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入內去!」景母知道女兒病了,心急如焚,差點沒把攙著她的曲山長給掐掉層皮。
但是方丈洲人只敢進到外屋,內室是不能隨意進的。
明相見狀,趕緊示意硃砂接過手,將嚇得腿軟手顫又心焦難耐的景母扶了進去。
一轉過屏風,他們隔著紗簾就瞧見床帳掛起了一半,龍公子正抱著妻子坐在帳內。
「公子爺,夫人可曾好些了?」硃砂急急地問。
道童與虎妖立刻奔上前查看情況。
只見龍公子把景善若死死地抱在懷裡,神色緊張,看到眾人進來,便連聲問:「能給人看診的來了麼?」
「來了來了。」明相急忙叫藥王司的修士入內。
硃砂上前,試圖將景善若接下來,誰知龍公子卻不放手。
「公子爺,你如此抱著是不成的,得先讓景夫人躺平順呀。」她勸道。
龍公子不聽她的,連抬首看一眼都不肯,答說:「你不懂得救治凡人,你走開!我夫人她是凡人,如此脆弱,稍一疏忽便會送命的!」
景母上前,焦急道:「姑爺,你莫要與丫鬟爭執,先讓我看看姑娘怎樣了!」
龍公子雙目朝她那邊瞧了幾瞧,才勉強定睛認出岳母的模樣,立刻哭喪著臉,將景善若遞了過去:「岳母大人,你有沒有法子救救人命?」
「好姑爺,你別急。」景母忙安撫著他,同時扶著女兒的後頸,瞧瞧臉色。
這一看不打緊,她也給嚇著了。
景善若雙頰通紅,滿額頭都是汗,呼吸急得很,似乎隨時都可能接不上氣。景母看女兒如此痛苦,心疼得雙眉糾結在一處,匆匆取了手帕,沿著額角替她一點點地拭去汗珠。
「若兒啊,若兒?」母親聲聲喚著,「若兒你能聽見為娘說話麼?」
景善若燒得昏昏沉沉地,隱約聽得親娘的呼喚聲,無意識地抬手想要捉著什麼。
龍公子見狀,立刻拉住了她的手,將其攥得緊緊地,放在自己唇邊。
「若兒?」景母湊近了景善若耳邊喚。
景善若略轉首,喃喃道:「娘……好痛……」
「哪裡痛?告訴為娘!」景母問。
「肚子……」景善若緊咬住牙關,只從縫隙裡擠出幾個字,勉強能辨識得是說腹部疼痛。
景母急忙轉首向醫者:「大夫,我女兒說腹中劇痛,她、她可是有身孕的人啊!這……」
「老夫人莫急。」那藥王司的修士年紀雖然不大,見了此等病狀倒還是沉著,先要求懸絲診脈,看過脈象之後才能下定論。
眾人都眼巴巴地瞧著他,大氣不敢出。
那醫者診脈之後,面露疑惑之色,抬首望向龍公子。
後者瞪著他,道:「說,怎樣了?」
「……」醫者謹慎地瞧了瞧床上的病人,見龍公子一副炸毛的模樣,遂小心地揖禮道,「公子,能否請你代屬下觸診?」如果他敢上去摸摸看的話,只怕明年今日便是自己的週年了。
「嗯。」龍公子點頭。
於是他聽從醫者的指點,將手探到景善若腹部輕輕地按壓試探,換過好幾處位置之後,龍公子的表情困惑起來。
「觸手之處似有硬物在內……」他問那醫者,「凡人應當如此麼?」為何平日夫人的腹部都柔軟又挺有韌性的?
