟啪啪地一口氣說完,也不顧尊卑,伸手就把龍公子往外推。
還沒推動呢,眼前一空,就見龍公子飛奔出去了。
剛出了建築,龍公子就一個化龍再接一次化人,轉眼抵達兒子房門外。明相與硃砂還在一里外的雅軒裡愣著呢!
龍公子衝進屋門,抬眼就看見阿梅正抱著小龍兒哄,小孩臉色都青了,唔唔地張著口,身上直抽搐。
「公子爺!快來看看小公子啊!」阿梅驚慌地喊道。
一把奪過兒子,龍公子急急地拍著他的背心:「龍兒!龍兒!」
小孩兒用力咳嗽一陣,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他一轉頭瞧見是爹,小嘴一癟,先打了個嗝,隨後又哇地一聲哭起來。
龍公子也手慌腳亂起來:「龍兒莫哭,要什麼、你要什麼,爹爹給你弄來!」
「……娘沒有了,嗚哇……」小孩兒一邊抽搐,一邊斷斷續續地說,「娘不見了……」
「……」龍公子愣了愣,急忙扶著小孩雙腋將之舉起,露出笑臉勸道,「爹爹在啊!不哭不哭,你阿娘一會兒就回來的!」
小公子哭得筋疲力盡,脫力地望著龍公子,卻語出驚人:「騙人!……娘被壞人殺掉了!」
龍公子吃了一驚,道:「龍兒,你說什麼?」
小孩兒盯著他,悶聲悶氣道:「爹爹你護不住阿娘……壞人還在外面……」
龍公子轉首看向阿梅:「龍兒在說什麼?」
「公子爺,阿梅也不知道!」阿梅搖頭。
不等龍公子理清頭緒,那小龍兒已經耐不住性子,自己化作了龍身,吃力地蹦下地,往門口游去。
「龍兒,站住!」
龍公子呼喝一聲,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幼龍的尾巴,將其倒拎起來。那幼龍拚命掙扎,嗷嗚嗷嗚地叫喚著,可惜死活也扯不出自己的尾巴。
他說了些什麼,阿梅聽不懂,但是龍公子聽得一清二楚,此時趕到的硃砂與明相,也聽得明明白白,不由得面露憐憫之色。
龍公子怔忡。
他反轉手腕,把幼龍拎到自己眼前,隨後將之抱在懷裡,愛憐地撫摸著那個小小的腦袋。
「沒事了,龍兒,敢傷害你阿娘的壞人已經被抓住了,爹爹明日就去把那壞人咬死。」他輕聲安撫著,生怕說得響亮了些,驚嚇到小孩,「有爹爹在,阿娘和龍兒都不會再遇到危險了,爹爹向你保證。」
「……」幼龍在他懷裡鑽了鑽,淚眼婆娑地不知說了些什麼。
龍公子只是點點頭,抱著幼龍坐下,輕輕地哄著對方。
景善若帶著仙草童子等人從府外回來,他們剛去了一趟「飛來山」,問候岳先生安好,並且給它帶了很多好吃的東西。
「下回也帶小公子出來玩嘛!」道童笑嘻嘻地建議。
景善若莞爾:「我見他睡得正香,怕擾著他了,便沒有抱出來。」
回到景府,在路口處安排石僕帶眾小仙去吃午飯,景善若哼著小曲,拎了花籃回居處。
主屋沒人,側間倒是有響動。
她探頭進去一看,只見幾個人全都圍在搖床邊,小心地看著床內。
——出了什麼事?
