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沒幾步,發現這街道是那樣地熟悉,這……樹仁中學不是就在這條街上嗎?
果然,遠遠就望見樹仁中學那標誌性的大門,滄桑厚重依舊,巍然屹立。只是不知道那門前,又站過幾個她這樣的傻姑娘呢?那些傻姑娘的旁邊,會不會也有那樣一個清雋的少年呢?
她希望時光能永遠定格在那一刻,那時候,還沒有悲傷、沒有失落、沒有傷痛、沒有別離。
可惜啊,小辮子攝影師大叔,你是真的看走眼了,她跟他一點都不配。十六歲的他,身旁永遠只能站著十六歲的安小陌,而二十八歲的安小陌,卻再也站不到二十八歲的方謙身邊。
小腿生疼,紅著眼一瘸一拐地走近門前,保安室裡的燈亮著,但是沒有人,伸縮鐵門開著條縫,憑著瘦瘦的身材,她輕而易舉地擠了進去。
樹仁中學還是原來的樣子,這麼多年都沒什麼變化,門內右側還是那片鬱鬱蔥蔥的樹林,記得那時候樹木剛剛移栽過來沒多久,還沒有這麼茂密,只能少少地遮出幾片陰涼,學生們很喜歡坐在樹下的草坪裡,靠在細細的樹幹上晨讀。
可憐的小樹那時候根都還沒有固定,哪裡經得起這般重靠,所以現在這些樹長得歪歪扭扭,不是沒有原因的,那都是當年遺留下來的歷史問題。
樹林裡夾雜著幾株臘梅樹,此時正是臘梅盛開的季節,空氣裡都是那濃烈的香氣。
穿過樹林,是圖書館,四層建築,半圓形的造型,看起來不久前剛剛翻新過,外牆瓷磚潔白簇新,再沒有了過去斑斑駁駁的痕跡。
圖書館的側面,便是露天籃球場,幾副籃球場在寒風中搖曳發抖。慢慢爬上高高的看台,坐在台階上,想起很多年前,她常常坐在這裡,偷偷地看著那個高瘦的男孩,帥氣地投籃。
還有旁邊的塑膠跑道,他曾經在這裡攙扶起摔傷的她,他對她笑了,她吃了他的早餐,一切都是那麼清晰,只是一轉眼,已經過了這麼多年。
還想這些做什麼?你還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狠狠地敲自己的腦袋一記,安小陌,沒出息!
腦袋裡暈暈乎乎的,酒勁有些上來了,她深吸口氣,摸出手機撥通了方謙的電話。
剛剛接通,也不等那邊開口,她就扯著嗓子喊:「方謙,我安小陌正式通知你,從等一下掛掉電話開始,我就徹底地忘掉你了!」
正在惱恨跟丟了人的方謙,乍然接到安小陌的電話,很是詫異,「安小陌,你在說什麼?你現在在哪裡?」
「你不要說話,聽我說完!」她強勢地打斷他,藉著酒意大聲說出心中的話,「還有,我安小陌從十六歲開始就喜歡你,一直喜歡你!」
方謙深吸口氣,「安小陌,你到底在哪裡?」
她嘟起嘴,「都告訴你不要說話了!」
他嘆口氣,不跟這個發酒瘋的女人計較,「好,你說。」
「嘿嘿……」得到充分的話語權,安小陌小姐無比興奮,開始扒拉扒拉扒拉,「我告訴你哦,我喜歡你十二年了,從十二年前,在這裡第一次看見你,就喜歡你!你說你哪裡好?不就高點帥點聰明點嗎?冷淡又不愛說話,我怎麼就那麼死心眼地喜歡上你呢?這幾年我一直在想,要是能見到十六歲的安小陌,我一定抽她一巴掌,不准她喜歡你!」
抱怨完又自顧自地回答:「可是每次我看到跟你長得很像的人,又會忍不住想,你現在在哪裡?在做什麼?跟誰在一起?想完又在心裡狠狠罵自己,怎麼就那麼沒出息呢!我本來打算就這麼埋一輩子不說的,偏偏又再遇到你!看到你的時候想你,看不到你的時候我也想你!你說你怎麼就那麼陰魂不散哪!」
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幾乎是用吼的了,吼完腦子就清醒了些,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她一陣懊惱,心撲通撲通像要跳出胸腔一樣。
那頭方謙沒再說話,但是從話筒裡傳來的淺淺的又稍稍急促的呼吸聲,她知道他還在聽。既然都說了,索性就鼓起勇氣說完,做個了斷吧。
她閉了閉眼睛,放軟了聲音說:「每一次,我都對自己說從明天開始要學著忘記你了,白天拚命地找事情做,控制住不想你了,可是晚上又不斷地夢見你,然後從夢中驚醒過來。好累,這出獨角戲,我一個人演得太久太慘淡了,我不知道還要在台上多久,才能有人陪我一起演下去,當了太久的小丑,再也堅持不下去了,我也準備退場了。」
「其實,我挺感謝你的,真的,在我最無憂無慮的十六歲遇見你,給我的那些歡喜和憂傷,以及從沒經歷過的忐忑心情。」說著,她有些哽咽:「我捨不得忘掉,但是我真的準備散場了,就這樣結束吧,過去的十年,是我心甘情願,與你無關,我只希望在我未來的幾十年裡,不要再見到你。」
說著,眼淚就嘩嘩地掉了下來,夜晚的籃球場,孤零零的一個人,說有多淒涼就有多淒涼。這次,是真的結束了,過去還能騙騙自己,一再地反悔,這次,真的把自己逼到絕境了,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當哭泣轉成抽噎,電話裡卻傳出方謙低低的笑聲:「說完了嗎?」
「什麼意思?」他什麼意思?嘲笑她?嘲笑她的不自量力?瞬間除了窘迫外又有些憤怒,自己多年的暗戀,終於鼓起勇氣說出來,得到的回應竟然是一聲嘲笑?