那醫者也覺著奇怪,再指點著龍公子去按壓那硬物,摸出其大致輪廓。
期間景善若又是痛苦地抽搐起來,幾次昏厥過去,連氣息都淺得令人心驚了。
龍公子比劃著,告訴醫者,景善若腹中有茶杯大小的球狀物,初觸是硬如頑石,再捎著力,便似活物一般往旁側避開,卻引得景善若痛苦萬分。
醫者也沒見過如此症狀,回憶片刻,道會不會是吃了怎樣的海物,在人腹中折騰起來,又猜測是否有妖魔鬼祟在內。
此時,跟著曲山長他們一道來的幾個修士出去,開始架設法壇,預備開壇驅邪祈福。
對於景善若的病症,醫者束手無策,說看脈像是氣血旺盛,但脈行躁動,似是正承受肢體難以承受之重負一般。如此兇猛病狀,以景夫人的體質,恐怕撐不得兩三日,即便好了,也會留下病根的。
「那要如何救治!」龍公子焦急地問。
「……這,屬下只能先設法退熱,再翻找醫書藥典,看是否……」
「快去!」
不等對方戰戰兢兢地說完,龍公子已經沒有了耐性,一聲怒吼伴著龍吟,將那人嚇得一個墩子坐到地上。
阿梅打了水來,端給硃砂。硃砂這廂飛快地入內,將水盆放在架上,擰了把冰冰涼涼的濕巾,遞給景母。景母便將巾帕敷在女兒額首,心疼地輕輕喚她小名。
龍公子下得地,在屋內來回踱步。
「把附近仙島的大夫都抓來!」他下令道,「明相,立刻潛回歸墟,王城也好民間也罷,知名醫者全抓來!」
沒等眾人應聲,景母就先驚呼起來:「姑爺!姑爺你快過來!」
龍公子心中一緊,趕緊奔到床邊去。
卻見景善若再次掙紮起來,神色苦痛,咬得牙關滲血,還是禁不住哀叫連連。似是又一輪新的折磨開始了。
龍公子看得如同刀割一般,撐在床柱上的手立刻將那柱子折做了兩段。
「姑爺你看!」景母叫道。
龍公子沿著對方視線向側望去,卻見絲被之下,景善若的腹部正以人眼可見的速度慢慢隆起。
硃砂上前來,看得臉色煞白:「啊!這是虛浮、抑或有妖物作亂?」
龍公子伸手去摸,發覺指下所觸的,皆是硬物,與方才一般,遇力則退,放鬆指壓則又填回空缺之處。
他立刻將眾人逐出屋內,只餘景母與兩個丫鬟,隨後掀開被面查看。
「唉呀!」
景母驚見女兒腹部隆起一個小包,如同懷胎五月一般。
景善若掙扎一陣,但無論腹部怎樣難受,都沒有伸手去揉捏或者狠力按壓。景母小心地觸碰她腹部之時,她更是無意識地伸手,試圖將母親的手推開,護住自己的肚子。
龍公子看著那漸漸顯形的異物,心驚不已。
就是那不知是什麼的活物,鑽進了他夫人的腹中,弄得夫人如此淒慘苦痛!
「究竟是何種妖孽!找死!」他怒氣躥上來,提掌就要按向妻子腹內那微微動彈的小東西。
景善若卻似在昏昏沉沉之間感應到了危險,輕呼一聲:「別……」
龍公子停了手,驚詫地看向她。
「別傷了……我兒……」
景善若唇色蒼白,喃喃說著,也不知是夢囈或清醒話,眼淚順著眼角就滑了下來。
「……別碰他……啊!」
未說完一句完整話,她又痛得慘叫了一聲。
龍公子又驚又怕,也不顧丈母娘在場,劈頭搶過妻子,再次緊緊抱住。
「夫人你別痛了!不要再痛了!」他慌張地說著,帶著哭腔哀求道,「你別哭,別喊,別再躺著了!夫人啊!你快好起來!我要怎麼辦才能救你?你說啊!」
硃砂愣愣地看著龍公子,她從沒見過主人這般六神無主的模樣:「公子爺……」
似是能聽見龍公子的哀告,景善若咳嗽了幾聲,呼吸竟然漸漸平緩下來,也沒有再流淚與掙動,只是仍緊緊咬著牙,獨自忍耐痛苦。少頃,她的氣息越來越弱,連咬住牙關的力量都沒了,在夫君懷裡仰躺著,面若死灰。
龍公子看得撕心裂肺,卻什麼話都說不出,只是讓她依偎在自己懷裡,輕輕地順著她的手臂撫摩,如同平常兩人說悄悄話時那樣。
他心裡亂糟糟地,時而絕望,時而又頑強地尋找著一線生機。
突然,他眼前一亮。
側身在枕邊抽出一本經書,龍公子單手著力,飛快地將那經卷揉成一團。隨後,他繼續用力,那經卷被壓得極小極緊,終於,一個乳色的光珠從經卷內迸出。
龍公子揚手捉住那珠子,將之吸入口中,隨後俯首,哺入景善若雙唇之間。他長久地親吻著她,不讓那光珠有絲毫機會逸出。直到確定景善若已經將那珠子服下,龍公子才離開她的唇,只長久地抱著她,凝神傾聽其心跳之聲。
