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安胎藥請務必按時按點吃

  故友重逢,還未來得及寒暄,就讓平地一聲雷給震傻了。

  顧不得還有旁人在場,許長安近乎手足無措地問道:「滑胎?您的意思是我肚子裡……我肚子裡有孩子了?」

  如果說滑胎兩個字讓許長安懵住了的話,陳大夫接下來的好懸沒讓他無地自容。

  陳大夫一聽話音,就知道面前這位眉目疏朗的青年,將來說不定又會是個糊塗娘,當即沒好氣地應了聲,語氣頗為嚴厲地訓誡道:「年紀輕輕的,又在孕子初期,不要過多貪圖床笫之樂。」

  頓了頓,陳大夫又接著道:「您且把手給我,待我仔細診了脈,再給您開些安胎藥回去。」

  想起近些日子常常欲求不滿,昨下午還主動纏著薛雲深一晌貪歡的許長安,頓時啞口無言。他心裡幾乎是一片茫然,完全不知道腹中的孩子是什麼時候來的,只下意識伸出了骨肉勻稱的手腕。

  陳大夫摸脈很快,差不多是指頭剛搭上去沒一會兒,就收回了手。

  「幸好公子身子骨還算健壯,加之平日裡飲食小心,不曾誤食過什麼易滑胎之物。」陳大夫邊說診脈結果,邊折進櫃檯裡提筆開藥方,「雖有些胎像不穩,但只要日後細心調養,胎兒並無大礙。」

  「太過瘦削將來會產子不易,公子回去記得叮囑府裡廚子,教他多煲些養身湯。您既已是雙身子的人,自然比不得從前,入口之物要多加注意,切忌食用辛辣刺激物。」

  說著,陳大夫將藥方遞了過來。遞到一半,他想起病人是位自己懷孕都不知道的不靠譜,於是直接無視了許長安伸手來接藥方的雙手,硬生生中途換了個方向,把藥方塞給了一直沒出聲的林見羽。

  「林將軍為人細緻,比公子妥當,我便越俎代庖將藥方交給將軍,前不遠就有個藥鋪,將軍回去的路上即可順道抓了藥。」

  遭到無聲嘲諷的許長安:「……」

  許長安默默收回了手。

  「內間汙糟凌亂,您身子貴重,就別進去了,留下兩位隨從照應足夠了。」陳大夫下了逐客令。他想了想,忍不住又補充道:「若想孩子平安誕下,您可記牢了,懷孕前五月,絕對絕對不能再同房。」

