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仝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答應善善共進晚餐的要求。
她現在有點心虛,雖然答應跟溫涵試著交往並沒有觸犯到善善的什麼利益,但不知為什麼,蘇仝總覺得自己是對不住善善。她怕善善知道她想法以後會劈頭蓋臉罵她一頓。
當然了,變著法兒的隱瞞對善善明顯不厚道。不過……真讓她現在就跟善善開誠布公說自己情感?蘇仝顯然還沒做好挨罵準備!實際上,蘇仝也在摸著石頭過河。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開始這一段戀情,也不知道這段戀情能持續到什麼時候,更不知道周圍的人將如何看待這段戀情。
她現在唯一清楚的就是:她對溫涵有好感。她不牴觸他的追求,她願意試著和他相處相戀。不去想是否會結婚,也不以結婚為目的。
第二天蘇仝上班的時候,才剛坐下沒多久,宋慶芳就看著她滿面春風地笑:「小蘇今兒氣色不錯,是遇見什麼高興事了嗎?」
蘇仝詫異地睜大眼睛:為什麼她昨晚才思考出頭緒的事,今天就能表現在臉上,被人看出來了呢?是她養氣功夫不到家,還是真的如傳說中說的那樣有三樣東西無法隱藏:咳嗽,貧窮和愛情。
愛情什麼的,對目前的她來講明顯為時尚早。她跟溫涵不到那個程度。充其量是在試愛階段。
「沒碰到什麼特別的高興事兒啊。」蘇仝摸摸自己臉,眨著眼睛辯解說,「可能最近剛換了化妝品,顯得氣色好?」
宋慶芳立刻被帶歪思路,趁著銀行大門尚未開啟時,跟蘇仝和其他幾個女同事一起討論化妝品和減肥茶的問題去了。
看來愛美才是女人最大的興趣所在。什麼八卦話題都抵不上它的誘惑力。蘇仝一個女同事甚至從自己辦公抽屜裡搬出一沓雜誌,除了最上頭是《經濟週刊》。其餘的,全部是講美顏,講時裝的。
一堆人湊一起嘰嘰喳喳,各抒己見。就引起這話題的蘇仝悄默聲地轉過頭,盯著《經濟週刊》上封面人物愣愣出神。
等到主管他們通知運鈔車已經到行裡,可以辦理現金結算業務時,蘇仝才驀然驚回,洗了把臉,開始一天的工作。
中午休息時,善善電話打進來。蘇仝心裡一跳,接起電話,邊琢磨怎麼應對善善的追問,邊
聽著善善那邊的車鳴聲說道:「你中午回家了了?下午不上班了?」
善善聲音顯得有氣無力:「我請假了。有點不舒服。仝仝,下午陪我去一趟醫院吧?」
蘇仝身子瞬息坐直:「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老肖呢?」
「上頭派他帶隊去江西追個案子。昨天半夜走的。」善善略有苦澀。
蘇仝嘴唇動了動,到底也沒說出什麼抱怨老肖的話:「好。我這就去請假。你等我過去。」
好閨蜜有時候比丈夫更顯可貴。聽到善善有困難,蘇仝當即扔下工作,打車去了善善的家。推門才見善善臉色蒼白,一手摁在腹部,一手捂著嘴,眼淚汪汪,像是受了莫大委屈。
「你怎麼了?吃壞肚子了?食物中毒?」蘇仝邊發問,邊急吼吼拿了衣服給善善披上,「去我姐那醫院裡吧。我跟她打好招呼了。」
善善蔫蔫兒地點頭,被蘇仝拉著出門奔中心醫院。
到地方時蘇雨已經等在門診樓下,一身白大褂還沒換下。直接帶著人進了醫院。
「姐,我們是不是該去掛號?」蘇仝挺實誠地在她姐身後小聲叨叨。她姐瞥她一眼,似笑非笑:「你要真想排隊,還找我幹嘛?」
蘇仝不說話了。默默無言地承認了自己想走後門的小市民行徑。