方謙笑意未減:「那我可以開始說話了嗎?」
「你……」安小陌心中陡然升起的怒意又被壓制住,有點摸不著頭腦。
他清了清嗓子,說道:「安小陌,你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是不是應該看著我?還有,你在下結論做決定之前,是不是也應該問問我?你沒問過我,你怎麼知道我的想法?」
什麼意思?她現在在這裡,怎麼去看他?再說了,看著他的話,這些話她是一定說不出口的,勇氣只有一次,用完就沒了。
「安小陌,你回頭。」
她猛然回過頭,驚異地發現,他居然就站在看台不遠處,手裡握著手機,一臉笑意地望著她。
他他他……他怎麼會在這裡?打飛的來的嗎?
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拚命想要看清眼前的人,確定那是不是她的幻覺。她沒喝醉酒過啊,也沒人告訴她喝醉了會出現幻覺啊~~~
然後就看到幻覺中的方謙緩緩朝她的方向走來,臉上笑意不減,等到他站定在她的面前,她才意識到,這個人,是真的出現在眼前了。
怎麼辦啊?她剛才是真的打定主意要忘了他,不再見他,酒壯慫人膽,稀里糊塗把心裡所有的話都說了出來,現在酒勁被嚇跑了……她所有的勇氣都在剛才用光光了,完全不敢看他,她低著頭,腳尖不停地刨著地面。
他戲謔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怎麼不敢抬頭看我?剛才你不是吼得挺起勁的嗎?那股凶悍勁哪裡去了?」
「我我我……」我了半天也沒我出個所以然來。
她的頭埋得更低了,腳尖更加奮力刨著水泥地,她好想快點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可是為什麼這該死的地這麼硬啊?
看著她窘迫的樣子,方謙輕笑出聲,伸出雙手扶住她的肩膀,掰過她的身子,面朝著最左邊的籃球場,清晰的聲音從嘴裡傳出,「我喜歡在這個籃球場打籃球,因為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二樓最角落那個教室的窗戶,那裡總有個傻瓜偷偷探出個小腦袋,不知道在看什麼。」
「我曾經無數次地在這片校園裡與她偶遇,可是她總是躲躲閃閃,不肯抬起頭看我。我其實很想告訴她啊,不用躲了,你其實早就已經在我心裡了。」
她詫異地抬頭,望進那雙如潭水般清澈幽深的眸子裡。
他的聲音很緩很慢,「聽到她說想要考R大,我的心裡很歡喜啊,她笑著跟我拉鉤,說好要一起去到大學的。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隨口說說而已,總之,我是當真了,很認真。我想在進大學的時候,正式地問問她『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我滿心歡喜地計畫著未來,等待著放榜的日子。」
話語中有著遺憾,有著淡淡的憂傷,他幽幽地嘆了口氣,「可是,她沒有給我這個機會,她消失了,整整十年,我再也沒有了她的消息。」
聽到這裡,安小陌就算再不開竅,也明白了他口中的人就是自己。這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做夢也不敢夢的美好景象啊,他說,他的心裡早就裝著她?他說,他十年前就計畫著有她的未來?
眼淚止不住地流淌下來,濕了臉頰。
他伸出雙手,光潔的手指輕輕在她臉上劃過,擦拭她的眼淚,語氣溫柔而堅定,「雖然遲了十年,但是那句話到今天仍然算數,我再問你一遍,安小陌同學,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哇!」這句話徹底揉碎了她的心,這麼多年,多少的委屈,多少的辛酸,多少的深情,通通在這一刻湧上心頭,刻骨銘心的過往,鋪天蓋地漫延而來,她放聲大哭起來,淚珠大顆大顆地滾落,止也止不住。
方謙默默地伸手攬過她,萬分珍惜地將她摟在懷裡,不捨地輕輕吻著她的髮梢,一下,兩下,三下……
他柔聲細語地安慰著她,聲音低沉性感,就像是在耳邊低吟,她被他抱在懷裡,那種溫暖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他的心跳聲,和著她的,相同的頻率,讓她覺得安心,過了許久,她慢慢止住了哭泣,安定下來。
將頭靠在他的肩上,她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我們倆這樣……就算是在一起了?」
他有些好笑地看著她,「難道還要挑日子嗎?」
她破涕為笑,皺了皺鼻子,突然響起什麼似的,撅起嘴巴:「那句話……我可不可以收回來啊?」
他不解地問:「哪句?」
她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說以後幾十年,再也不要再見到你那句啊。」
於是,他輕笑出聲,更加摟緊她,「笨蛋,我們已經錯過了一個十年了,哪裡還有幾十年可以浪費?」
被他這一笑擾亂了心,她微微失神,是不是因為太過幸福,總覺得飄飄渺渺的,顯得那麼不真實。
不管怎麼樣,這雙手,她不想放開了!
方謙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安小陌,有件事情你老實回答我。」
他一本正經的語氣,讓她從他的懷裡抬起了頭,疑惑地問:「什麼?」
他專注地盯著她,眼眸清澈如水,「你老實告訴我,我喝醉的那天,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麼?」他總覺得那個夢境太過真實,像是真正發生過一樣。
聞言,她的臉瞬間緋紅一片,熱辣辣的,「你做過什麼,自己都不記得了嗎?」
「呵呵。」他輕笑,低下頭,將溫潤的額抵上她的,聲音低沉性感,充滿誘惑,「確實不記得了,不如……我們來重溫一下……」
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嘴唇便被溫熱的唇瓣覆蓋,輾轉反覆,遠處的臘梅花香淡淡飄過,若有似無,天上的月光清清亮亮,繾綣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