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理想和現實如此不同

  那次飯後回來,好幾天裡,蘇仝跟溫涵的關係相處都如甜點一樣,可口甜美。蘇仝像是想透了一些事,開始一點一點,放開自己的心房,努力地讓自己投入進這次試戀中。

  而溫涵他像是完全不知她曾經的搖擺不定、牴觸恐慌般,待她依舊一如既往的好。

  他們如普通情侶一樣,一起約會、吃飯、牽手逛街、互發短信。偶爾會在無人處親暱地額頭相抵、或在暗色燈光下,親吻彼此。

  這一切都讓蘇仝覺得跟溫涵在一起跟與其他男人在一起真的沒什麼不同。除了,她跟他交流時要借助些媒介外。不過,她已努力學習手語與唇語,或許過不了多久,她也會像小飯館老闆娘一樣有一套熟練的手語操作本領。

  溫涵對此樂見其成,他喜歡在與蘇仝共餐時,看她眼睛盯著手機視頻的專注樣子。每每那時,他都會接過服務員的活兒,將蘇仝碗筷擱置在她最趁手又不至於燙到她的地方。然後陪她一起安安靜靜看視頻。見有她不明白困惑處,他都無比耐心,手把手教導她將姿勢調正。

  她與他的戀愛,如撒了桂花糖的藕粉。甜糯綿滑,入口即化。真真可羨煞旁人。

  如果蘇仝週末時候不去醫院看善善,不被善善一頓訓斥,或許她仍會繼續沉浸在這種美味的氛圍中,不忍甦醒。

  「仝仝,你那天告訴我說,你跟誰在約會?」病床上的善善沒有一點準媽媽的自覺,啃著蘋果,問一旁為她削果皮的蘇仝。

  蘇仝眉目坦然,頭也不抬地回答:「跟溫涵。你知道的。」

  善善眉頭一下蹙得緊緊:「我當然知道他。所以我才再次問你,希望你那天在電話裡跟我說的不是真的。」

  蘇仝放下水果刀,一臉正經地重複:「真的是他。不騙你。」

  善善眼睛瞪大:「開什麼玩笑?你跟他戀愛?是認真的嗎?」

  蘇仝偏頭思索良久,才搖搖頭:「我暫時還不知道。我只知道現在,我還算喜歡他。」

  「喜歡有什麼用?」善善不以為然,「你打算跟他結婚嗎?」

  蘇仝瞠目結舌,望著善善結結巴巴道:「這……這個……。我們顯然還沒到那種地步。結婚什麼的,你想太多了。」

  善善把蘋果放下,依靠著床頭低聲嗤笑:「不結婚?蘇仝同學,你以為你現在還是十七八歲的姑娘嗎?大姐,你馬上就二十七了!不小了!你算算還有多少青春供你揮霍?你還有多少時間供你跟他戀愛著玩玩?醒醒吧你!這不是在看偶像劇,你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投注的你自己的感情和精力!你有多少感情和精力可以花在這種不以結婚為目的的試驗戀愛上!」

  蘇仝不愛聽地皺起眉,下意識接口:「別說那麼難聽好不好?那萬一以後我認真了呢,說不定哪一天我還真有了和他一起走下去的心思呢。」

  「你少來!」善善坐直身,手指蘇仝很嚴肅的告誡道,「你最好永遠不要有這樣心血來潮的一天。蘇仝,你有沒有盤算過你自身的條件。」

  「我自己?什麼條件?」蘇仝困惑抬頭,沒明白善善為何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善善伸出手指給她盤算:「你,蘇仝。名校畢業的金融碩士、現在是銀行職員。身體健康,相貌端正。家裡父母一個是退休幹部,一個是建築設計院的高級工程師。你幹嘛非在一個聾啞特教身上花費時間?」

  蘇仝覺得善善這話說的頗為刺耳,把手中削了一半的蘋果放回盤子,肅臉正色道:「善善,你不要總強調聾啞殘疾什麼的。好歹你也算知識分子,不要總是一副歧視語氣說他們。他們跟你想的不一樣」

  「不一樣?是不一樣。」善善不置可否的冷笑了一聲:「溫涵比我想的更有行動力。坦白說他要是不打你主意,我覺得我能把他當朋友看。說不好我們還能成為不錯的哥們兒。可現在同了。」

  「仝仝,我跟你是從小一塊兒長起來的,你是什麼性子的人我心裡很清楚。得承認,你腦子比我好使,不然你不可能唸書唸得比我高。但你們這種在象牙塔呆久了的女孩兒,初入社會,最容易犯的就是你現在的錯誤。」

  「你以為你很聰明,以為你可以把感情當成一場收放自如的遊戲,以為與人交往可以說開始便開始,說停止就停止。可實際上你還做不到。感情這事,哪怕風塵裡摸爬滾打幾十年的人也未必能琢磨透。仝仝,聽我一句勸,別玩火了。跟溫涵保持距離,如果你壓根兒沒打算嫁給人家,就趁早跟他了斷。這既不浪費你時間,也不算耽誤別人。」

