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不如我來幫你甩甩甩回去

  就在劍尖剛剛刺進薛雲深胸膛的那刻,段慈玨察覺到了不對勁。

  劍尖觸及到的,絳紫色的親王華服底下,不是溫熱鮮活的軀體,而更像是某種虛無。

  段慈玨意識到這點,立馬反應過來自己中了計。

  可惜為時已晚。

  一條憑空出現,佈滿倒刺的籐條,無聲無息地擊在了他後頸處。倒刺不費吹灰之力地刺穿了他肌膚,頃刻間就將上面塗抹的麻藥注入了他體內。

  緊接著幾乎是立竿見影般,段慈玨控制不住地朝前趔趄小步,膝蓋重重磕了下去。他手中劍鋒凌厲的長劍,也跟著呲地一聲插進了土裡。

  段慈玨咬緊牙關,冷汗順著他輪廓分明的下頜往下滾落。費力地以劍撐地,段慈玨企圖重新站起來,可是他過於低估麻藥的藥效了。

  隱藏在濃霧之後的幕後行兇者,在心裡默默數了三個數。

  三字落地,段慈玨整個人軟軟栽了下去。

  任由段慈玨在地上橫屍了會兒,確定他是真的昏迷過去了,幕後凶手才蹦蹦跳跳地竄了出來。

  那是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因為正值荳蔻年紀的緣故,常人之姿亦現出幾分水嫩可愛來。她將籐條變回細嫩的手指,半蹲下身將段慈玨身上口袋通通摸了遍。

  掂了掂沉甸甸的錢袋,這位捕人藤姑娘,動作利索地將段慈玨捆好,又找到之前被藏起來的楚玉,輕輕鬆鬆地把兩人抗到了兩座並肩而立的山前。

  此處位於臨岐與萬重山的交界處,兩座怪石嶙峋的孤峰拔地而起,猶如一道天然的分界線,將裊裊的人間煙火與險惡的崇山峻嶺一分為二,往前是繁華昌盛的臨岐,往後是峰巒雄偉,連綿起伏的萬重山。

  作為大周朝最惡名昭著的一夥馬賊,妙鯉他們的臨時落腳點,正是兩座大山之間的夾縫處。

  夾縫口在不起眼的角落裡,上頭攀附著的各種綠色苔類與藤類植物,只隱隱約約地露出一點開鑿過的痕跡。

  妙鯉過了狹窄逼仄的夾縫,又經過一段冗長的山道,便到了足有兩間屋子大小的山洞。

  山洞一面是崎嶇光禿的山壁,底下點了個火堆,七八個壯漢呈圓形圍在火堆周圍。他們身旁,是三四個忙得腳不沾地的妙齡姑娘,正動作麻利地洗菜做飯。壯漢左邊,則是攤了些簡陋的布衾薄被,鋒刃冰冷的彎刀大喇喇地塞在從枕頭底下,露出來的刀背折射出明目昭昭的殺機四伏。

  處於馬賊嚴密看守下的山洞另一面,緊密排列著一長串鐵籠。這串鐵籠有大有小,柵欄有疏有密,有些裡頭是空的,有些裡頭放了植物。

  「我回來啦。」名叫妙鯉的捕人藤,帶著兩個對於她身形來說是龐然大物的「獵物」,卻顯得毫不費力似的,興高采烈地同其他人打了個招呼。

  「妙鯉今日收穫不錯啊。」一個滿臉鬍鬚的壯漢見到妙鯉肩上扛著的楚玉與段慈玨,調笑道。

  「那當然了,」妙鯉很是得意地轉了個圈,炫耀道,「你幾時見我收穫不好過。」

  「是是是,你從未空手而歸過。」

  「你!」被揭了短,妙鯉氣鼓鼓地跺了跺腳,圍觀的眾人見狀,當即發出兩聲善意的大笑。

  妙鯉氣哼哼地扭過頭,決定今日都不理這群混蛋了。她一手一個把楚玉和段慈玨分別塞進了特製的籠子裡,心裡盤算著等二哥過來給他們灌下強制變形的草藥後,能拿到多少賞錢。

  「照這兩個的衣裳來看,定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公子,那兩人的生命力應該不小,能賣個好價錢了。」

