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敏銳細膩到超乎尋常的你

  蘇仝自以為接收到溫涵提示的精髓,一把拍上鍵盤,悅然道:「我明白怎麼辦了!你就瞧好吧!」

  溫涵烏亮亮的眸子露出一絲懷疑:你真的明白了?

  蘇仝舉手攥拳,信誓旦旦狀地對他擺個POSS。然後一把將圓圓抓過來,對著鏡頭搖了搖:「溫涵老師要相信蘇姐姐。病號自覺點,早些休息。我們圓圓也要睡覺了。」

  溫涵表情一下切換到失落模式,那戀戀不捨的模樣讓蘇仝瞬間聯想到即將被拿走懷抱中瓜子的小倉鼠,可愛得讓她忍不住想伸手給他順順毛。

  然後溫涵望著她懷裡的圓圓,拿眼神上上下下仔細端詳了一番,癟癟嘴,好似非常不爽打出一句:你媽媽的審美很正常。

  蘇仝一愣,忽然想起她跟他說過圓圓曾因為被她媽嫌棄而差點兒給扔掉的事了。

  嗯?他現在也是嫌棄圓圓?

  蘇仝悲憤地瞪他一眼,把圓圓抱在懷裡,摟得更緊。同時低聲威脅道:「我們不跟你一般見識。下次再敢說圓圓醜,我們就不理你了。」

  溫涵委屈狀看她,像是因主人另結新歡而慘遭遺棄的小狗。

  蘇仝眨了眨眼睛,低頭瞅瞅禿了毛的小毛絨熊,又瞧瞧電腦那頭滿是鬱悶瞪小毛熊的溫涵,不確定地問道:「溫涵,你不會是在……嫉妒圓圓吧?」

  她這也是就隨口一問,沒想著溫涵會給回答。猜也知道:溫涵一個行為能力正常的大男人能跟一個毛絨玩具爭風吃醋嗎?

  可誰知道人溫老師有時候就是不走尋常路。蘇仝這話剛落地,溫涵就無比認真地點了點頭。同時手速飛快地打:「它被你抱都抱了二十多年呢。」我都沒有這待遇。

  後一句溫涵沒講,可那潛台詞就明晃晃跳在他臉上了。

  蘇仝彎起眼睛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她男朋友怎麼那麼好玩?

  其實從很早以前蘇仝就發現溫涵不只是她初見時那個溫和寬厚博學敏思的特教溫老師了。他還偶爾幼稚、腹黑、孩子氣,有時候還有點小心眼兒。反正各種戀愛中男人身上會出現的毛病,他身上也一樣會有。他的情緒和尋常人一樣豐富多彩。沒有一點缺陷遺漏。

  而且隨著接觸的加深和蘇仝心態的轉變。蘇仝也現在發現很多溫涵身上她沒注意到的習慣。

  比如他很愛笑,各種各樣的笑。禮貌的、疏離的、親暱的、寬厚的、縱容的、無奈的、寵溺的、溫和的,但他臉上獨獨沒有出現過冷笑。不管面對什麼,他都從不展露刺目嘲諷的冷笑。蘇仝不知道這是不是跟他的成長經歷有關——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什麼的。

  再比如,溫涵其實是個行為也很安靜的人。這不是說他不能講話,而是指他身上的氣質,單坐在那裡就給人寧柔的靜謐安心感。而動起來也一樣輕柔沉穩。就如他走路很矯健,但是腳步聲卻很輕。他關門時從來都是把門帶到門框裡輕輕一合,而不是像她那樣隨手一關。他給她倒水時,每次都會先用手背試一下水溫,感覺適宜才拿給她。與她吃飯時,把筷子放在她最趁手的位置。他們用紙筆聊天結束時,把東西隨手一放,筆帽都不蓋那個人肯定是蘇仝。負責收拾爛攤子,將她折騰亂的東西一一規整好,安靜疊放好的人都是溫涵。沒一次例外過。

  這樣想來,溫涵好像比很多戀愛中的男人做到更好。他的溫柔體貼也一樣不少,甚至更細心更專注。與健全人相比絲毫不讓。他對她那麼好,她憑什麼不要為自己幸福掙上一把呢?

  蘇仝跟溫涵又辟裡啪啦聊了一大通字。到九點半時,溫涵好像是掐著時間點兒,把她趕下線睡覺去了。蘇仝窩在床上,回想起剛才溫涵要她睡覺,又捨不得她那麼早下線的矛盾表情,還止不住嘴角笑意。她拿被子矇住頭,來回滾了兩圈,暗忖:溫涵這混蛋還真是深諳人心。原先追她的時候可絕對不在她跟前露出這一面。這才追到手多久?就學會對她撒嬌賣萌了!偏偏她還一點不討厭,還樂在其中。真是沒救了!看來她得快點讓她爸媽接受他,不然打起持久戰來,她更虧。

  於是轉天開始,蘇仝下班以後,就真按照所謂「潛移默化」的建議,跟她媽媽討論古典名著中愛情悲劇的事。套路很經典:媽媽,你看這故事裡,男女主角在一起很好很和諧吧?偏偏有世俗勢力代表的大反派從中作梗。故事BE了。多可惜?媽,你有沒有從中領悟到什麼呢?

