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長安跳入巨石的舉動,並非沒有經過深思熟慮。
他在得到尋香蜂不會出錯的確切回答後,心裡已經暗暗提高了警惕。故而離巨石不到半丈遠,當初於樹林裡見過的濃霧再次出現時,他故意喚出殿下二字。
隨後,果不其然地,原本不甚清晰的身影變成了薛雲深。
猜測得已證實,許長安明白對方早就察覺了他們的到來。不僅如此,對方甚至猜準了他們會用尋香蜂來找人,索性以真正的薛雲深作誘餌,輔以幻象,一聲不吭地設了個圈套,就等著他們好來個甕中捉鱉。
思及此,許長安細長的眼睛微微一瞇,方才讓淚水洗刷過的眼波愈發明亮,只是眼角笑意淺淡又寡然。
既然對方辛辛苦苦地布了局,他若不鑽,豈非對不住對方的苦心?
別說明知前方是圈套,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也是要去的。
因為真正的薛雲深必定在此處。
至於所謂的淚水與惶恐至極的表情,不過是根據對方騙局順勢而做出的回應。
許長安死鴨子嘴硬,打定主意絕不承認他見到薛雲深幻象被扯碎的剎那,眼淚險些淹沒了眼眶。
說起來,既然之前在巷子裡所看見的薛雲深是幻象,濃霧是幻象,巨石亦是幻象,那麼,巷子真正的盡頭是什麼?
這個問題的答案,許長安在跳入「巨石」的剎那,就懂了。
對方有恃無恐,非要選在此處的原因,是因為巷子盡頭,乃是一片潮濕的沼澤。
死寂而荒蕪,透著腐爛惡臭氣息的褐色淤泥,在許長安甫一踏入的瞬間,便緊密纏住了他的小腿,企圖把他拉往深處。
「噯呀!」
許長安一面不動聲色地搜查四周,努力尋找薛雲深的痕跡,一面裝作才反應過來自身處境的模樣,驚呼一聲。
正所謂做戲要做全套,找不到薛雲深蹤影的許長安,死死按住心裡蔓伸出來的焦躁,面上卻擺出明顯的驚慌神色,手忙腳亂地企圖從沼澤內爬出來。
哪料,他越是費勁掙扎,陷入越深。
泛著難言臭味的淤泥,漸漸漫過了他的膝蓋,漫過了他的大腿根,即將淹沒他的小腹。
此時,倒掛在遠處枯木上,密密麻麻的碧綠爬山虎之間,隱約閃過了一抹月白色。
背對爬山虎的許長安,感覺趴在肩上的小銀龍戒備地抬起了身子。
於是許長安知道,時機到了。
眼眸略垂,許長安右手四指彎曲,拇指虛虛搭扣住,無聲無息地做了個抽劍的姿勢。
昔日林見羽教這招時,曾經說過,身陷囹圄想要絕地反擊,必須出其不意,身劍合一。
「噹!」
許長安擎著自眉心處抽出來的墨紫色花劍,倏地旋身接住了背後來的靜謐無聲的一劍。
一白一紫兩柄長劍悍然相交,迸射出激盪劍氣,震起四周褐色的淤泥,下了場臭氣熏天的小雨。
閃電般疾射而來的月白色身影,被許長安反手一劍別住攻勢,又在兩劍相錯中,被牡丹花劍天然就有的上位者威勢擊地往後倒翻數丈。
許長安一擊必中,並不趁勝追擊,他合掌往下一拍,先前還死纏爛打的淤泥立即被迫散開。
「劍來。」動作靈敏地騰空翻了個跟頭,許長安低喚出聲。
他手中以牡丹花瓣凝成的花劍聞聲,彷彿有意識般自動脫出他的手指。
漫天飛舞的墨紫色花瓣在空中飛旋半圈,而後重新在許長安腳底下,凝聚成了一柄細細的虛劍。
穩穩噹噹地踩在花劍上,許長安從錢袋裡掏出粒粉色糖果,餵給了肩上的小銀龍。
——這招御劍飛行,和先前拍開淤泥的那招分山開浪,是煩不勝煩的小銀龍,在許長安「餘音繞樑」的聒噪,與甜蜜糖果的雙重刺激下,教給許長安的。
被餵糖果的沈煉倍覺屈辱,但偏偏又按耐不住渴望。他一邊在心裡憤憤地痛罵這條口味奇特的蠢魚,一邊麻利地仰頭,叼住了圓溜溜的糖果,嚼吧嚼吧地吃了起來。
那頭,坐山觀虎鬥的爬山虎見機不對,已經急忙伸出長長的觸腳,猶如蜘蛛捕獵般,牢牢接住了翻飛的月白色身影。
馬賊口中的二哥,曇花滄瀾,完全沒料到會被一株刺都不硬的仙人球擊敗。
「小瞧你了。」
後背倚靠爬山虎,整個人虛立在空中的滄瀾喘息道。花劍的劍氣不知何時竄進了他體內,引得他氣息跌宕,忍了幾忍,沒忍住唾了口血沫。
許長安朝滄瀾遙遙一拱手,謙虛地道:「好說好說。」
聞言,竭力克制握劍右手顫抖的滄瀾,勾唇笑了笑,道:「我承認我大意輕敵了,你固然不錯,但那又怎樣?」