  說完,陳大夫也不管許長安是什麼反應,揚聲喊來自家的胖兒子,示意他送送兩位病患。

  「二位請吧。」小童似模似樣地做了個手勢。

  被掃地出門的兩位「患難之交」,在小童的殷勤相送下,重新站到了醫館門口。

  兩人面面相覷了好了一會兒,還是林見羽主動打破沉默,提議道:「那小公子我們抓藥去?」

  初聽聞許長安懷孕,林見羽委實是有些震驚的。但過了片刻,他想起墨王殿下對許長安的珍視程度,又覺得理所應當。

  故而在許長安點頭同意之後,林見羽小心翼翼地護著他到了藥鋪。

  抓了藥,得了囑咐,林見羽接過藥包,他見許長安仍是有些沒回過神來的模樣,忍不住低聲道:「殿下知道這事了麼?」

  許長安搖了搖頭,道:「他不知曉。」

  「昨晚殿下、宮將軍以及慈玨,連夜趕去了蕪城。」許長安道,「宮將軍臨出發前,特地囑咐等你病好了,便將風都一切事務交與你打理。」

  從寥寥幾句話中敏銳嗅到不尋常的氣息,林見羽眉頭一皺,追問道:「殿下連夜趕去蕪城,可是蕪城出了什麼事?」

  許長安沒接話,他身上披著雪白狐裘,雙手攏在暖手筒裡,若不是那滿頭墨一般的烏黑長髮,整個人看起來就像要融進遠處的雪山似的。

  過了好一會兒,林見羽才聽見許長安輕聲道:「蕪城原參將,讓生石花吃了。」

  以許長安的心性,他絕不會在蕪城局勢不明的情況下,拿有喜這樣遲些說亦無傷大雅的小事,去擾亂薛雲深的心思。

  縱然這樣做有言而無信的可疑,但對許長安來說,薛雲深平安歸來,才是最重要的。

  林見羽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層,兩人沒再說話,一路沉默著回到了宮將軍的府邸。

  許道宣正望眼欲穿地趴在廳堂內的方桌上。

  他早上起來不知怎麼回事,臉色枯黃,整個人很是精神萎靡。到用早膳時分,情況更加糟糕了——他吃不下去東西,還總跑茅廁。

  此事驚動了宮將軍夫人,那位總笑瞇瞇的老婦人過來一看,當即有些哭笑不得。

  「許三公子這是水土不服了,空腹四個時辰,如果還不好……」

  宮將軍夫人委婉吐露,府裡後院有處簡陋的沙地,平時是用來養蜥蜴的,許三公子若是不嫌棄,可暫時與它比鄰而居。

  許道宣聽完以後目瞪口呆,視死如歸地表示還是拉肚子算了。

  總之,眾人苦口婆心,輪番上陣,許道宣堅決不肯和一條蟲子爭領地,無奈之下,也只好作罷。

  這會兒,許道宣終於看見出門的三個人有一個回來了,當即一蹦三尺高,沖上來道:「長安!」

  林見羽一見他那橫衝直撞的架勢,當即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為了避免他撞到許長安的肚子,林見羽不得不說服自己忘記當初那場刻骨銘心的刺痛,幾經自我安慰,才總算是捨生忘死地擋在了許長安面前。

  「誒?」沒嗅到許長安身上的淺淡香氣,反而被一條突然橫出來的胳膊掛住了腦袋,許道宣愣愣地轉動眼睛,看到一身粗布短衫的林見羽,立馬艱難且驚喜地發出聲音:「林大鍋?!」

