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入崑崙地界之前,幼龍被寒風好好地凍了一番,縮在娘懷裡直打瞌睡。景善若也縮在龍公子的鬃毛之間取暖,她稍一抬頭,就能看見他犄角上嘩嘩地結出霜花。
靠近仙山,便見雲層上有人來接。
仙官揮動拂塵,掃開籠在龍公子身側的暗色雲霾,隨後作揖道:「請問來者可是鼎王公之子與蓬萊洲景夫人?」
龍公子傲然點頭。
「請隨在下來。」那仙官微笑著,將一家三口帶往崑崙山內。
龍公子與景善若是去過崑崙的,不過只到了第一層的崑崙堞而已。這回元華大帝設宴,是在崑崙第二層的仙君福妙宮,不僅安排引路仙官相迎,還特意叮囑其帶領龍公子從崑崙一層游上去,沿路欣賞美景。
幼龍這也算是頭一回離開景府到別處做客,因此他精神百倍,好奇地纏在父親犄角上,左右張望。
景善若怕兒子累著本就不算太好的眼睛,幾次招呼他下來歇著。幼龍一個勁地搖頭,還興奮地用小爪子猛撓阿爹的龍角,指著瀑布什麼的東西大叫,努力示意母親也快看。
途中經過一處寬闊的平原,周圍皆是仙林草地,唯有此處寸草不生。
仙官介紹說,這裡原本是上古時候臨淵道君的仙邸,自道君離去後,府內全由機關人照看,如同等待主人回歸一般。近年道君重返仙山,便將這宅邸移去他處使用,故而此地算是荒蕪了。
言畢,那仙官突然納悶起來:「說起來,許久沒聽聞臨淵道君的消息,莫非是一直在上崑崙地界修行,不曾下山?」
龍公子對此不感興趣,揚了揚龍鬚,催促對方快些行進。
到崑崙一二層交界之處,仙官叩得天門開啟,誦讀請柬之後,天門內有人高聲通傳進去。片刻,天梯緩緩降下,恭迎貴客。
在一處仙居稍息片刻,等做父母的替兒子穿戴整齊,福妙宮便來人引他們前往,說是玄洲島的人已經早幾天到了,正等著元華大帝牽個線,好教雙方握手言和、重歸於好。
握手言和?
龍公子看了小龍兒一眼。
後者緊緊抱住景善若的頸項,神色堅決。
景善若避過此言,平靜道:「仙官請帶路。」
對方只得呵呵笑著,將一家三口往福妙宮引去。
途中,龍公子抬首望向天空,道:「怎會有龍族氣味?」
「哦?是帝君邀請的另一批貴客,想來,鼎王公子也是認得的。」仙官笑道。
「獄王。」龍公子毫不費力地分辨出了風中淡淡的氣味。
景善若一驚,隨後走得緊了幾步,靠在龍公子身側。
引路者說:「鼎王公子果然敏銳,正是下界歸墟龍潭的獄龍王沒錯。」
龍公子停住腳步,不再往前。
仙官回首,拱手解釋道:「請鼎王公子莫要誤會帝君美意。帝君雖然高居崑崙,卻宅心仁愛,關心下界疾苦怨懣,此次邀請獄龍王前來,是為在調解玄洲島與蓬萊洲恩怨同時,也一併化解歸墟多年積怨。」
「哦?」龍公子冷笑,「崑崙帝君,心眼甚廣。」管得寬。
仙官彷彿沒聽出他語帶嘲諷,猶自笑說:「是啊,元華大帝心繫蒼生,濟世為本,崑崙上下眾仙皆是敬佩不已。故而,即便帝君道行不過萬年,也仍被推舉為下崑崙之首,執掌眾仙門道門牛耳……」
龍公子懶得再搭理對方。
他轉首,從景善若懷裡接過小兒,單手抱著,再騰出一隻手來,牽了夫人的手同行。
在龍公子這方看來,若要解決歸墟之亂,首要之事,便是獄王爺讓出歸墟王城,允諾再不進犯,其次,或許還得進行各種賠罪與補償,最後,雙方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顯然,第一條就不會為對方所接受,所以沒啥好談的。
龍公子早有打算,等解決了玄洲島關游的事兒,再大張旗鼓殺回歸墟去,把事情全都了結。
——哪裡輪得到那崑崙的元華大帝來管這事兒?