「善善是腸胃不舒服?」走過一個樓梯拐角的時候,蘇雨扭頭髮問。
紀善善點點頭,有些犯懶:「噁心,泛酸,想吐。可能胃腸受涼了吧?」
蘇雨定住腳,若有所思地看看善善:「你例假如何?我記得你結婚有一段時間了,你跟你老公採取措施了嗎?」
善善一下張大嘴巴,像是才想起什麼,難以置信睜眼地看著蘇雨。
蘇仝也似反應過來,捂嘴驚呼一聲:「姐,你說善善是懷孕了?」
蘇雨面上帶起職業的笑:「只是有可能。跟我去做一下檢查吧。仝仝,這裡交給我,你該幹嘛幹嘛去。」
「我沒事兒,我是……」
「你今天不上班啊?」
「我……」蘇仝想說自己已經請假了,再說這個時間回去,也該下班了。可是看她姐瞪她的表情又特慫地把那話嚥了回去。交代好蘇雨好好照顧善善以後,才戀戀不捨離開醫院。
走到路上,蘇仝才想起今天跟溫涵有約的事,特別抱歉地溫涵發過去短信,說自己陪一個朋友去了醫院,從忠心醫院往他所在的聾啞學校趕可能費很長時間。讓他多等一會兒。
溫涵倒是不介意這事,在很關切地問了善善的情況後,他直接對蘇仝講:「大冷的天,你別折騰這一趟了。我們直接去吃飯吧。」
蘇仝盯著短信內容思考了下,覺得這法子也行。便直接報了晚餐地址讓司機趕過去。順帶也告訴溫涵去那裡匯合。
當她到地方下車後,透過玻璃,看到溫涵坐在靠窗的位置,安安靜靜地望著窗外,彷彿在等候什麼時,一天忙活的心忽然就靜謐了很多。
她想,就算是不想承認,他也是有一種魅力,能讓所有看到他的人都如沐春風,焦躁全消。
蘇仝有些不自然地走進餐廳,在落座後,雙手拿捏,不知安放在何處恰好。
嚴格意義上講,這才是她跟溫涵的第一次約會。之前的那些都像是在聚餐,朋友之間的聚餐。戀人之間的約會,從未有過。蘇仝在心內自嘲:還真是荒唐得可以。她曾經跟無數形狀各異的男人以相親的名義約會過,而那些男人最終無一例外的被她變成了朋友哥們兒。眼前這個俊秀斯文的男人,卻打一開始出現就是以他朋友哥們兒的身份。她從未想過他們會變質了友情,成為華燈初上時,坐在玻璃櫥窗後低低切切,溫綿款款的戀人。
「想好吃什麼了嗎?」
溫涵的便簽紙和菜單都被他夾在兩根修長白皙的手指間,緩緩遞到蘇仝的眼前。
蘇仝接過後,垂眸抿唇思索了下:「晚上來點清淡的吧,我看這套餐一就不錯。你覺得呢?」
說著,蘇仝抬起頭,卻發現溫涵正專注地望著她,表情是她從沒在他臉上見過的一種放鬆和滿足。這讓蘇仝想起自己小時候渴盼很久一個玩具。終於有一天,爸爸為她買了,她抱著新玩具時,面上應該和他現在一樣,一種夾雜著美夢成真時的歡愉和難以置信。
這樣注視讓蘇仝稍微紅了紅臉,在反應過來自己居然有羞澀這種屬性後,蘇仝果斷地搖搖頭,大咧咧對服務員說:「他跟我一樣,就這兩份套餐吧。嗯,先上這些,不夠我們再點。」
她倒是挺會持家的人,懂得勤儉節約過日子。
服務員依聲離開。蘇仝跟溫涵默默無語了片刻,還是蘇仝打破沉寂。抓起他的便簽本寫道:「溫涵,我們如果要在一起交往的話,恐怕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我知道。」溫涵回道。
蘇仝執筆頓住,好一會兒才緩緩書寫:「我本人並沒有多少戀愛的經驗。但是我不想敷衍我的任何一段情感。我會很認真,很誠懇。希望你與我有同樣的態度。」
溫涵盯著那行遼闊不似女孩家的字體微微蹙了蹙眉,雙手扣在一起放在桌上,無聲地望住蘇仝。
蘇仝覺得他的目光裡隱含了一絲委屈和不解。似在向她控訴:我對你一直都是認真而誠懇的。你怎麼能懷疑這一點?
