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最後一關

阿梅並沒有聽清少夫人的話語,她不知臨淵道君眼前的那張紙稿是講什麼的,即便是直接給她看,她也認不得那些字兒。

但是,從少夫人面上的神色,她隱約發覺大事不妙。

再看立於柱子圓頂上的那個小小的臨淵道君,她驚見其臉色也是極糟糕的,彷彿下一秒就要咆哮起來,跟少夫人狠狠地吵上一架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方才不還是有說有笑,好生生的麼?

阿梅忐忑著,將燈籠又移得近了些許。

越百川將和離書瀏覽一遍,轉首,詢問般望向景善若。

後者並不多言,只是篤定地對他點點頭。

越百川嘆了一口氣,說:「回去再議罷,總不能在路上討論此事。」

「我是怕隨神仙回居處之後,會有別的突發之事耽擱,以致又無暇商談了。」景善若微笑道。

「走吧。」

越百川似是沒有什麼心思閒聊,自己駕雲行在前面。

阿梅小心地扯了扯景善若的衣角,後者回頭去,將和離書的草稿捲了卷,放入筒內,輕聲叮囑:「拿好,莫要掉了。」

「嗯!」阿梅應著,提了燈籠走在景善若旁側。

三人默默無語地回到越百川居處,道君徑直飛去書樓上換過一身衣服,下來入殿中待客。

此時景善若自己動手,已經將墨研得細細潤潤的了。

越百川落在書案上,開口道:「景夫人,你找我要這手書,可知我並非越百川本人,即使是寫了,也不能算數的?」

看來他是借這段時間的沉默,在考慮對策。

景善若坦然道:「我知啊,你是臨淵道君嘛。可除了你,我又能上哪裡去找我那位夫君呢?神仙,你就當是做善事,行這舉手之勞罷。」

「良人失蹤,再尋不著,此事也非罕見。」越百川肅然道,「景夫人自當定心等待,或有撥雲見日的一天。」

景善若說:「如今我也等待了一年,不見天日,想主動撥那雲,又為何不可?神仙,紙張已經備妥,筆墨也在這兒放著了。你是要施法來抄謄,還是自己一力握著葉莖筆來書寫呢?」

「看來是勢不可挽了。」越百川苦笑。

景善若堅決地點頭。

「且讓本……且讓我再詳細看一遍。」越百川說著,起身慢慢走到一旁。

景善若將鎮紙拿過來,輕巧地壓在稿紙下側,越百川就跟了過去,坐在鎮紙上。

他安安靜靜地一行一行看下來,心中不知在想什麼。

景善若看著他的臉,這個時候她覺得對方一點也不陌生,只是有些心疼那頭華發了。或許臨淵道君與越百川最大的差別,便是滄桑的銀絲吧。

越百川默讀片刻,突然露出了疲憊的笑意,道:「你字寫得真好看。」

「哪裡。神仙過譽了。」景善若應說。

「既然是歸墟那邊催得厲害,你該是讓龍族之人來找我的。」越百川道,「何必自己……」

「是我私事,早該做個了斷。若沒有龍公子之事催促,或許等個三五年,官府那邊也自然就作算了的。」景善若說著,取了一張紙過來,鋪在桌面上。

越百川搖頭,鬱鬱地說:「那可不是越百川失蹤三五年,而是你與他一同沒了音訊。故而,等個三五年,或許你倆的牌位都已立起來了,還談什麼出與離?」

景善若笑笑。

越百川繼續往後看。

「啊,你還是按夫方口吻起草的……」他苦笑著,掩住了臉,讓人再瞧不見臉上的表情。

「看過覺著沒問題,便抄一份吧。」景善若和和氣氣地勸。

「這回可是仙都少主害了越百川啊,若是他沒有企圖奪你手上的經書,你大概還不會如此強硬……」越百川又岔言道。

景善若說:「多言無益。神仙,無論你收不收回那經書,這次,我也是不會讓你再拖延下去的了。玄洲雅士之事,我不會多言,我這邊與龍公子的事,也請你莫要關注了。」

「……是啊。」

越百川點頭。

他突然站了起來,伸手一點,一隻筆便從架上自行飛出,由窗戶往殿外去。

景善若詫異地望著他。

不一會兒,那筆飛了回來,已是用露水潤過,伏貼柔順。

越百川深深地望了景善若一眼,隨後閉目。

那支筆緩慢地飛到硯台邊,擱了陣子,再飽蘸墨汁,細細地精心控墨。

景善若將燈移近了些,坐在旁側,看其動作。

似是考慮了片刻,那筆復又飛起來,往紙上落墨疾書。其落筆如有神助(確實就是神助好不好),寫到墨意窮盡處,飛白更顯瀟灑之態。

景善若傾身去探看,只見其寫的是自行構想的書函,與她所擬的和離文案相去甚遠。

那筆一面寫,景善若一面默讀。

她方知越百川自己寫的和離書裡,處處誇獎她的好處,細數自己不是,由此才表態,說願意和離,更願二人不要因此生隔閡——縱使今生無法再作夫妻,來世應留一面之緣,以告慰三生修來的夫妻緣分。