景善若跟著龍公子往上去。她想了想,輕輕地轉動被夫君握在掌心的指頭。
「嗯?」龍公子回頭。
示意其附耳過來,景善若悄聲道:「我覺著,那帝君之心頗有可疑。」
龍公子道:「或許想以歸墟之事為條件交換……」
「獄王爺肯麼?」景善若不以為然。
龍公子沉默。
「不過是為了豆芽之事而已,若只調停太玄仙都與景府的矛盾,還算是無可非議。」景善若蹙眉,「扯了歸墟龍族入內,究竟有何居心?」
「夫人怎樣看?」龍公子輕聲詢問。
景善若道:「……我不想出席了。昱,咱這就以與獄王爺交惡為由,抽身回蓬萊洲,如何?」
「這——」
兩人正竊竊私語,龍公子突然一轉眼,就瞧見了小龍兒。
他正咬著指頭,默默看著悄悄商議的父母,小臉上滿是擔憂與焦慮。
龍公子一愣,隨即對景善若道:「不成,這回我一定要出席,並且將那小仙置於死地。即便是仙家不願傷其性命,我也要他打回原形,再不能作惡!」
小公子聞言,睜大眼,緊張地望向母親。
景善若見龍公子如此堅持,便也點頭,道:「嗯,昱,我聽你的。」
他倆的兒子這才鬆了口氣,安靜地抓住父親的衣料。
景善若知道龍公子是為何堅持,微微一笑,抬起手,輕輕撫摸兒子的發頂。
此時,龍公子瞄了瞄走在前面的仙官與儀仗眾仙,趁眾仙都沒瞧著他們,飛快地親了景善若一下,道:「夫人放心,有我在,大不了一言不合,打出崑崙去!」
景善若禁不住笑起來,道:「不可以衝動胡來。」
「是、是是。」龍公子點頭。
到得福妙宮內,一家人在側殿裡又等了一刻鐘時間,才被引進主殿。
入殿時候,龍公子抬頭一看,只見歸墟獄王爺帶了一名隨從,早早落座於殿內左首席位,次席則是玄洲島眾仙所據。主位台階高得很,前面掛著絲簾,將內中所坐之人擋得嚴嚴實實,看不見相貌。
對於此等安排,龍公子立刻就心生厭惡了。他暫時隱忍不發,與景善若一道,緩步行至右首入座。
蓬萊洲一行大小三人剛一進來,獄王爺就瞧見他們了。他立刻發出難聽的笑聲,向次席的玄洲島人高聲介紹龍公子,大讚這位龍賢侄英勇神武,說自己不及其萬中之一。
相較之下,玄洲島那邊以仙伯真公為首的一群散仙,卻一直籠罩於愁雲慘霧之中,根本無心思與獄王爺接話。
真公彷彿又老了許多,他只可憐兮兮地望著景善若,眼神裡滿滿地,都是哀求。
景善若知道老人家是希望自己放過仙豆芽,但是仙豆芽傷害她的幼子在先,作為母親,無論如何也無法原諒對方。
而且,其人是否罪有應得,是小龍兒健康成長的關鍵,三人此行目的便是如此。
她絕對沒有發一時善心害兒子一世的道理。
景善若暗暗嘆了口氣,移開視線,不再去看真公的臉。
見最好講話的景夫人都如此表態了,老神仙面露絕望之色,傷心地抓緊了手裡的拂塵。
眾人坐定。
小龍兒依著母親,緊張地看向對面眾人。
景善若握著兒子的手,溫和地一下下輕拍著,默默安撫其情緒。
而龍公子則不管旁人視線,自顧自攏住袖子,撥弄身側擺放的香爐,冷著臉,將燃得過濃的香氣揮散開去。
「昱?」景善若試探著問。
龍公子簡短答說:「仙家惡俗之氣。」說完,把香爐推得遠了些。
待席間三方該問候的問候了,該冷眼的冷眼了,那絲簾之後的元華大帝才清咳一聲,重申今日邀請眾人前來的用意。
帝君的發言,最後結語是這般:「……若三方化干戈為玉帛,還下界海域寧靜安樂,也不失為人間佳話啊!」
龍公子耐著性子等元華大帝說完落落長的開篇之語,將雙指曲起,意思意思地叩叩桌面作為發禮。
眾人看向他,便見他言簡意賅地開口道:「關游呢?」
真公等人面色一白。
捋著拂塵尾部,真公嘆氣,低首道:「鼎王公子,逆徒劣行斑斑有目共睹,老夫不作辯解,惟願公子憐其年紀尚輕,給老夫那徒兒一個改過自新的……」
「人在何處?」龍公子冷著臉問。
真公張了張口,竟說不出話來。
龍公子肅然道:「傷我妻兒,豈能輕饒。交出此人,再談它事!」
見他如此堅決,玄洲島人只得應著聲,道:「鼎王公子,我等已遵從帝君安排,將少主交給下崑崙看管……」
龍公子便轉首,向絲簾中的人索要凶手。
獄王爺見了,哈哈笑道:「哈哈哈哈,賢侄當真心急!你蓬萊洲當真遇見如此惡劣之人,王叔也深感遺憾!放心,帝君向來做得了公正,不會偏私!」
「那惡人,不是從歸墟出來的嗎?」龍公子眼帶寒光,瞥向獄王爺。
「唉呀唉呀,賢侄這是哪裡的話?歸墟怎會有此等凶險小人?便是有,也早給王叔趕出去了!」獄王爺大笑。
龍公子正待發作時,景善若輕輕按住了他的手,提點道:「討人要緊,此事宜不與獄王爺糾纏。」
聞言,龍公子點頭。
再向元華大帝索要人犯之後,對方終於鬆口,答應將關游帶出,並言若其仍不知悔改,自己可作個公正,將惡徒當場治罪。
說完,大殿正中突然凹陷下去,一座金鼎從天而降,穩穩地坐於眾人視線之中。轉眼之間,大鼎底下就燃起了熊熊真火。眾人雖然坐得近,但卻不覺一絲炙熱。
元華大帝道:「鼎王公子,若本座將惡徒仙脈靈識統統煉化,不教其再回世間生息,你可息得心怒了?」
龍公子肅然點頭。
「如此懲戒,實在太重!徒兒年幼無知,即便有錯,也是為師教導不善!還望帝君念在小仙出世不易,念在老夫多年照管玄洲島不遺餘力……饒過徒兒一命!」真公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