  妙鯉想著,心滿意足地拍了拍弄髒的漂亮衣裳,她左右環視一圈,沒找到感情最好的姐妹,不由出聲問葉冬:「阿眠姐姐呢?她去逮那個美人還沒回來?」

  今日為了將許長安一行人一網打盡,妙鯉與同伴兵分三路,各行其事。

  主要負責抓捕許道宣與兩位馬伕的葉冬,聞聲搖了搖頭,表示並不知曉。

  妙鯉見他臉色不太好看,關懷道:「葉大哥神情這麼慘淡,難道是捕獵不順利?」

  「是不太順利,」葉冬嘆了口氣,示意妙鯉去看她身後的籠子,「為了這顆仙人球,你言姐差點丟了命。」

  妙鯉回過頭,瞧見並立的三個小鐵籠裡,分別窩著兩株蔫蔫的馬草,和一顆刺又硬又密的仙人球。

  至此,不出一個時辰,同行的七人已有五個輕而易舉落入了對方魔掌,只剩下許長安與薛雲深兩人暫時「相依為命」。

  薛雲深發現濃霧有古怪的時機不早不晚,恰到好處。

  幾乎是在薛雲深扣住許長安肩膀,反手將他推進花蕊的瞬間,長著倒刺的籐條就出現了。

  一道刺耳的破空聲響起,許長安尚且不知發生了什麼,眼前已倏地一黑,接著整個人朝某個地方凌空跌了過去。

  重物落地聲砰地響起,許長安正面朝下地摔了個不雅的狗吃屎。等他齜牙咧嘴地爬起來,不及發問,便見到了薛雲深的能力。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薛雲深的能力。

  在此之前,許長安一度以為植物之間封王稱帝全憑開花好不好看。畢竟牡丹花無論怎麼瞧,好像除了美麗都一無是處。

  然而恰巧正是這份無與倫比的美麗,成功讓許長安逃過一劫。

  許長安不知道薛雲深把他藏在了哪裡,他視野所及是一片幽深的黑暗,明明伸手不見五指,卻又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看到薛雲深的動作。

  不同於楚玉的臭,段慈玨的鋒利利齒,許道宣的巨大破壞力,許長安看見薛雲深二指併攏,不知從哪裡輕輕挾了片墨紫色的花瓣下來,然後輕巧地投了出去。

  那片花瓣悠悠脫離了薛雲深骨節分明的手指,擦過他無風自動的髮絲,不緊不慢地朝著凌空襲來的籐條飄過去了。

  之所以用飄來形容,是因為花瓣的移動速度委實太慢了。

  與來勢洶洶的籐條相比,這片被薛雲深當做回擊扔出去的花瓣,顯得尤其脆弱,且不堪一擊。

  許長安甚至已經料到它會被毫不留情地擊碎了。

  但事實出乎意料。

  這麼一片看似毫無殺傷力的花瓣,偏偏擊退了倒刺叢生的籐條。

  不僅如此,它還姿態分外從容優雅地斬下了一截籐條。

  花瓣邊緣甫一劃過粗壯的籐條,便聽見一聲折枝脆響,淒厲的慘叫直接在許長安耳邊炸開,激得他眉毛狠狠一跳。

  籐條受痛,飛快縮了回去。雙方剛一交手過了個招,被妙鯉稱作阿眠姐姐的捕人藤,就已知曉對方不是自己能單槍匹馬拿得了的,立馬毫不戀戰地撤退了。

  濃稠的霧氣亦跟著潰逃般迅速散了,眨眼間戰況已成定局,許長安從高效率的戰鬥裡醒過神,發現自己被薛雲深從藏身之地撈了出來。

  「殿下?」

  後背重重地撞上了樹幹,許長安痛得稍稍皺了皺眉,他抬起眼皮想去看薛雲深是否有受傷,卻被一個突如其來的吻堵住了所有思緒。

  唇間銜著那片收回來的墨紫色牡丹花瓣,薛雲深將許長安按在樹幹上,劈頭蓋腦地親了下去。

  這是個頗為粗暴的吻,薛雲深趁著許長安呆愣間,機敏地撬開了他牙齒,揪住了他避無可避的舌頭,用力吮吸著。

  唇舌交換間,那片引起過許長安注意的花瓣,不動聲色地被薛雲深送進了他嘴裡。

  被迫仰頭承受的許長安,在察覺淺淡血腥氣的同時,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讓薛雲深的舌尖推到了舌根,於是本能一咽。