「……神仙?」景善若悄聲問。

越百川負手立著,沉聲道:「既然要模擬凡間那越百川之身份,所寫之事,必不能太過離奇。那成仙之類的說辭,應當省去。本道君自行擬起一份手書,言說是謊稱成仙飛昇,其實只是頹然棄學,遊歷天下美景,從此不願再談凡塵之事罷了。」

「你這又是何苦?」景善若道,「若是給越家人知道了……若是、若是越老夫人信以為真,該有多傷心啊!」

越百川回首看她,說:「和離之事,雖只與官府來往,卻終究會被越家景家知曉。既然不願雙方家人傷心,景夫人何不省了此事?」

景善若道:「景家那邊,我得空之時自會遣人前往解釋,或許還會贈送些金銀仙藥,以報養育之恩……至於越家,那是應聽從神仙你安排的。」

「本道君已是仙家之人,俗世與我無關。」越百川道,「因此,也不必在意越家人之喜樂。」

景善若無奈地攥住了帕子,說:「既然如此,那便依神仙的意思……」

越百川點頭,(遠距離)揮筆繼續往下寫。

阿梅屏息,豎著耳朵聽二人對話。

——少夫人一直堅持要少爺寫的東西,她似乎猜出了些皮毛。可是,為什麼少爺會真的聽話開寫啊!那、那不是寫完交到官府去,就相當於兩人不再是夫妻了麼?

她看得眼淚汪汪地,又不敢說話。

越百川沉默地寫著,不多會兒,便滿了一張紙,換書另一頁。

景善若在旁側看著,心中不好受,態度卻依然堅決,不容對方再顧左右而言他。

越百川寫完了自己那份,轉頭看她。

「還欠個押。」景善若提醒道,「你是不能親自去的,我會請明相幫忙將兩人的都送去,因此,不能缺了與婚書上一模一樣的押印。」

越百川點頭。

他從身上取出一個印章來,說:「本道君一直留著越百川的印信,只為留個紀念,想不到還有用武之地。」

看看書函,再看看手上的印,他無辜地對景善若道:「可是這印章隨本道君一同變小了,請看——」

景善若眯起眼,艱難地在他的小手上發現了比芝麻還小的一枚印章。

「此物……」她的眉毛糾結起來,「若是蓋在紙上,官府之人能看得清麼?」

「不知啊。」越百川盤腿坐下。

兩人一齊對著那枚印章發愁。

「不如摁手印?」景善若提議。

「這隻手會比較大麼?」越百川高高地舉起他的手,向景善若展示何謂袖珍。

景善若犯難,嘆氣道:「神仙,你那枚印信,可以施法變大一些麼?」

「本道君不記得原本規格了。」越百川坦坦蕩蕩地叉起腰,說,「就算變大,若是大小與婚書上的不一致,官府那邊也不會採信的吧?」

「說得也是。」景善若發愁。

兩人對坐無言。

越百川給出的這個難題,景善若真是沒法子解決。她第二天便去找明相,詢問有沒有遇見過這等難事。

「有兩種解法。」她對明相數道,「第一,幫助臨淵道君早日復原,無論印信還是手印,應當都不成問題了。」

明相點頭:「可是,若能輕易復原,仙都之人早就幫他辦到了……如今也只能靠道君自個兒將養而已。」要是有那良方仙藥,他還不如先給自家公子爺服用呢,公子爺不也還躺著養傷麼?

景善若點頭,又說:「第二法,便是取了印信來,施法還原其大小。無論是假也罷真也罷,總之,將那押簽上,事便能成了。」

明相說:「如今看來,此法或許可行,景夫人,就勞煩你向道君借印信一試了。」

「嗯。」

景善若向越百川借那印章,對方先是不願出借,後思考片刻,才算是答應下來。但有要求,便是此印乃他貼身之物,一切術法不可背著他施行,他須得在場監督。

沒過幾天,明相就竊了兩人存放於官府的婚書來,預備比照印信大小施法。

對此,越百川很是反感:「凡間官府內之藏物,你怎可施法竊取?還有沒有法理了?老人家,你可知道,濫用法力如此胡來,終有天意懲罰的?」

隨他怎麼抗議,明相只樂呵呵地說:「為著公子爺的好事,便是將老夫千刀萬剮挫骨揚灰,老夫也心甘得很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