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相抹了把老淚,向景善若遞去一本厚厚的賬簿。
愣愣地接過賬本,景善若低首翻了翻,只見上面記載的全是鱗片脫落的時間與地點。
「……洪字二號。」
她輕聲讀著,明相立刻從眾多龍鱗中找到她點的那一片,興高采烈地指給她看。
景善若低頭,繼續念道:「丙午年四月,公子爺化龍身,粗二尺,廊間嬉遊,不慎鉤掛簷角,落此鱗,得而存之。」
龍公子本還抄著手在旁得意洋洋地聽著,見她唸到這一條,急忙伸手奪過賬冊,窘道:「時候不早,明相,送夫人回景家居處。」
景善若與明相都戲謔地瞧著他。
龍公子尷尬地咳了一聲,對明相道:「明相,你且先出去候著。」
「是,公子爺。」
明相依言出了門,又轉身將大門略合攏來,只留一道縫兒。
見他迴避了,龍公子把那賬簿往龍鱗架子上一丟,佯怒道:「夫人,嘲笑夫君,可是萬萬不妥。」
「我幾時嘲弄於你了?」景善若上前,撒嬌地挽住他的手臂。
「還說沒有?你與明相倒是通作了一氣。」龍公子說著,伸手輕輕捏住她的下巴,端詳片刻,又道,「先回令堂那邊,將弄亂的妝粉補好。」
「你嫌棄人家妝紋都給弄花了?」景善若故意嗔怪道,「難道不是你幹的好事?」
龍公子笑說:「怎敢嫌棄啊!是覺著夫人這般銷魂模樣,若是給外人見了,指不定多出幾個慕名之徒呢。」
「你——」景善若急忙掖了掖被他親暱得凌亂的發絲,又拉住領口,道,「我不與你說了,反正都是你佔便宜。」
「今夜我更是要佔盡便宜!」龍公子理直氣壯地答說,「快些隨明相回了吧,稍後我便去接你。」
「這回要坐花轎了?」景善若期待地問。
龍公子點頭。
既然是與凡人成親,那人間的昏禮之儀,自是不能短少。龍公子偷偷跟曲山長等人借了凡間書籍,將整個過程溫了一遍又一遍,雖還有些緊張,但至少大的程序上,應該是不會出錯的了。
瞧見景善若滿心歡喜的模樣,他便知道自己的籌備十分值得。
※※※
「道君?」
「道君吶……」
時近時遠的呼喚聲,似乎是在叫他,又似乎是在喚另一個人。
越百川從茫然的狀態裡略清醒了些,緩緩睜眼。
他仍是在那牢房之中,陰暗不見天日,無法得知已過了多少個時辰,甚至多少天。
試著動上一動,那早已麻木的手腕處立刻傳來噹啷聲,看來桎梏並未解除。
「啊,醒來了,人家好擔心呢!」竹簪女冠手裡拿著一支燒過半截的紅燭,笑盈盈地望著他。
越百川瞧她一眼,面無表情地垂下頭,不打算再給出任何反應。
「道君,怎麼這般冷淡?」竹簪女冠面露委屈之色,伸手撩起他額前垂落的長發,將其在指尖上打了個圈,「竹簪好容易才抽空來看望道君,為何道君卻並不歡喜呢?」
越百川閉目道:「要做什麼,趕緊做完便消失罷。」
竹簪女冠笑說:「道君一日不食那蛇蠍之毒,竟然還不知饜足了麼?只可惜,我今日前來,非是為荼毒道君這寶貴的仙靈之氣呀!」
越百川不語。
「怎麼,不說話了?」竹簪女冠勾扯著他的發絲,見其如同入定一般,不免覺著無趣,「道君,你可知道,我才剛剛從蓬萊洲回來?」
越百川身上僵了一僵。
他緩緩睜眼,道:「景夫人早已與我無關。」
「貧道自然是知的。」竹簪女冠嘻嘻地笑起來,「可是,即使景夫人如此作想,道君你……恐怕仍口是心非,暗暗存著點念想的吧?」
「沒有的事。」越百川矢口否認。
不願對方再深入此話題,他抬眼瞥著竹簪,故意道:「如你這般妖孽,怎能明瞭神仙之心。若是好生吸納天地精華,以你之根基,在歸墟謀得一席之地,也非難事。只可惜,儘是旁門左道。」
那竹簪眼中突然一紅,怒道:「旁門左道又如何,如今我在崑崙呼風喚雨,誰能阻攔?道君,你能麼?」
「見不得天日,改頭換面,顯赫一時又如何?誰人真正認可你,尊崇你?」越百川鄙夷道,「外表再是光鮮,內裡……終究仍是暗道陰溝那條卑劣詭龍罷了。」
話音未落,竹簪五指猛地伸展,掐住越百川的咽喉,將他抵在牆壁上。
「道君,你性命已落入敵手,竟還敢放言惹怒對方!真正好膽魄!」她咯咯地咬著牙,逼近越百川,道,「若非要等著那一線神脈一併煉化服用,我就在此,將你生吞活剝——」
說完,她當真張口咬到越百川的喉間,雙齒一錯,硬生生地撕下了一塊薄皮。