  蘇仝她媽原來是參軍的,轉業以後是穿警服的。跟靶場跟罪犯打了大半輩子的交道,壓根兒就不是個文藝人兒。當然了,蘇仝本人也不是什麼文藝人,很多故事說著說著,母女倆就開始跑題了。於是跑到最後,蘇媽媽沒興趣了。蘇仝只要一開腔,蘇媽媽立刻就打斷她:「我領悟不出什麼,你也甭跟我說這些情情愛愛的東西了。那都是你們小年輕喜歡的,有時間跟你姐聊聊去吧。」

  蘇仝被打擊得一塌糊塗。一臉苦相地給善善通電話訴苦去:「怎麼辦?我媽媽油鹽不進。」

  善善在電話那頭滿不在乎地回答:「這是意料之中的事。你媽媽要是進了油鹽才叫可怕呢。」

  蘇仝憂愁滿滿地嘆氣:「她這樣讓我怎麼跟她攤牌說我跟溫涵的事?」

  善善沉默了一下:「再往後推推吧。要不你就再問問溫涵。我總覺得是你對溫涵那話的理解有問題。你確定是他告訴你讓你給你媽講愛情悲劇的?我怎麼覺著那麼彆扭?」

  蘇仝翻眼望天思考會兒,坦率承認:「不是。是我自己這麼想的。我不想什麼事都靠他解決。他是我男朋友不假。但是在我父母這邊,我更想由我自己擺平。同樣,他的家人那邊的問題,我也希望是由他出面解決。」

  「他的家人?他的家人那邊還能有什麼問題?」善善嗤笑一聲,很是不以為然。

  蘇仝靜了片刻,並沒有說溫涵家庭的複雜程度。她明白善善的不以為然是因為什麼。她們是朋友,她在善善眼裡她各方面條件都好都優秀的。而她跟溫涵交往,在善善眼裡本身就是她低就著、委屈著跟聾啞人戀愛,那溫涵家人又憑啥不樂意她,憑啥又對她有問題呢?他們有理由挑剔嗎?

  「善善,別這樣。」好一會兒,蘇仝才輕聲細語地說出一句。

  善善嘆了口氣:「你……算了。不說了。仝仝,我看你這回真是栽了!」

  是啊,可不就是栽了!沒辦法,誰叫她動心的對象就是溫涵呢?誰叫溫涵在認識她之前就已經是聾啞人了呢?

  掛斷善善的電話,蘇仝抬頭望著窗外,憂傷愁苦:她從來沒想過,在她決定與溫涵正式交往到現在,才一個星期而已,她就遭遇到這種前所未有的壓力。世俗的眼光根深蒂固地藏在每個人的腦海中。她的家人、她的朋友,這些受過高等教育完全稱得上知識分子的人,在談起這問題的時候反應竟然也如多數人一樣?蘇仝原本以為在電台媒體播放了那麼多相關新聞的當下,在社會公德提高良多的當下,歧視殘疾人是一件很少見的事了。可是當事情真正落實時才發現,要在心底做到平等以待是多麼艱難的一件事。

  週末的時候,蘇仝也依舊沒有想好怎麼告訴她家人她跟溫涵戀愛的事。但她卻趁著休息日又跑去醫院看溫涵了。很顯然,每天晚上用網絡視頻已經不能滿足他們這一對剛出爐的小情侶了。正是戀濃情熱時,蘇仝發現自己對溫涵越來越喜歡,一日不見就會各種想念。可能真的像善善說的那樣,對一段戀情投入的精力越多,就會越來越沉溺其中,最後變得比任何人都希望這段戀情能HE,得終成眷屬結局吧。

  和往常一樣,VIP病房樓層一向寧靜,走廊上空無一人。蘇仝低著頭,拎著幾盒跟溫涵糕點腳步匆匆往溫涵病房裡走:她跟他提到過這家鋪子的點心,本來想他出院後跟她一起去,不過現在她有點等不及,迫不及待想他嘗嘗自己喜歡的點心口味。

  許是心情太急,走的不注意,蘇仝剛轉過彎就一頭杵到一個人身上。

  「哎喲。」她捂著腦袋小呼一聲,抬頭看了眼對面幾個人,趕緊低聲對被撞的那位道歉:「對不起,先生。我著急趕路,沒注意。您……沒事吧?」蘇仝自眼角小心翼翼地打量那位受害者:是個中年男人,瞧著有四十多歲?身姿挺拔,氣度沉穩,是個不折不扣的帥大叔。就是帥大叔無框眼鏡後的目光太過犀利威嚴,顯得不苟言笑,難以接近。

  蘇仝心裡一突:為什麼他看上去有些面熟?

