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張舒適的床上。

  說實話,自離開甘泉宮去勘察黃河決堤情況,再後來跑荊州領兵突襲打仗,她都再也沒有好好的休息和睡在如此舒服的床榻上過。

  撐起身,沉沉的黑髮滑落肩頭,不可避免的看到自己的盔甲已卸,衣服也換了,一襲淺藍的深衣,胸部隆著,顯然裹胸已除,如果沒有感覺錯誤,她甚至還被穿了件報腹,就不知道是什麼花色的了。

  門搧開啟聲傳來,某個侍女模樣的人進來看到她後,立刻轉身跑了出去,還嚷著她聽不懂的語言。

  世界上的語言千千萬種,她所學的十數種於外交有用的語種間,還真沒樣發音吐字的。

  屏風後傳來腳步,轉出陳策,同樣卸了甲,一襲藏青深衣難顯風流,而是極為成熟內斂。瞧見她,帶著淡笑道,「靖王怎麼會變成女人了。」

  她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本王要梳洗。」衣冠不整見人,不是她的習慣。

  他張口奇怪的語言,馬上幾個侍女捧著水盆鏡奩進來,態度恭順無比的替她洗漱梳理。

  他完全不迴避的立在一邊看著。

  她一個眼神都不給他,在侍女企圖幫她梳出女性的發髻時抬手擋了一下。

  侍女們立刻望向他,他點了點頭,侍女們才收回手。

  她動作十分彆扭把自己的頭髮束成男髻,其實並不好看,不過沒人在乎。

  讓所有人退下,陳策坐到床榻側面窗戶下的胡床上,推窗看著外面的綠意,好半晌才回頭對著她道:「我倒真沒有想到你會是女人。」算是對他之前的失禮致歉。

  她完全不理解,以兩人的立場而已,她能活著必然是因為他需要用拿去和皇帝交換什麼條件。怎麼還會如此和聲細雨的閒聊,「我也沒想到你不殺我。」

  他很直接:「我是陳家的養子,他們早年在進行南疆的異族清洗時,殺光了我全家,把我留了下來。」很是無所謂的被靠著窗戶,一張臉籠罩在 陰 影裡,「其實類似於我這樣的養子,陳家有很多。」

  她辨別不出他的長相上有如何的不同處,只是他的語言實在很特殊,與南疆的數種特有語言的語音語調極為相似。「然後你打算做什麼?」她安靜的問。

  他仰起頭,去看房屋裡竹子的屋頂,表情有點茫然,「我原是計畫要滅了陳家。」停頓一下,望向她,「然後去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漠然以對,很久以前,她也曾有過這樣的想法。

  他微笑,「京城有個人給了我很多很多的錢,希望我可以殺了你。」歪著頭上下打量了她許久,「雖然我不太明白為什麼,據說他是你母族的族長。」

  全身有點發涼,這是什麼時候的事?難道說母族在她大婚上下毒並不是唯一的選擇,甚至還有南疆這邊的伏筆?

  他邊回憶著邊淺笑:「於我沒有損失,我答應了。他便派了人過來幫助我掌權,成為了家主,要求是一待你大婚,立刻要想盡辦法殺掉你。」笑容滿面的補充:「哪怕陪上陳家所有的老小、兵士和在南疆的一切。」

  她默默的壓抑住胸口泛起的疼痛感。這麼多年了,再一次證實溫柔的母妃想殺她,仍是忍不住的五味雜陳。「那你怎麼沒下手?」撇開頭,她不願意眼裡露出任何脆弱的可能性被其他人看見。

  他聳肩,「我又不是任人操縱的傻子,邸報上有你中毒和你母族的全誅。我很好奇啊,十分想問問你到底做了什麼。」他雙手攤開後搭在窗檯上,「陳家已是誅九族之罪,我現在只是想滿足我的好奇心而已。」

  她不想和他說話。

  他兀自猜測:「難道是因為你的女人身份?」想到什麼一笑:「還是你根本不是靖王,只是個代替品?所以在被利用完後需要滅口?」

  她額角一抽,有點想拍死他,他以為漢宮裡面可以隨心所欲的李代桃僵嗎?

  母妃從小叮囑她不能露下體還一直吃著藥,如果不是書畫和看過真正男人的構造,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不是男人。連把脈都分辨不出性別的藥,該有多毒……

  母妃一族是寄了多大的希望在皇兄身上,將她當成了最大的棋子和棄子。

  即使為了皇兄,她心甘情願,可在得知這一切的出發點都是為了保證皇兄的皇位,而她最終的結局就是被毒殺或者謀殺,總也是有那麼一絲委屈的。

  那麼玉軟花柔的母妃,那麼溫柔擁抱過她,輕言細語述說著有多愛她的母妃,眼裡心裡其實都只有皇兄一人嗎?