  林見羽緊閉雙眼,等了好一會兒,沒等到預想中的劇痛,不由睜開了眼睛,正好看到許道宣整個人被迫地掛在自己胳膊上。

  「抱歉抱歉。」林見羽忙不迭地將許道宣從胳膊上摘了下來。

  許道宣擺了擺手,咳嗽著讓許長安扶到一邊喘氣去了。

  林見羽輕車熟路地取了茶具,倒了杯茶推給許道宣。許道宣慘兮兮順著脖子,好不容易平復了呼吸,就聽見林見羽充滿疑惑道:「怎麼一年沒見,道宣公子還是不見長高?」

  嘴裡問著,林見羽手上還不忘比劃高度。

  被戳痛穴的許道宣滿懷悲憤,發誓絕不回答這個屈辱的問題。

  卻不想林見羽猶嫌不夠,禍水東引地朝許長安一示意道:「比您小的小公子都長高了許多。」

  僅僅比許長安大了半個時辰的許道宣:「……」

  許道宣已經可以預感到,等回了皇城,那群相熟的同窗公子哥們會說什麼了。

  說實話,林見羽本是好意,只是不巧低估了身高此事在許道宣心裡的位置。

  ——同行數人,除開其他已經成年的,居然只剩下楚玉比許道宣矮了。

  至於其他曾經一樣高的許長安如意之流,現今皆比許道宣高了個頭,只能望塵莫及了。

  「唉。」許道宣語氣沉沉地嘆了口氣,內心實打實地覺得林大哥是位專司哪壺不開提哪壺的人物。

  許長安有喜的事情,並沒有打算瞞著許道宣他們。

  聽到這個消息,許道宣愣了一下,他掰著指頭嘀嘀咕咕地算了好久,都沒算出個所以然來,無奈之下,只得求助於許長安:「長安。」

  許長安忙著喝滋味堪稱一絕的安胎湯,聽了叫喚,從鼻子裡發出聲音來:「嗯?」

  「你的孩子是不是該叫我舅舅啊?」許道宣問。

  許長安:「……」

  許長安差點被這伯舅不分的糊塗蛋嚇得一口悶了安胎藥。

  才從醫館回來不久的楚玉見狀,連忙給自家公子又是順背,又是端茶漱口。

  日子在插科打諢中過得飛快,許長安一日三餐地喝著安胎藥,每隔幾日就要請陳大夫來把平安脈。許道宣渡過了此生最不堪回首的水土不服,哼哼唧唧地跟如意訴苦。

  楚玉與如意輪流換著去醫館照顧遲硯,在陳大夫藥到病除的醫術下,遲硯漸漸好了起來,前日已經能自如活動了。

  林見羽第一日來過之後再沒能抽出空來,宮將軍不在,風都大小事務全落在他身上,實在分身乏術。連去年說好的請許長安喝酒,也因為許長安肚裡有孩子了,而不得不延後。

  不知道是不是懷孕的緣故,許長安這幾日明顯變得嗜睡許多,極容易睏乏。

  這日晌午剛過,遲硯過來辭行,他傷勢已經好全,便要接著往簌都去了。

  許長安剛剛躺下,還未睡沉,又匆匆爬起來。

  燒著地龍,且供了好幾個炭盆的溫暖臥房裡,許長安長髮披散著,睡眼朦朧依靠在床頭。

  遲硯在楚玉引領下進來,二話不說先行了個大禮。

  「遲公子這是幹什麼?」許長安連忙伸手想要扶起遲硯。

  遲硯不肯起,嘴裡道:「遲硯今日前來,是為道謝。一謝當日王妃救命之恩,二謝連日以來病中多番看顧,三謝雪中送碳將遲某帶來風都。」

  「王妃恩德,遲硯銘記於心。雪蓮一族雖僅剩遲硯一人,但仍能為王妃赴湯蹈火。日後王妃若想求雨,縱使遲硯求不來滂沱大雨化解乾涸,求一場滋潤萬物的春雨卻不在話下。」

  許長安昏昏漲漲的頭腦,得到了片刻的清醒:「求雨?」

  遲硯點到即止,並不肯再說了。

  彩雲間每一代被更迭的皇室宗親,都會在開國皇帝登上皇位的瞬間,無師自通一份不外傳的密術,就像大周的牡丹生而就會祭天術。

  雪蓮也有一門獨門祕術,名為祈雨。

  數百年前整個彩雲間大旱,海水倒退,雪蓮一族為了降下大雨,傾全族之力,施展祈雨術。可惜救了乾旱的彩雲間,卻沒能救下他們的帝國。

  雪蓮統治下的百姓,不滿雪蓮敵我不分的仁慈,加之乾旱導致顆粒無收,不少異姓王揭竿而起。

  薛雲深的祖先,便是其中一位。

  遲硯不再多說,許長安知情識趣,亦不強人所難,順勢換了個話題:「兩國交戰,簌都必定第一個遭殃。你此行去簌都,可有什麼打算?」

  「倒也沒別的想法,」遲硯道,「就準備去泡個溫泉便回來。」

  許長安沉默了。

  約莫是許長安看傻子似的眼神太明顯,遲硯不得不為自己辯解道:「簌都作為四季如春的地方,溫泉可是一絕呢。」

  許長安無話可說,只好祝他一路順風。

  臨走前,遲硯躊躇半晌,還是沒忍住問了那個問題。

  「他?」許長安睡意上頭,整個人都有些迷迷糊糊的,費了好半天的勁,才想明白這個他是誰。

  「薄暮跟殿下去蕪城了,歸期尚不確定。」

  遲硯沒再提此事,他朝許長安拱了拱手,道:「那遲硯就不叨擾了,先行告辭。」

  遲硯走後,許長安讓楚玉伺候著脫了衣裳,重新窩進了柔軟的被子裡。半夢半醒間,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生活在冰山裡的雪蓮,能夠泡溫泉嗎?」

  另一頭,幾乎是遲硯前腳剛從風都北城門出去,薛雲深一行人就從南城門進來了。

  蕪城事情已決,薛雲深歸心似箭,一騎絕塵地率先回到了宮將軍的府邸。

  守在門外的楚玉見到大步流星的薛雲深,趕忙起身行禮:「殿下,公子——」

  楚玉話沒說完,薛雲深已經目不斜視地繞過他進了屋。

  不自覺放輕了腳步,薛雲深看著床上的拱起,輕輕喚了聲:「長安?」

  情理之中的,沒得到半句回應。

  等他將手摀熱了,伸進被子裡,企圖摸一摸日思夜想的王妃時,面色忽地一變。

  呼啦一道細微風聲響起,薛雲深沒忍住掀開了被子。

  床榻間,一顆刺軟趴趴的仙人球,正壓著小小的、胭脂色的籽睡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