  不消片刻,被吻得混混沌沌的許長安,忽然反應過來吃進肚裡的是牡丹花瓣。而花瓣對於植物來說,又意味著某種特殊器官一部分。

  於是,許長安臉色登時變得五彩紛呈了。

  「長安我掉了片花瓣,好痛!」

  見許長安神情不對,薛雲深儼然已經忘記當初他殺翁時,也是取的花瓣了。他可憐兮兮地搶白道,以試圖博得同情。

  可惜無論他再怎麼誠懇裝可憐,都於事無補。

  對著嘟嘟囔囔喊痛的薛雲深,許長安略一頷首,看似關懷道:「很痛?」

  薛雲深一看事情有門,立馬信誓旦旦地點了下頭,嘴裡道:「很痛!」

  許長安聞言,憐憫般流露出一點稀薄笑意:「那正好,痛死你算了。」

  沒料到事情後續如此發展的薛雲深,禁不住呆了一下。

  那邊廂,許長安已開始了無理取鬧地秋後算賬:「上次我跟你說了什麼,讓你不要不打招呼就親我,你是不是壓根沒往心裡去,啊?」

  「不吭聲親就算了,還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往我嘴裡餵,你——」

  薛雲深被許長安凶得一愣一愣的,聽到這裡,他才蔫蔫地小聲辯解道:「不是亂七八糟的東西,那是我的花瓣。」

  聞言,已經停止擦嘴的許長安又恨恨地重新擦了起來。

  「遲早有一天會被他氣死。」許長安邊擦邊絕望地想。

  擦了幾下,心裡好受些的許長安放過了自己的嘴唇,他沒好氣地瞥了眼情緒低落下來的薛雲深,不情不願地問道:「花瓣掉了還能不能重新長出來?」

  「不能了。」

  「不能?」許長安險些跳起來,他揪住薛雲深的袖子,一連聲地追問道:「不能你還隨便餵我你的花瓣?以後你花瓣掉多了禿了怎麼辦?」

  薛雲深見許長安不生氣了,當即把小可憐的面具一掀,自動忽略了後一個問題,美滋滋地得意道:「因為吃了我的花瓣,以後你就總有我的氣息啦,別人不能再輕易把花香弄到你身上來。」

  即使知曉薛雲深不會無緣無故做出餵花瓣的舉動,聽到這個答案的許長安依舊難以避免地愣了一下。

  「他竟然還記得鳳大哥之前故意把香氣抹我手上的事。」許長安想道,心裡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

  正是自此往後,為了不打翻家裡的大醋罈子,許長安不敢再隨便和開過花的成年人有肢體接觸,結果弄得他爹娘兄長嫂子提心吊膽,以為他是擔心有小姪子後失寵,才做出來的無聲反抗。

  扯遠了。

  許長安怔愣之後,很快恢復了常態,他若無其事地哦了聲,決定暫且把這件事拋諸腦後,先找走散的段慈玨與楚玉。

  「不用喊了,」薛雲深阻止道,「他們兩個也被抓走了。」

  「被抓走了?被誰抓走了?」

  許長安越思索許道宣幾人的處境,越是擔心,忍不住便想往回走:「我們回去找姐夫幫忙。」

  「等等,」薛雲深一把抓住了許長安的手腕,「我知道他們在哪裡。」

  兩個時辰後,彎腰貓在黑黢黢的狹窄山道內,面對許長安如何確定是此處的疑問,薛雲深咬牙切齒地道:「因為許道宣身上有你的味道。」

  想起上午許道宣靠著自己睡了一覺,莫名心虛的許長安吶吶地摸了下鼻子,覺得眼下正是需要墨王殿下的時候,還是先避開鋒芒為妙。

  兩人沒再說話,默不作聲地繞著曲曲折折的山道潛行了半個時辰,到了一個兩尺來寬的洞口前。

  「變回原形。」薛雲深自然而然地示意道。

  「啊?」毫無預兆就聽見了這個要求,許長安目瞪口呆地反問道:「變回原形?」

  自從知道自己不是人而是仙人球,許長安有很長一段時間晚上睡覺都做夢。夢裡他變回了仙人球,被爹娘兄長滿臉慈愛地揉著軟綿綿的刺。

  那景象實在過於慘不忍睹,導致許長安夢中驚醒後就暗暗發誓,決不隨便變回原形。

  因而,有意識以來,從未主動變過原形的許長安,此時此刻,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他不知道怎麼變回去。

  「怎麼變」三個字脫口而出的前一息,許長安及時嚥了回去。為了不暴露自己一無所知的事實,他回憶起曾經見過楚玉變身的樣子,於是試著將手臂纏到了一起。

  奈何努力了半天,臉都紅憋了依舊還是毫無變化的人形。

  面對千真萬確,不會變回原形的慘痛真相,許長安踟躕片刻,硬著頭皮磕磕巴巴地問:「怎、怎麼變?」

  薛雲深:「……」

  「你不會?」薛雲深不敢置信道。

  許長安面無表情地回視薛雲深。

  薛雲深繼續大驚小怪道:「長安你竟然不會變身?」

  「是啊,」許長安決定豁出去,死豬不怕開水燙地承認了,「不會變,怎麼樣?」

  這個衝擊來得又快又突然,當場把見多識廣的薛雲深砸了個昏頭轉向。不同的植物變形的方式亦不相同,薛雲深把自己知道的法子從頭到尾說了個遍,奈何許長安的努力嘗試均告以慘敗。

  最終,薛雲深試探地建議道:「要不我來幫你?」

  聯想到當日薛雲深是怎麼將綠孩子甩回原形的,許長安立馬把脖子搖斷了。

  「不,我拒絕。」

  許長安義正言辭的拒絕了墨王殿下的好意。

  【小劇場】

  薛雲深:「我只是想把軟趴趴的你捧在手裡,揣在懷裡,揉一揉,親一親,長安你這都不滿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