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仝是個在感情上比較遲鈍的人,通俗來講就是她處理和直面自己情緒時比旁人慢半拍。但同時,蘇仝還是個腦子不笨的人。不然她不會一口氣讀到碩士研究生,得了份體面工作,還從事的得心應手。
這樣的人有個共性,強、倔。輕易聽不進人勸,對自己認準了的事一頭就扎進去,八匹馬拉不回,還誰說都不好使。
眼下蘇仝跟溫涵的情況就是這樣。
在蘇仝對溫涵宣佈正式交往關係後,溫涵的反應不用猜也能料到。他巴不得蘇仝趕緊甩掉心頭那點小顧忌,小怯懦,一股腦兒撲進他的懷抱呢。
倒是蘇仝接下來的反應有些耐人尋味了。她跟從前一樣態度對溫涵,一點沒有成為人家正式女朋友,要特別溫柔賢惠的自覺。該支使溫涵的她支使的沒有一點的愧疚感:比如,對那副她特別好奇的向日葵,她的要求就是:「溫老師,你作為我正式男朋友上任的第一天,是不是要有點什麼表示?」
溫涵笑彎著眼睛,湊到她臉上親了一口。
蘇仝一把將他推開,皺著鼻子嘟嘴瞪他:「這是你的表示嗎?被親一口,只能算是我的表示!不行,你的得重來。」
溫涵偏頭開始苦惱地思索:怎麼樣才能得新上任的正式女友的歡心?
「你笨了吧?」蘇仝怒其不爭地指指他,勾過畫板放他懷裡,「就是它了。趕緊接著畫,畫完就送我了。說實話,我剛進門就對它覬覦上了。嚴格意義上,這可是你我確定關係後你的第一幅作品,當然要由我保管!」
溫涵無聲失笑的點頭,也不知道蘇仝這歪理從何而來。
蘇仝不以為意,把紙筆畫板都給他佈置好,茶水倒好。然後像無良監工一樣,往旁邊沙發上一坐,撈起一本雜誌歡快閱讀去了。
得,人家壓根兒沒有趁熱打鐵意思,更沒有就著剛才的溫馨氣氛繼續膩歪的意思。她還是跟以前一樣,除了她知道把畫筆給他這一點算是進步了下。
溫涵倒是不以為杵,很聽話地拿起筆,認真專注地往紙上涂起線條。
病房裡變得安靜,在醫生來查房之前,他們倆一個看雜誌,一個畫畫,互不干擾,卻不見冷場。因為看雜誌的那位,不時會把目光從字裡行間抬起,望向病床一會兒,看著那位眉清目秀的美男子愣愣的出會兒神。而畫畫的那位也會在思索的間隙從病床上投住過視線,溫柔無比地灑向沙發上盤著二郎腿的這位蘇女士。
冬日陽光照射進來,鋪攤在房間地板上,溫暖明媚。
無聲裡,蘇仝忽然抬起頭,看著溫涵:「你想不想吃年糕?」
溫涵一愣,從畫板上轉移注意力,不解地看她。
蘇仝掰著手指:「我剛算了一下,還有不到一個月過年。現在各家糕點都上市。你要是恢復的好,還能趕在年糕市場的旺季出院,那會兒我們可以一起去買年糕了。我知道一家特別棒的年糕鋪子。等你出院我帶你去。」
溫涵放下筆,默默地看著蘇仝。良久,才抬起胳膊,衝她招了招手。
蘇仝聽話地靠過去,被他握住手。輕輕攏在了懷裡。
蘇仝低下頭,抿嘴不去考慮他此舉的用意。她猜,他肯定知道她剛才說那話的目的了。
你看,他在生病,在住院觀察。可是她進門時,他竟然連一個陪床都沒有。她以為他媽媽昨晚會在這裡陪他,可是她沒有。她從她前夫那裡得知兒子病了,趕回來把他叫回醫院。來了一趟,又走了。而那位傳說中是成功人士的父親,卻從昨天到今天都沒有露面。可千萬別說他不知道。溫涵檢查結果出來以後,醫院就直接打電話通知的家屬就是他!