攝入光珠之後,景善若的呼吸立刻平順安穩起來,氣色也漸漸恢復如常。片刻之後,她緩緩地睜開眼。
「姑爺,你快看,姑娘醒了!」景母哭著提醒龍公子。
後者聞言,放開景善若,低頭一看,愛妻果然甦醒了。
景善若睫毛上帶著淚花,眨了眨。她仍是虛弱得很,看看母親,再看看龍公子,張口,說不出話。
「好些了麼?」
龍公子眼睛都紅了,輕柔地接過景母遞來的濕巾,敷在妻子額首。
景善若略略點頭,輕得好像只是對方的錯覺一般。
龍公子卻不敢放心,嗯了一聲,勉強露出笑容來,低首親吻她的臉。
「公子爺,少夫人,退熱的藥來了!」阿梅端著一碗藥汁,匆匆入內。
這藥需要得急,方丈洲人是用備好的藥丸調了水,溫成一碗的,藥效不如現煎的來得烈性,但至少快得多了。
龍公子與景母搭著手,餵景善若服下湯藥。
她喝完藥汁之後,又咳嗽一會兒,總算是找回了聲音,對景母道:「娘,我好多了……」
「唉,方才那是什麼病症,來得如此之急?」景母說著,轉首不甚放心地看看女兒的腹部——那「浮腫」並沒有消退的意思。
景善若吃力地抬手。
龍公子見狀,立刻握住她,道:「我在此。」
景善若輕聲對他說:「昱,方才,似乎是……你我的孩兒在腹內動彈……你碰他一碰,他就往深處躲……他聲聲地喚著我,求我護他……」
龍公子驚道:「怎會?前些日子來的大夫,都說才二三月而已,小兒連摸也摸不著……」他轉首,望著那一大團硬塊,道:「即便是你我骨肉,又為何這般形狀?」
「何等形狀?你讓我摸一摸他……」景善若虛弱地說。
龍公子依言,滿肚子納悶地引著妻子的手去觸碰那異物。
景善若揣摩一陣子,略動了動腰部,感受其在腹內所擠佔的位置,隨後疑惑道:「為何……我懷著的似是個圓球樣兒,難道長成顆肉球……」
而且還這麼硬?方才被夫君觸碰的時候,那孩兒並非如此吧?
她將疑慮告知龍公子,後者也表示一開始沒這麼硬的觸感,但是越往後……眼下摸起來它不會躲閃了,可是卻如同龜殼一般堅硬。
——若它不是在景善若的肚子裡呆著,只怕龍公子早就屈指叩上去,敲敲看會不會響了。(景:你敢!)
對這怪異現象,眾人皆是不解。將醫者喚來,他也只能說回去翻翻醫書,看有無記載此等疑難雜症。
景善若閉目休養片刻,覺著氣力又回覆了些,便要求龍公子扶她坐一坐。見她好轉,龍公子自然歡喜,扶她坐起之後,自己也出去洗把臉。
因他方才情急之中,將那道經中煉的靈丹取出,餵給景善若服下了,見她恢復得極快,知道是那靈丹奇效,所以龍公子算是放了大半的心。
可是,等他回來一看,屋內四名女子的表情又詭異了。
「好、好像不應坐起……」景善若冒著汗,一手抓住母親的胳膊,一手撐住床頭。
「女兒啊,穩、穩住!為娘先查看一下!」景母也是滿臉緊張,掀起被子一角,朝裡邊探看。
龍公子納悶:「這是怎麼了?」
硃砂轉首攔住主人,紅著臉道:「公子爺,你先迴避好不好?」
「嗄?」
景善若順手放下床簾,悄聲對母親說:「娘……直往下墜,好像穩不住……」
「這才幾個月啊?」景母驚慌道。
「可是、唉呀!」景善若咬著唇,不敢再吭聲。
與此同時,蓬萊洲上的湖水與邊緣海水,全都莫名地激盪起來,水汽憑白騰空四五丈。日光下,虹彩層層疊疊,美不勝收。更高處,不知多少裡外的景色被映了過來,形成奇景海市蜃樓。
寄養在此的小龍見了,彼此望望,大叫著跑向方丈洲人值守之處,讓眾人都出來看湖景。
「是有弟妹要出生了!」小龍歡叫著,「每回母親產卵時,都是這般景象!」
方丈洲人驚聞此訊,立刻聯想到目前尚在懷胎之中的景夫人,大驚,急忙飛奔前往明相處報告。
眾人得知消息之時,龍公子恰好被硃砂和阿梅合力推出房門,「吱呀」,房門結結實實地在他面前關攏了。
景母的喊聲從屋內傳出:「快去燒水!呃不!呃、還是燒水吧!」
(到底怎麼接生啊!為娘也不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