但她不為所動,她在紙上繼續寫:「因為我之前與你的交流都是朋友之間的交流。對你的瞭解自然也只限於對朋友的瞭解。我不清楚你的很多事,我與你溝通大多時就像現在這樣,用紙筆。或者用短信、用網絡。而這些溝通方式明顯不足,我們之間要走的更遠,還需要更多。」
溫涵眉角上挑,眼尾微微勾出一個弧度,眸中盪開淺淺笑意:「你想怎樣?」
「我需要學習唇語和手語。如果不是今天陪善善去醫院,可能我會到你們學校看看特教的場景。」蘇仝乾脆的放下筆,用聲音代替回答。
聽到這話,溫涵卻沒有表現出她想像中的喜悅,而是嚴肅了表情,認真地看了她一會兒,才拿起便簽,極其緩慢地寫道:「這並不是一個簡單容易的事情。仝仝,尤其對聽說能力正常的人來講,唇語和手語比外語的用處還少。」
所以,如果只是因為要與我交流,你大可不必如此辛苦。
他的潛台詞不用言語已躍然紙上。令蘇仝看的大搖其頭:「即使我們戀愛,我們也依然是各自平等獨立的個體。我不能讓你太遷就我。自然,我也不會過分的縱容你。一段認真的戀情裡,不該總是一個人付出的。」
蘇仝說的鄭重其事,溫涵卻聽得微微勾起唇角。在上菜之後,溫涵試探地拉過蘇仝的手,蘇仝輕輕地僵了一下,沒有拒絕。然後她就看溫涵展開她手掌,在上面一筆一劃地寫:「你剛剛嚴謹無比的樣子讓我想到商務談判。仝仝,我不是你的客戶。你大可不必這般嚴陣以待。」
溫涵的側顏俊逸,陪著餐廳的燈光顯出柔和的輪廓。蘇仝邊感受著掌心麻癢,邊看著他的側臉砰然心動:或許,上帝總是公平。奪走他的聲音,同時補償他一副出眾的樣貌。拿走他完整的家庭,又補償給他一身卓然的氣度。他是一個矛盾的結合體,接觸地越多,越能夠讓她心生好奇,渴望接近。同時,他也是個睿智的聰慧人兒。她在面對他時的不自然、她跟他講話時的束手束腳、她對兩人以後的感情的不自信、她對周圍人看法的忐忑他都已看在眼裡,並且開解於心。
他跟她講:我不是你的客戶。你不必嚴陣以待。
她如今可不就是在嚴陣以待?跟他戀愛,可預見的困難重重,不可預見的困難數不勝數。她就得像一隻滿懷戒備的刺蝟,隨時防備周圍那些可能有害物質,隨時準備豎起橫刺。
「咳……那個菜涼了。我們還是先吃飯吧。」蘇仝有些侷促地收回手,轉盯著粥碗,掩飾般地遮住自己發燙的臉。
溫涵笑了笑,任由她抽出手。好整以暇拿起自己筷子,正要開動。桌上並排放著的兩部手機就同時震動起來——都是短消息提醒。
蘇仝跟溫涵略帶詫異地看了彼此一眼,各自拿過手機。蘇仝的短信是她姐發來,告訴她善善情況。
「善善九周妊娠。但孕酮過低,需要住院觀察。」
而溫涵的屏幕則顯示消息是一個備註是「穆姨」的人發來。內容只有短短幾個字,卻足夠溫涵蹙起眉頭,眯起眼睛。
她發的是:「家有急事。速到玉空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