誰說溫涵生在富貴之家就是特別滿足幸福的?從昨天夜裡到今天早上,他都是一個人在這個房間,孤零零地畫向日葵!
真可惡!他是他們的兒子,他們怎麼可以這麼忽略他?
真可氣!對這樣不負責的父母,他竟然只能不爭不吵,安安靜靜,乖寶寶狀一個人活的安好。
可是她心疼!
蘇仝才不管這種推測是真實可信,還是她一個人的腦補想像。反正她看他一人在陽光裡無聲無息又認真傳神地塗鴉時,她就覺得胸腔裡泛起陣陣酸澀與甜蜜公在的複雜感:從今天起,他就是她的溫涵了。他們不心疼,她得心疼!
「或者你想吃什麼口味兒的?告訴我,我給你買了送來。」蘇仝倚在溫涵肩頭,推銷員似的提議:「那家鋪子有很多品種的糕點,我以往買過栗子糕、鮮奶糕、還有杏汁年糕、官燕凍年糕、椰汁紅棗糕。去年又出了核桃糕和崧子糕。不過我沒嘗,不知道好不好吃。他們家的招牌點心是魚翅蘿蔔糕。還有一種錦鯉年糕。橙色,紅彤彤的,特別喜慶,就是咬起來不鬆軟。香、硬、有嚼勁兒。我姐說它的味道像東北冰雪天長起來的大姑娘。」
溫涵聽得仔細,待她說完,用筆寫:「你喜歡哪一種?」
「椰汁的。」蘇仝毫不猶豫的回答,「椰汁的白嫩嫩,俏生生。長相味道都最討人。」
溫涵笑了笑,在紙上落筆:「那就椰汁吧。可以嘗吃以後,給你偷師。」
蘇仝瞥了他一眼,滿臉質疑:你當你是食神啊?吃一次就知道餡兒是怎麼做的,人家又是如何勾兌澱粉比例的?
溫涵當沒看見,無視她,繼續寫:「等過幾天,我陪你一起去。」
蘇仝想了想,點點頭。嚴肅面色:「可以。但是在此之前,我要先解決一個問題。」
溫涵疑惑看她。
「我需要思考一下,如何對我爸爸媽媽講我們倆的事。」
蘇仝握著拳,抿嘴點著下巴,大腦不斷飛轉的樣子:「溫涵,你得清楚一點,不管什麼時候,我都希望我的愛人得到我家人的承認。但是,好像目前這個事比較棘手。」我家爸媽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看好我的後半生幸福會寄託咋你身上的。都不用多猜,他們聽到這話,第一反應肯定是跳腳反對。
「可以緩一陣子告訴他們也不遲。」溫涵在紙面上提議。
蘇仝搖搖頭否決他:「那我就還是得被我老媽和老姐趕著去相親。溫涵同志,你要多寬的容忍度才肯放心我去相親,並且保證我對要面見相親對象只看人,不動心?或者只動心,不動手?連我自己都沒把握行嗎?」
溫涵抬起一隻手,捏住蘇仝鼻子往上提了提,似乎是在懲罰剛才蘇仝的言不由心,以及對他這個剛上任正牌男友的不「忠貞」!