  陳策那邊安靜的瞧著她,忽然拍掌一笑:「看樣子你也不是很混得下去的樣子,乾脆和我去浪跡天涯吧。」扯著唇笑得嘲弄,「身為陛下最寵愛的靖王,還是嫡親的弟弟,要是被人揭穿是女人,哪怕陛下再維護你,也是要治你欺君之罪吧。」

  才不會!皇兄愛她!她瞪他,「閉嘴。」

  他哼笑,「敢對一個王爺下毒和動手,你覺得會只有我這個殺招嗎?」站起身來,他叉著腰低頭看她,「我瞧你領兵也是個心思縝密厲害的,何苦委屈自己陷入死局,為自己活一場又如何。」

  她默然。

  他隨意的展了展肩膀,「我打算四處去遊歷,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同去,又或是離開,都請隨意。」說罷,就像是已經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瀟灑離開。

  她遲疑了一下,站起身往外走去。

  是一所普通的三進院子,幾個侍從和幾個侍女來來往往的收拾著東西,顯然是準備遠行。每個人見到她也只是恭敬的行了禮,並不阻攔。走到馬廄處,果然看到了她自己的馬匹和準備好的數輛馬車。

  她沉默的盯著那馬半晌,難得的猶豫了。

  陳策的話語太有誘惑力,偽裝的確太辛苦了,即使有著皇兄的愛和保證,她也對將來無法完全確定,實在是太多變數了,她的性別就是一道可怕的引線。

  第一次,她有些迷惑了,未來就這麼下去了?她沒有身為女人的自覺性,可也知道和皇兄這般下去,是有孕育的可能的,那時該怎麼辦呢?

  皇兄說要迎她為後,可她又怎麼懂得如何坐好那個位置?她擅長的畢竟只是靖王,只是靖王這個男人的角色。

  可她要是一走了之,皇兄怎麼辦?

  那彷彿獲得全世界的滿足的愛語依舊在耳邊縈繞,心裡暖洋洋的,僅僅因為想起他。覺得自己活著還有意義的,也因為他。

  為了他,她可以繼續充當靖王,可她真的不知道若是有了孩子後,該怎麼走下一步。

  若是皇兄執意迎她為後,又要拿什麼去堵全天下人的嘴呢?尤其是如果有心人借此製造混亂和反叛,那麼還有什麼更多的 精 力致力於整個國家的發展?

  垂下眼,她看到自己的雙手在微微的顫抖,心裡急切渴望著回去,快點回去,想要見皇兄,只要見到皇兄,那麼一切風雨都會被那寬厚的肩膀所遮擋,她也再無須胡思亂想患得患失。

  可理智呢,卻在堅決的反對著。怎麼可以所有可能發生的苦難都讓皇兄承擔,她不能逃避,她要勇敢的面對,既然選擇了要與皇兄走下去,她就要更堅強,這一次,還得成為一個能與他並肩齊驅的女人才行!

  她沉思默想許久,終是背著手,慢吞吞的回到後院去找陳策。

  陳策正無聊的坐在走廊欄杆上,等著隨從將所有的東西收拾好走人,見著她緩步過來,眉頭一挑,硬是培養出來的沉穩持重家主氣息被本性的活躍攙和著,很是矛盾又很是坦誠直接無比,「決定跟我走?」

  她站定他面前,看著他隨意的坐姿,「我和你走吧,不過我要告之陛下我並沒有危險。」她的被俘消息一旦傳出,她很怕皇帝會暴怒立刻下令屠掉南疆境內所有陳姓之人。

  他無所謂的點頭,「只要不阻礙我出行就好。」

  他半點兒也沒有自己是個被抓到就要斬立決的罪犯頭子的自知之明。她略帶稀奇的研究了他一下,斟酌了下語言,「你不怕被抓到?」

  他聳肩,「陳家不是給你們隨便處置了嘛,我本人又沒有逆反的心和能力。」彎起個笑,他直起身,低頭瞧她,「我名喚藍策,是一名四處遊歷的學者。」輕鬆就把自己的身份給換了個徹底。

  她一點也不懷疑他可以弄到新的戶籍,瞧他還真不像是個想自己坐皇帝的,儘管策劃把自己仇人弄死的手段帶來比較惡劣的後果,也不能否認他的確沒有傷害她,也並不想對她有什麼不利。

  「什麼時候出發。」她也不再廢話,「而且信使呢?」

  他歪著腦袋瞧著她,一笑:「你把書信寫完我們就走。」

  藍策說到做到,她的書信一上了封泥交到信使手中,兩人便一前一後搭乘著外表簡樸內在舒適的馬車,在十數個侍從伴隨下,跟出遠門似的離開了這個不知名的南疆小鎮。

  暫時更名叫藍九娘的劉旎無語的瞪著手裡的戶籍,這辦事效率,她才隨意定了個名字,他居然在出行的半路上,就能使喚人加急把有官印的戶籍給辦理並且送了過來。腦子一轉,這樣雷厲風行的方式和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