  「下次小心。」帥大叔聲音低醇,惜字如金說了一句。側身給蘇仝讓開路,轉向另一旁帶人離開。

  蘇仝呆呆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什麼一拍腦袋,撒腿就往溫涵病房跑。溫涵正在收拾桌上茶水,見她突然推門進來,先是一愣,隨後柔和地笑開。

  「你猜,我剛才看到誰了?」蘇仝把東西往桌上一丟,端起溫涵手裡一杯水咕咚咕咚一飲而盡。溫涵目瞪口呆看她,反應過來,勾著唇很開心地笑著老實地搖了搖頭。

  蘇仝左右看看,踮腳湊到溫涵耳朵邊,小聲地嘀咕了一句。然後直起腰八卦道:「我開始還沒認出來呢。他真人看著特別嚴肅,一瞧就是那種位高權重殺伐決斷的主兒。跟期刊照片上那位儒雅紳士的企業家完全不一樣!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是兩個人呢。」

  溫涵笑容不變,抬手捏捏蘇仝鼻子,用手機打出:「你就見一面,就知道他是什麼人?」

  蘇仝得瑟滴晃晃腦袋:「那當然。這點眼力勁兒是必須的。」

  溫涵笑窩加深,用目光潤盈盈望她,挑起大拇指,玩笑地讚她一下。

  「真可惜,我當時沒反應過來。不然該問他要簽名的,我有個同事特別崇拜他。」蘇仝遺憾感慨了句,看溫涵笑微微意味深長看她,立馬回神,抱住溫涵胳膊:「你在醫院這幾天幫我瞧著點。萬一他又來這走廊,你幫我要張簽名好不好?」

  溫涵故作為難看她。

  蘇仝想了想,踮腳在溫涵嘴巴上親了一口:「這樣行不行?」

  溫涵勾起眼睛,唇角彎彎點了下頭。

  蘇仝心里美了。把糕點遞他手裡,囑咐一句「給你的」就轉身就去尋他畫板了——他們說好的向日葵,他還沒給她呢。

  他的畫畫的工具都在病床另一邊的邊角,等蘇仝找到的時候盯著畫板上一張新作,眼睛都笑眯成了一條縫:他居然在畫漫畫。畫紙上,是大頭Q版的她抱著大頭Q版的圓圓沖畫外遙遙揮手,不曉得是跟誰打招呼呢。

  蘇仝得了寶一樣捧著畫板湊到溫涵旁邊:「這個也是送我的吧?是吧是吧?」

  溫涵看她一眼,笑了笑不回答,繼續專注地盯著糕點去,好像在思考挑哪個比較好吃。

  蘇仝不滿意了,繞他身邊不依不饒:「人家商場還有個年底促銷,買一送一呢。你作為男朋友,怎麼能這麼小氣?」

  溫涵拿起一個椰果的點心放在眼前,兀自研究。

  「哎,溫老師,我在跟你說話!」蘇仝不滿地掃他一眼,正要發作,就被溫涵手勢一轉,往嘴裡餵了口椰果糕。還不等她擦嘴,他就探身湊近,在她唇邊舔了舔,滿足地眯起眼睛。就著她手在畫紙上寫:確實挺好吃。甜的。

  蘇仝「蹭」的一下紅了臉,反應過來後,立馬睜圓眼睛瞪他:她被調戲了!他居然還學會調戲她了!五好青年被她帶歪了!

  被她「帶歪」的五好青年攬住她腰,半摟半抱把她安放在沙發上,一矮身,從小櫃子裡抽出一沓畫紙。全是Q版蘇仝,各種神態,各種模樣。抱著各種小貓小狗。天曉得他為什麼會這麼畫,難道只因為她曾跟他說:「我挺喜歡小動物。可是家裡不讓養。說我沒耐心伺候」?

  那他做得還真細緻了。不過蘇仝明顯有點不滿足。

  「溫老師,你這是畫餅充饑。不算。」

  溫涵挑挑眉,無聲詢問:怎麼才算?

  蘇仝手一舉:「當然是有實物才算。要是有機會,我真想養一隻貓,兩隻狗呢。可惜我媽不允許。」說著蘇仝小小失落地低下頭。

  溫涵安撫小狗一樣拍拍她腦袋,靜靜地抱她在懷裡,轉移話題打字道:「你最近遇到什麼問題了嗎?」

  蘇仝一怔,抬頭看著他,微微眯起眼睛:真是超乎尋常的敏銳聰明人。她都那麼費勁的瞞著他了,他居然還是察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