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君來了!」
玄洲島眾仙躲在山石與樹木後面,聽聞此言,立刻都歡呼起來,如同見到了大救星一般。
不知道的,還以為前面那群龍是來侵略玄洲島的呢。
龍公子橫在地面上。雖然異獸之門外地方不算寬,沒法容下他整個身子,但他克服困難,半蜷著龐大的軀體認真研究門上的鑰孔,連指甲尖都伸進去捅著試試了。
因為關游表示不會逃走,所以他跟景善若一起被擠到了邊角處,兩人好奇地盯著龍公子修門、呃不、是試圖獨立搗鼓開那道大門。
另外那幾條龍王爺全都浮在天上,一聲不吭,對龍公子的行徑憤慨而又無可奈何。
就算不看獄王爺的臉,龍公子應該也能猜到,對方正在詛咒自己打不開那門。
他還真的是弄不開……
既然臨淵道君已經來了,龍公子便豎起頭部,調轉方向朝天空中看去。
那幾位龍王爺比他反應大得多,數條巨龍立刻就降到低處嚴陣以待了。
雖說雙方已經議和,但臨淵道君一個人就滅了鼎王公一族的事兒,老龍王都記得清清楚楚,心中忌憚得很。
臨淵道君帶有天兵天將隨行,但降下玄洲島時候卻並沒有將隨從都領下來,他獨自一人駕著雲就落地了,也沒有別的什麼排場。
景善若遠遠地瞅著,見他還是穿的那一套衣裳,相別多日,也並沒有什麼改變。
記得崑崙那邊的意思,是說等臨淵道君飛昇至第四層之後再下界來處理玄洲島之事,他這麼快便大功告成、出關了麼?
景善若心中琢磨著,又想起玄洲雅士的事,不免多了個疙瘩。
越百川下到地面,手一抬,雲朵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般,逕直回了天上,將雲層的空缺處填補完整。
看都不看眾位龍神一眼,他按住腰間的佩劍,大步往眾仙的神壇上去。
真公等人急忙下來相迎,道:「道君來得好快,不知閉關之事是否順利?」
「嗯。」越百川簡短地應了一聲。
「那真是要先道喜才是了!」
越百川抬首道:「閒話不提,待本道君解決了異獸之危,再與諸位敘舊吧。」
「呃、也是,道君這邊請。」
景善若瞧見越百川朝大門這邊來,不知為何,無意識地就又躲在關游身後了。
關游也沒說什麼,抱著手臂,望向越百川。
龍公子似是不滿地曲了曲頸項(如果那裡是頸項的話),隨後張開爪子,輕巧地往關游身後一撈。
「哇啊!」關游給嚇了一跳,彈開之後才發現,景夫人已經在龍爪子裡了,「喂!你做什麼?趕緊將景夫人放下!」
龍公子沒言語。
「呀!」景善若冷不防被他撈了起來,驚得連忙抱住他一根指頭。
待回過神,她便對關游喊道:「沒事,豆芽,你別擔心……這位是龍公子,是我的大恩公呢!」
越百川望見了這一幕。
剛看景善若被龍爪子握住的時候,他腰裡的劍鞘被按得往後一沉——但他並沒有出劍,連腳下的步子都沒緊上一緊。
景善若對關游安撫完畢,便立刻轉頭來,留神著越百川的臉色。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此舉動。
見到越百川神色平常時,景善若有些失望,卻又覺著輕鬆了許多。
龍公子動了動身子,騰空而起,將場地讓給仙家眾人。景善若抱住他的指甲,隨他一同升入空中。
她低頭瞧著大門前的情形,眾人正在商議著什麼,真公還取了裝假靈鑰的盒子來,一一交予越百川過目。
景善若探頭望了一會兒,轉首來瞧瞧龍公子。
然後她驚悚地發現另外幾條巨龍都游過來了,正圍在龍公子身側,齊齊瞪著大眼打量她!
「……」景善若頓感毛骨悚然,遂緊緊抱住龍公子的指甲不放。
龍公子開口,不知對群龍說了些什麼,隨後旁側的龍游得遠了一點點,依然用帶著敵意的好奇眼神盯著景善若不放。
景善若只好可憐兮兮地對龍公子道:「……公子,這兒實在太高了,風颳得我好痛……」
龍公子唔了一聲,似是剛剛才注意到這個問題,他眨巴眨巴那雙巨大的眼睛,收攏了爪子,以極為輕緩的速度往下降去。他著地的時候輕柔得彷彿鵝毛,景善若在他掌中完全沒感到有什麼動靜,待他攤開爪子,她才發現已經落地了。
明相等人拉著大旗,大老遠地衝了過來,迅速搭起一座高大的營帳,供景善若休息。
「咦?我……我不用的……」景善若本想去異獸之門外湊個熱鬧,但眾海族盛情難卻,她只得領情,入帳內喝茶閒坐。
沒一會兒,黑霧湧入帳中,帶著香風,盈滿整座帳篷。
待到霧氣散去,景善若便看見龍公子以人的形態躺在榻上了。
她四下里望瞭望,見帳中沒有屏風,也尋不著紗簾等物,甚至連個侍奉之人也無。
難道龍公子忘記了自己的忌諱?他不是從來不肯讓人見著他的臉麼?