「唔。」越百川閉目忍著疼痛。
待得對方退開,他才仰頭道:「你不敢,如此生啖縱然快意,卻憑白便宜了竹簪之體。」
竹簪女冠嚼著口中皮肉,輕拭唇角血跡,笑道:「是,待到我本尊前來之日,你便在劫難逃了。屆時,可莫要大驚失色,失了仙風道骨啊。」
「劫麼?」越百川道,「我最擅長的,便是避劫。」
「這一回,你好運不再。」
竹簪女冠尖聲笑起來。
她娉婷幾步,踱到台階邊,回首道:「啊呀,被你一頓胡攪蠻纏,竟然忘記特意前來所為何事。」
越百川斜眼瞥著她。
竹簪女冠道:「你可知道,我去了一趟蓬萊洲,是為何呢?」
知曉對方不會回答,她便逕自幸災樂禍地繼續言道:「道君,你那寶貝的景夫人,嫁予他人了。今日成親。」
越百川一怔。
「婚事辦得挺大呢,遠近多少龍神都去觀禮了。」竹簪女冠悠然地說著,將手裡的燭晃了晃,「喔,我有沒有告訴你,誰是新郎官?」
越百川不言不語。
「貧道以為,道君你心裡應當早有答案才對。畢竟人家……也那麼拚命在追求景夫人嘛,道君自然看在眼裡,我說得對不對?」竹簪女冠說著,旋身得意地出了門,吩咐守衛之人將牢門緊閉。
囚室內一時靜極,如同關的不是活人,只是一具屍體。
越百川低首。
他用無人能聽見的聲音,悄聲對自己道:「果然是他,果然是他嗎?哈哈……哈哈哈……」
說著,他竟再也管不住身體,雙拳緊握,拚命掙動,想要解除自己身上的桎梏。明知無能為力,卻依舊往死裡掙著,彷彿恨不得將雙腕都齊齊地斷在這鐵環上一般。
竹簪女冠伏在門邊,聽著內中傳來的鐵鏈聲響,面上浮出了詭異的笑顏。
※※矮油你還敢插播道君這邊你不是找死嘛※※
天上的事兒再怎樣,都離得遠了去。
卻說蓬萊洲景府,今日是熱鬧非凡,除了各路龍神之外,還有方丈洲人邀請的諸位訪客,以及眾多聞訊而來湊熱鬧的仙族海族。
景父景母坐在大堂內,樂呵呵地受著各方來客恭賀,幾乎每回被告知對方來歷,都要驚訝一番。景蒞呆站在側,早就嚇得說不出話來了,景母遞給他小果糕點,他便愣愣地吃上幾口。
小仙呢,也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來同樂。
虎妖與道童正好扮一對童男童女,立在門邊,遞送小吃,陪說兩句吉祥話兒,甚至幫忙拿走幾個紅包(喂喂!)。而仙草童子則找到了新玩伴,同龍神爺帶來的小龍崽們玩得格外起勁,宴席間就見他幾個追來跑去,時而尖叫,時而大笑。
天色已晚,新娘迎進門,一對新人出來拜過天地高堂,便被眾人簇擁著送入洞房。
這還沒完的,眾龍神散仙都巴巴地,等著龍公子出來敬酒呢!
——可是龍公子一進去就不出來了。
「去去!」明相趕走聽牆角的小孩們——連硃砂一道驅開,自己整了整衣冠,隔著門請龍公子出來給賓客敬酒。
龍公子在房內,悶聲悶氣地表示今天很累了就這樣罷,你們熱鬧便是。
話語間被不知什麼事兒打斷好幾次,顯然,他心神早就飛得不見蹤影了。
明相見狀,不顧眾孩童的抗議,自個兒趴在門邊聽了陣子,方才紅著老臉,繼續叩門,說:「公子爺,此為禮數,請務必周全,莫要——」
「老人家,你就別為難公子了嘛……啊……」
景善若在屋內軟軟地拋出一句話來,可那驟然變調高昂上去的尾音,實在令人遐想不已。
明相提著枴杖,在門口愣了半晌。
他默默地抹了把臉,將樂開花的表情還原,回頭,把所有小孩都趕出院落。
「啪」,落了鎖,不讓任何人靠近。
將方丈洲人叫過來,囑咐千萬照顧好新人,明相就顛著步子,甩著枴杖連蹦帶跳地到前面去吃席了。
遠遠地瞧見玄洲島幾位島主在同一席,他立刻想起自己同那仙伯真公還挺有共識的,遂樂呵呵地趕過去。
可是眾島主卻告訴他,真公出外尋找仙豆芽,因有了眉目,不願錯過,只得忍痛缺席景夫人的喜宴。
「有少主下落了?」明相驚奇道。
「是啊,聽說是在中原,還……還靠他那靈醒的腦子與口舌,搞了個什麼教派出來。」眾人憂心道,「只是,這拜的神靈似乎不妥,真公便是查此事去了。」
明相點點頭。
幾位島主笑道:「罷了,不提此事。今日是景夫人大喜啊,來,眾人先舉杯再說!」
「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