景善若嚇了一跳,急忙快步入內。
硃砂見她回來了,開口道:「小公子,夫人回來啦!」
只聽一聲尖細的歡叫,一條幼龍從搖床內騰空而起,飛撲向景善若。
「哇啊!」
景善若懷裡抱著花籃呢!幼龍剎不住腳,「唰」一聲就把自己給丟進籃子裡去了,他在籃子裡面翻騰一陣,「噗哇」,猛地豎起腦袋來。發覺自己口中叼著一枝鮮豔的花兒,幼龍一愣,急急忙忙吐掉,隨後游上母親的肩頭。
小風生獸飛過來,瞧見這條幼龍,便伸出爪子,想試探性地撓一撓他。不料龍尾巴一掃,那風生獸頓時被拍飛了好幾尺遠。
龍寶寶揚起頭,沖母親短聲叫著。
景善若不解他在說什麼,疑惑地看向龍公子。
後者笑起來,道:「龍兒聽說了去崑崙的事兒,鬧著要同你我一道前往。」
「不行哦,龍兒得在家裡,替爹娘好好看家。」景善若立刻微笑著拒絕。
幼龍失望地鳴叫著,連連搖頭,又賣力地頂著母親的臉龐,用軟軟的龍角去磨蹭母親的耳朵。
「夫人,就讓龍兒去吧。」龍公子道。
景善若望著夫君,為難地說:「昱,你又不是不知,這一趟去崑崙是為何事……」
「正是因為如此,才要將龍兒帶在身側。」龍公子嚴肅地回答道。
景善若不解。
待到傍晚,明相才悄悄地告訴她:「景夫人,以公子爺看來,小公子十有八九,是降世之時飲到了生母的血……」
「哎?」景善若愣了愣。
回想當時情形,確實很有可能,甚至是在蛋裡的時候,就不小心喝到了吧?但是……「有要緊麼?」
「龍是極富戰鬥力的種族,飲生母之血乃是祭禮之一。一般而言,是機緣無奈,母龍戰死在龍蛋旁,遂以自己的血催化幼子降世,避過大劫……」明相嘆氣道,「這般生養出的龍子戰力極強,骨子裡是忘記不了血腥之氣的,雖然敏銳好強,多能成就大事,但終究戾氣過重,不僅傷人、也累己啊……」
景善若大驚:「啊!那麼說來,龍兒也——」
「正是如此。」明相道,「小公子雖然知道夫人你還在世,但因記恨著血仇未報,便如弓弦般時時緊繃著自身,致使他雖生得孩童面貌,心性卻與大人無二。方才公子爺與小公子長談一席,小公子雖然對公子爺放下了戒備,但仍難寬心。老夫以為,小公子心內沉重負累,怕是得眼見大仇得報才能釋懷哪。」
龍兒心性如何,景善若並未察覺有異,但既然龍公子與明相都覺著不對勁……她必定是有什麼地方疏忽了吧,真是粗心大意。
景善若暗暗自責一番,道:「老人家,你認為龍兒隨我與昱上崑崙去,會是個法子?」
「嗯。」明相對此十分肯定。
玄洲島那邊表示,因為崑崙那邊主動要求調解雙方恩怨,故而,關游已經被押解到崑崙去了。若是這回帶龍兒往崑崙去會談,應該能使其親眼見到惡人被鎮壓的情形,打消他心內深藏的恐懼和焦慮。
明相道:「待小公子從崑崙回來,老夫再擇個時日,替小公子開壇祈福罷……」
「也好。」景善若點頭,「那蓬萊洲之事,暫時就交給老人家你了。請千萬防備著歸墟之龍,莫要給人鑽了空隙。」
「夫人請放心。」
第二天,景善若與龍公子醒得極早。
兩人對視一眼,心知今日的重要,默默起身穿戴整齊,準備喚兒子起床。誰知,景善若剛一開門,就見幼龍興奮地浮在台階上,還背著一個巴掌大的小包袱——那粉色包袱皮裡面,裝的是他早早疊好的更換衣物。
「龍兒等不及了。」景善若笑道。
幼龍歡呼一聲,鑽進娘的懷裡,轉首瞧著父親化成龍形的樣子。
看見自己的龍爹是如此巨大又強壯,幼龍驚訝得瞪大了眼,雙瞳裡全映著父親的模樣。
待龍公子平穩地飛行在雲層之上,幼龍也背了他的小包袱,從娘懷裡鑽出,一臉認真、像模像樣地昂首飛在父親身側。
——然後,沒飛出半裡地,他就累得嚶嚶嚶嚶地飄回娘懷裡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