景善若滿腹疑問,詫異地望著龍公子。
對方略動了動指頭,便將臉擱在了玉枕上,閉了眼。
「公子,」景善若輕聲開口,「道君剛到玄洲島,正與眾人商議開門之事,此時公子不在場,可以麼?」
「與我無關。」龍公子閉著眼睛,簡短地應了一聲。
「……」景善若不知該說什麼好,低頭喝茶。
沉默片刻,她再次轉首小心地打量龍公子。對方如同入睡了一般,呼吸舒緩綿長,神情放鬆。
景善若歪著腦袋瞧了一會兒,突然發現,其眉尾到眼角處多了道半寸長短的血痕。這傷處,剛化為人形時候沒怎麼顯現出來,血絲慢慢溢出,傷口才被染得醒目了些。
——這似乎是方才撞門時候傷著的吧?
景善若想著,出聲道:「公子,你額角有傷……」
「無妨。」龍公子懶懶地應了聲,連眼也沒睜。
瞧他的神色,這傷處似乎真的沒什麼要緊。
可是……
景善若歪著腦袋瞧了一會兒,突然發現,龍公子從眉尾到眼角處多了道半寸長短的血痕。這傷處,他剛化為人形時候沒怎麼顯現出來,等血絲慢慢溢出,傷口才被染得醒目了些。
景善若坐立不安。
——龍公子在流血!
——是活生生地在流血啊!
——她連茶水的味道都品不出來了!
眼睜睜看著對方臉上掛綵,她是絕對辦不到的,可龍公子似乎並不在意的樣子!
景善若盯著血線,憋了半晌,忍不住道:「公子,你的傷處……或許需要清洗一下……」
龍公子像是睡著了一般,毫無動靜。
景善若試探著問:「公子?」
——該不會暈過去了吧?
「不必。」龍公子開口回了兩個字,便又沒下文了。
景善若沉默著,自己又倒了一杯茶,卻只捧著,喝不進去。
她瞅瞅龍公子身前燃的熏香,暗暗埋怨為何這回硃砂沒有跟來,若是有個侍女在,她也就不用這麼皇帝不急急太監了……
龍公子繼續閉目養神。
他臉上的血線又多了一根——如示威一般,大搖大擺地流過臉頰,往衣領裡滑進去了。
景善若看得好暴躁好抓狂!
她實在是想把龍公子吼起來,讓他乖乖去療傷——哪怕對於他來說這個傷處真的是連點痛感都沒,可她看著是觸目驚心的啊好不好!
她忍不住道:「公子,我喚明相進來,替你打點一下傷處?」
龍公子閉目回答:「不用。」
景善若偷偷用指尖撓著杯子。
她想了想,再小心翼翼地問:「那……我替公子你擦一擦血跡,可好?」
龍公子沒吭聲。
景善若望著他,等待回答。
半晌,龍公子才緩緩開口,輕聲道:「好。」
這個字剛出口,景善若就瞧見他的臉上迅速地飛起了紅霞,比那幾道血線毫不遜色。
「……嗯,那公子你莫要動彈,當心觸著傷處。」
景善若取了自己的絹帕,起身往榻前去。
她低頭看看帕子,望望燃著香的小爐,隨即將絹帕往香爐上熏了熏,再捲起一角。
湊近榻邊,她一手攏住袖子,一手執帕,小心地就近觀察龍公子傷處。
說起來,這還是頭回離他(的人形)如此之近,近得都能聽見呼吸之聲了。
景善若覺著心中有些熱,她微露出笑意來,傾身下去,一點一點擦著龍公子臉上的血跡。
絹帕剛落在額角處時候,龍公子飛快地睜了一下眼,朝她瞥來。但他隨即又恢復常態,緊閉雙眼與雙唇,只剩下細長的睫毛微微顫動。
景善若怕弄痛他,不敢靠近傷處,只遠遠地輕蘸著血痕,在略有乾結處抹了抹。
龍公子突然道:「你……熏了手帕?」
「啊?嗯,是的。」景善若侷促地收回手,答說,「念及公子你對氣味格外敏銳,我擔心這帕子上原本沾了什麼味兒,就——」
「不必。」龍公子說。
他說著,嘴角輕微地勾動一下,似乎是幾不可見地笑了一笑。
景善若訝異地看著他。
龍公子將臉往玉枕上埋,小聲說:「你不臭。」
待景善若聽懂他話意的時候,她知道,這回真輪到她臉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