動作粗暴地從緊密纏繞的爬山虎深處,扯出一株花瓣凋零的青龍臥墨池,滄瀾緊接著譏諷道:「他還是在我手裡,你救不了他。」
「不僅救不了他,你還要眼睜睜看著他死在我手裡。」
面對滄瀾輕蔑又挑釁的話語,許長安搖了搖頭,輕聲道:「你殺不了他的。」
「是嗎?」
滄瀾壓根不信許長安的說辭,他嘲諷地扯了扯嘴角,猛地提劍抵上了青龍臥墨池的根莖。
見狀,許長安心臟驀地停住了。
暫且不論正值生死一瞬緊要關頭的墨王殿下,且說另外一頭。
許長安跳入巨石裡的不久,神色呆滯的楚玉也不管不顧地跟著跳了進去。
一連兩個人都沒拉住,吳將軍鬱悶地無以復加。他揣著尋香蜂,原地轉了幾圈,險些把自己頭都轉暈了,尋香蜂卻仍然固執地指向巨石。
吳將軍毫無辦法,他把尋香蜂往花蕊裡一藏,決定化為原形。
既然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何不痛痛快快地伸長脖子呢。
抱著這樣想法的吳將軍,以原形神不知鬼不覺地飄進了巨石裡。
他進入的方位與許長安不同,剛巧是在枯木與爬山虎的後方,與許長安遙相面對。
目睹了許長安氣吞山河的一劍反擊,睡蓮好懸沒驚呆住,若不是許長安肩上的小銀龍一直朝他示意,睡蓮估摸著是要「舉額歡慶」的。
現下,滄瀾舉劍要斬青龍臥墨池的根系,對面許長安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到了動用吳將軍的時候了。
碩大的睡蓮葉無聲無息地漂移過來,絲毫不引人注意地送到了枯木下方。
緊密相纏的爬山虎,似乎支撐滄瀾太久有些累了,忍不住悄悄地換了觸腳來。動作間感覺到下方多出了陰影,不由探出根觸腳往下看。
「吳將軍!」
眼看爬山虎就要發現吳將軍行蹤而導致功虧一簣,千鈞一髮之刻,許長安焦急的催促脫口而出。
滄瀾意識到不對,勉力橫劍。
但已然已經遲了。
得到示意的睡蓮,並沒有錯失良機。
只聽見刷拉一聲細響,數丈寬的睡蓮葉迅速從四面捲曲,將爬山虎、滄瀾,甚至連同那株腐朽的枯木,都一同緊緊包裹住了。
許長安鬆了口氣。
睡蓮沒有太大的攻擊性,唯一擅長的,正是赫赫有名的囚籠。
睡蓮囚禁住爬山虎與曇花後,晃了晃捲裹起來的,如同四方粽子般的睡蓮葉,而後將一株半死不活,花瓣掉了好幾重的牡丹,緩緩送到了一端打開的睡蓮葉口處。
許長安輕手輕腳地將那株青龍臥墨池取了出來。
等牡丹全須全尾地離開,睡蓮葉打開的通道又立即閉合住了。
捧著萎靡不振的青龍臥墨池,許長安心裡幾乎是又驚又痛。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碰了碰被劃開好幾道長口子的主莖。
似乎被摸疼了,青龍臥墨池的枝葉微微亂顫。
許長安見它這副反應,連忙收回手。
「你還要和他無語凝噎到什麼時候?」正當許長安痛心青龍臥墨池的漂亮花瓣時,小銀龍轉了轉藤黃的豎瞳,不耐煩道:「看在糖果的份上,我坦白告訴你,由於缺了那株霸王花的緣故,你過於強大旺盛的生命力,已經吸引了數以百計的魔物,正在趕來的路上。」
「你要是不想被剝掉刺就地啃食,我誠懇地建議你和那朵不能恢復原形的睡蓮,先回船上為妙。」
小銀龍說完這番話,復又重新沉默下來,許長安知道它這是又陷入了「失憶」的循環。
小銀龍方才提到的魔物,正是許長安目前所擔心的。他固然會幾招劍術,也能撒花瓣成兵,但四海波終歸是魔物的老巢,魔物數不勝數便罷了,他還帶著位傷員。
和一位暫時行動不便的將軍。
考慮到幾人目前處境,許長安對睡蓮道:「旱魃說的對,事不宜遲,我們先避開魔物再說。」
睡蓮不能說話,以抖動枝葉的方式表示支持。
許長安撕下一片衣襟,將牡丹仔細包裹好,而後復又重新坐上翻了個面的睡蓮葉。
正當睡蓮馱著許長安幾人準備往上漂浮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道虛弱的呼救。
「公子……」
【小劇場】
作者:「來來來,趕緊的,各家受救各家攻啦。」
許道宣:「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