「別鬧,我在說正事。」蘇仝拍掉他爪子,繼續思考者狀,「不過你的話也有點道理。前幾天你才告訴他們,你是我普通朋友。現在就說是男朋友,我媽他們一定不相信。我得想一個比較非正常的途徑,一點一點透露給他們。這樣才不至於太突兀,省的嚇著兩位老人家。」
蘇仝自顧自的說完就閉上嘴巴,站起身在病床邊無意識的繞起圈子。等她繞得病房門口要進來輸液打針的護士眼暈,不滿地告誡她:「你是陪床家屬嗎?晃悠什麼呢?不知道病人需要安靜休息?」時,蘇仝才頓住腳步。聳眉搭眼地看她給溫涵手背扎針。然後在護士轉身時,幼稚無比地對著溫涵做了個鬼臉。
「既然他們說我是陪床家屬,那我就真陪床一回吧。你要是覺得一個人躺著無聊,就聽我給你說說話,要是打針困了,就眯眼睡會兒。我給你看著。」蘇仝給溫涵掖了掖被角,像小時候她媽媽照顧她一樣,摸摸溫涵額頭,輕聲說道。
溫涵瞪大眼睛看了她片刻,才笑眯眯點了點頭。然後他就聽蘇仝講起她上大學時發生的一些趣聞。身為教師,他對學校裡各種趣聞感觸都算不得新奇,不過因為講的人是她,他才聽得格外津津有味。
等溫涵上午兩瓶點滴輸完,蘇仝解放出來。看了看時間,拿起自己的手包:「今天下午善善出院,我去看看她。你好好養病。我先走了,想我就給我短信。」
溫涵點點頭:很滿意她把曾經告訴他的「有事給我短信」變成了「想我給我短信」。
因為,蘇仝剛下樓,就接到溫涵的信息。
第一條就是肉麻兮兮又拐彎抹角的一句:「我給你短信了。」潛台詞是:「仝仝,我想你了。」
蘇仝失笑地瞧了眼屏幕,回他:「我看到了。」
「那你要回來嗎?」溫涵緊接著一條消息過來。讓蘇仝直接就挑起了眉毛:呦呵,溫老師進步不小嘛。今天聽故事學的東西還能現學現賣?居然懂的了撒嬌,還是對她的?她以往怎麼沒發現他有這屬性?果然是因為身份變了,所以行為也變了嗎?
「哎呀,你剛才發什麼,我沒看到。」蘇仝竊笑著打出一排字發出。暗自揣摩自己估計就是傳說中死不認賬的典範:明明是你告訴人家想你可以發短信的,結果發了,你又裝沒收到了。
溫涵特無奈,發了串「……」就終結了這個話題,然後他很敏銳的問她:「你是不是想找善善商量,你怎麼我們關係告訴你家裡人的事?」
「是。在這種問題上,她比我有主意。讓她參謀參謀。」
「那……要是她反對呢?」不知道為何,蘇仝總感覺溫涵這話背後有一絲篤定和一絲緊張在。她設想了下善善的性格以及溫涵與善善相處情景,立刻很貼心地奉上一句:「我會告訴她,反對無效。」
她是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搖擺不定,左右為難過。但這不代表她做出決定後也繼續一進三退,糾結茫然。
她已經勇敢的邁出這一步了,腳都落地了,總不會再因為善善的勸說又抬起來收回去。蘇仝這會兒腦子很靠譜,靠著能攻讀完碩士研究生的智商,她很清楚地知道一點:她自己未來感情生活的幸福與否,得靠她自己積極爭取的。旁人說的,那都是旁人眼裡的看法。鞋子合不合適,只有腳知道。戀人對不對口,只有他的另一半知道。
她搞明白自己對溫涵的感覺了,也很清楚溫涵對她的。現在,她已告訴他,她不在抱著試試看的態度與他在一起,她將真誠嚴肅地對這段戀情。那麼,這段戀情的將來,她就得去積極主動。她得證明給她的家人和朋友:選擇溫涵,不是她聖母心氾濫,憐惜他的殘疾。也不是虛榮心作祟,愛慕他的財富。她得告訴他們:她心疼喜歡戀慕的是溫涵這個人。一個不管她怎樣任性都能包容她;一個不管她講故事都遜色都能專注傾聽;一個她剛剛離開就要隱晦靦腆地表達他想她了的男人!
她喜歡上的,是一個成熟的、幼稚的、穩重的、撒嬌的、賢惠的、孤獨的溫涵!他活生生熱乎乎,不是存在於想像裡,不是存在於紙面上,而是實實在在生活在她眼前,每時每刻懂她呵護她追求她珍惜她的男人!
蘇仝在腦海中飛快的過濾當她面對善善時,善善對她可能提出的盤問,然後把這些盤問的答案一一在心頭組織一遍。
等到了中心醫院時,蘇仝瞧著住院樓的大門,依稀想到了當年她剛畢業找工作,對面閱人無數人才市場HR的情景。
那是一場面試,決定她以後的事業。
現在 ,也將有一場,關乎她的愛情。
蘇仝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氣,抬腳邁進了住院樓大門:善善,我來了。想起求助來了。親愛的閨蜜,你這次會不會依舊站在我這邊,幫我解決這個棘手問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