  善善的語氣已經從開始的強硬變得循循善誘,苦口婆心。甚至在說完那麼一大段後,還抓了蘇仝的手:「我這是為你好。仝仝,女人跟男人是不一樣的,對一段感情,女人總是開始時候用情少,時間越久,就越難割捨。男人大多相反。我不知道溫涵是否屬於這大多數,會喜新厭舊。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因為一時好奇,一時心軟,就進行這樣一場注定會兩敗俱傷的遊戲。」

  「兩敗俱傷?」蘇仝被她抓著胳膊,低頭沉聲喃喃,良久才聲音澀然開口:「善善,我……我們並不像你想的那樣的。他不會……」

  「他不會怎樣?」善善並不給蘇仝更多的思索機會,截斷她話頭咄咄反問。

  蘇仝愣了愣,抽回手走到窗戶邊,躲開善善的眼神曼聲回答:「我說不好。我沒有過過來人的經驗,也沒有多少戀愛的積累。但是我覺得他很好,人很聰明,又會做飯。溫柔、體貼、細膩,照顧周全。他可能不會像老肖那樣,是磊落剛陽的男人。卻也是能足夠讓你安心交心的君子。」

  善善靜了半晌,看蘇仝從窗邊回身,才一針見血地指出:「我明白是君子,很好。但是你說的君子,卻不能開口說話。設想一下將來的場景,某一天你們已是白發蒼蒼,健康不在,兒女遠離,偌大房子只有你們兩個,你連除你之外的聲音都聽不到,你受得了嗎?再想想,如果你有個頭疼腦熱,作為另一半,他連打電話叫救護車,向醫院報出你家地址的能力都沒有,你還能把自己的人生交給他嗎?」

  蘇仝聽罷,臉色變得慘然,僵立呆怔好久,才牽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回答善善:「你想多了。我們還沒有到共度餘生那一步。」

  「那為什麼不早早了斷了?即給你自己騰出時間另覓良人,也給他多出機會,尋找命中另一半。」

  善善的話,從來都犀利無比,一語中的。堵得蘇仝啞口無言。

  蘇仝有些倉促將手包拿起,掩飾地起伏不定的心情說道:「這事你先別操心了。讓我回去想想。等我想明白了,再來跟你談吧。」

  話落,她就狼狽地退出門外,彷彿逃離一個讓她壓抑不已的地方。

  善善看著好友的背影輕聲無奈地嘆氣:傻丫頭 ,你得知道,現實和夢境是有差距的。夢境再天真美好,也會被現實的殘酷消磨平的。當斷不斷,必受其亂。若都要痛,長痛不如短痛。

  蘇仝出來醫院門心緒都是亂糟糟的。她想發個短信給溫涵,卻發現自己根本不可能跟他說什麼。她想就此回家,又覺得面對空無一人的房子,心只會更加茫然。

  「蘇仝?」

  正當她漫無目的走在人行道上時,身後一個頗為熟悉的聲音叫住了她。

  蘇仝回頭,看到丁校君從一輛車上探出腦袋。

  「你沒上班?怎麼在這裡?」蘇仝問。

  「才從江西追案回來。這不,剛送我們隊長去醫院看他媳婦兒。」

  蘇仝恍然想起,丁校君是老肖的麾下。

  「你去哪兒?我送你?」丁校君將車停在蘇仝身前,推開車門邀請道。

  蘇仝想了想,也不矜持地坐進副駕上,思索片刻後:「哪裡也不去了。就送我回家吧。」

  丁校君聽出她情緒異常,邊發動車子,邊小心翼翼看了下她臉色:「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我看你也剛從醫院出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蘇仝勉強笑笑:「沒有。我身體很好。是來看一個朋友。就是你們的隊長夫人。她要做媽媽了。」

  丁校君不著痕跡鬆了口氣,跟著喜悅道:「那怪不得我們任務一完,隊長就急三趕四往回奔呢。到醫院門口時,我還想跟著去看看嫂子呢,結果話還沒說,隊長就一個人跑了。我喊都喊不住。」

  蘇仝笑了笑:「你們刑偵隊一直這麼忙?」

  「還行吧。人民公安為人民嘛。哪裡有案子,我們就得往哪裡奔。」

  「看來是挺辛苦。」

  「你真覺得辛苦啊?那來當警嫂慰問一下警員怎麼樣?」

  丁校君有些緊張地握住方向盤,盡力不著痕跡地笑聲調侃。要是放之前,蘇仝肯定要混不吝跟他玩鬧,狠狠奚落他一番。可這回,蘇仝只是無力的笑了笑,側身調了姿勢,頭轉向外:「再說吧。」

  如此異常,讓丁校君差點沒在高架橋上踩了腳剎車。

  「你怎麼了?為情所困了。」

  蘇仝沒有說話慾望,只懶懶地點點頭。然後合上了眼睛,不願多談的樣子。

  丁校君也識趣,就算心裡打鼓著急,也不在這個檔口多問。

  等他把蘇仝送去臨江小區,蘇仝剛下車,正要跟丁校君揮手告別呢,旁邊一輛停候已久的黑色轎車就緩緩向蘇仝駛了過來,在她身後剎住,車窗搖下,溫涵招招手,衝她溫柔地點頭微笑。

  丁校君和蘇仝都是一愣。愣怔過後,蘇仝不知想起什麼,略帶躲閃地迴避過溫涵投注來的視線。而丁校君則無比矜持禮貌地對著溫涵笑了笑,溫涵回他一個同樣的笑。

  都不用蘇仝介紹,兩男人就已經明白彼此身份了。好一點的是——兩位修養良好,沒有情敵相見分外眼紅的原始激越感。壞一點的就是蘇仝被夾在中間,感覺自己目前所處環境萬分微妙:瞧瞧,她的好友剛勸慰她與溫涵劃清界限。接下來就有了這一幕能讓溫涵誤會的送人歸家的場景。真是,怎麼看,怎麼像狗血劇橋段!

  這情況怎麼處理?

  善善沒教過她。老姐也沒教過她。甚至言情劇裡也沒講過。

  於是蘇仝用了自己覺得最合理的解決方式:「這都到家門口了。要不……你們倆上去坐會兒,喝杯茶?」

  意料之外的客套,讓溫涵很是詫異地挑了挑眉。

  蘇仝繼續下意識移步向前,探到他車窗處問道:「對了,你來找我是什麼事?」

  溫涵拿出兩張電影票遞給她,無聲抬眸,期待看她。

  蘇仝彎起眼睛笑了笑,正想接過,腦海忽然蹦出善善的告誡:你已經不是十七八歲少女。沒多少時間揮霍。若不想和他結婚,為何不早早了斷?這樣即給你自己騰出時間另覓良人,也給他多出機會,尋找命中另一半。

  是。其實,善善說的不錯。她若沒有跟他共度餘生的打算,就不能再放任他在她身上浪費精力和感情。哪怕,他自己不介意。

  蘇仝的手僵在半空,愣了愣,又撐著笑不著痕跡推給了溫涵:「這個先不忙。先上去我家喝口水再說。還有,丁大警官,你也來吧?」

  說著,蘇仝轉頭拍了拍丁校君的車頂:她現在不需要擋箭牌,也不需要男二號。但她需要一個與溫涵獨處時的緩衝帶。無所謂這緩衝帶是男人還是女人來充當。

  丁校君看看溫涵,又看看蘇仝,相當紳士地說:「還是算了,今天還有事。我得回局裡作報告。改天吧,改天我請你喝咖啡。」

  說完,他對蘇仝與溫涵揮揮手,搖上窗戶,驅車離開。

  剩下蘇仝與溫涵隔著車門,面面相對。

  再沒有外人,蘇仝便不必繃著從醫院出來後一直苦悶的神經與強打的精神。

  「溫涵,我們是試戀對吧?」

  她低頭掩飾表情裡的苦澀,盡力平靜地向他確認。

  溫涵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微微一緊,面上卻已經笑容不變地對她點了點頭。

  「所以,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經過試戀,發現彼此……彼此不合適,然後分開,是……是不算是分手的吧?」所以,那樣我不算是你的前女友吧?說不定,我們還可以稱為朋友。

  蘇仝這話問時,聲音帶了絲異樣。讓溫涵擱在方向盤上的手力道驟然加重了幾分。

  他順著她的問話,輕柔地點點頭。然後推開車門,站到蘇仝跟前的風口處,牽起她手,將它們籠在掌心中。在蘇仝仰頭時,用口型問她:「冷嗎?站那麼久。」

  這聲無言關切似壓彎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蘇仝一下子癟了嘴,眼淚跟著湧上眼眶,在其中來回打轉。

  「溫涵,你別對我那麼好。我怕我自己會控制不住。你知道不可能的。不光爸媽他們不會同意,連善善也不同意。你說怎麼就那麼難?讓他們看到你的好,怎麼就那麼難?」

  最後一句控訴說完,蘇仝已是崩潰般趴在溫涵身上,嗚嗚哭出聲響。

  有人疼惜時,便不必堅強爭氣。她在他跟前,已學會不掩飾自己的笨拙與軟弱。

  溫涵闔了闔眼睛,溫柔地攏她在懷,一下下輕撫著她的後腦髮絲。在她後背上寫:「仝仝,你落淚,我心疼。」

  蘇仝哭得更厲害。

  而不遠處從小區門口駛來的出租車裡,蘇家爸媽很是詫異瞪大眼睛,望著蘇仝與溫涵方向。

  他們旅行歸來,回家第一眼竟看到了這個。

  「老蘇,你看樓前那是個……是咱們家老二吧?」蘇媽媽難以置信地問。

  「好像……是仝仝。」蘇爸爸不確定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