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鏡湖風月(下)

古竹鎮的下一站就是鏡湖村。

馬車一到鏡湖村地界,眾人便覺得連空氣似乎都濕潤許多。

這一日天氣晴好,惠風和暢,春光暖融。路上亦有不少外出踏青的遊人。

馬車行至湖邊,楊小姣迫不及待地掀開簾子朝外張望,卻猝不及防地被滿湖碎金晃暈了眼睛。

這是一個遼闊的大湖,足有她家的十萬個池塘那麼大。水面浩瀚無邊,無風時,湖平如鏡,倒影著天空和雲朵。微風過時,水面上猶如萬點魚鱗在躍動。湖的上空,沙鷗翔集,水鳥啁啾。湖中央還有一個綠濛濛的小島。

楊小姣一臉興奮,雲鳳章笑盈盈地看著她,說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喜歡。」她從小生活在乾燥的西北,對於江河湖海有種特殊的喜歡。

王一川看看湖面,又看看兩人的神情,他總覺得自家表哥臉上的笑容有些居心叵測,他還是等著看好戲吧。

周玉音也很高興,周季明也在用力睜著眼睛往外張望。

楊小姣看著不由得心生惻隱之心,便笑著建議道:「風景是可以用手腳觸摸的,一會兒咱們到湖邊濯足去。」

周玉音好聲勸道:「你又忘了,女孩子的腳怎麼能隨意外露呢。」

「嗯嗯。」楊小姣隨意敷衍一句,顯然沒放在心上。

雲鳳章寵溺地笑道:「沒事,一會兒我們找個沒人的地方,我幫你……看著,你隨便洗。」他們還曾經這裡沐浴過呢。

因為還要安頓馬車行李,雲鳳章便輕車熟路地指揮車伕往鏡湖村中駛去。

到了村口,他們便看到了兩棟竹樓在青青的竹林中若隱若現。

一群白鵝褐鴨,搖搖擺擺地走到湖邊像下餃子似的撲通通跳下了湖。

門口兩面幌子迎風招展,一面寫著「酒」字,一面寫著「客」字。

這是酒家,同時也是客棧。

楊小姣歡呼道:「咱們就住這家。」

雲鳳章笑道:「好,就住這家。」

他們先到前面那棟竹樓,馬車停穩,雲鳳章扶著楊小姣剛跳下車,就看見樓前的酒客中站起一人,對著雲鳳章朗聲大笑:「鳳章,咱們真是心有靈犀啊。」

雲鳳章聞言微微一怔,隨即便又瞭然。這人不是陸蘊又是誰。

陸蘊大步過來,跟幾人一一打過招呼,接著說道:「你們要在這裡歇宿嗎?因為靜雅怕吵,我就把後面的整棟竹樓包下了,正好能給勻出幾間。」

雲鳳章正在遲疑間,卻聽周玉音驚喜道:「謝姑娘也在這裡嗎?真是天緣湊巧,我和小姣這幾日正念叨她呢。」

陸蘊聽她如此說,對她愈發和顏悅色道:「靜雅也一直念叨你們兩個,一路上抱怨我太悶,沒人陪她說話。」

他們說話時,就聽見一陣悅耳的環珮叮噹聲,謝靜雅裊裊娜娜地走了過來,她身著一襲質地精良,面料輕薄的淡紫衣裙,面上蒙上一層面紗,整個人就像從夢幻裡走出來的一樣,讓人瞬間失神。

她一出現,立即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雲鳳章看也不看她,向陸蘊正色道:「謝姑娘怕吵,我們還是另尋住處吧。」

謝靜雅款步而來,面帶微笑向眾人一一打了招呼。然後坦然看向雲鳳章,輕聲說道:「雲大哥終究還是對我們心生了芥蒂了是嗎?我自問心無愧,你何必這樣故意躲閃?」

雲鳳章不禁失笑,她這話說的他故意躲開,倒像是他問心有愧似的。

他剛要開口,就聽楊小姣接道:「既然這樣,那我們就麻煩你們二位了。這對這裡喜歡得緊。」

說罷,她仰臉看向雲鳳章,「我們就在這裡住下吧。」她反而很想看看對方究竟想幹什麼。

雲鳳章對她笑笑:「也好,就聽你的。」

陸蘊微微笑著,目光在兩人臉上來回打轉,謝靜雅十分坦然鎮定,雲鳳章冷淡平靜。王一川似笑非笑,周季明仍是那副平淡無波的樣子,周玉音卻是言笑宴宴,周旋在楊小姣和謝靜雅兩人之間。

他們一行人安頓好車馬行李之後,楊小姣就和周玉音等人跑到湖邊遊覽勝景。

雲鳳章也跟著他們玩了一會兒,中間還和雲致等人出去了一趟,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做什麼去了。

楊小姣等人在湖邊玩了半日,方回到竹樓。她的房間依舊在雲鳳章隔壁,雲鳳章房間的旁邊還有一個寬闊的走廊,站在那裡,可以遠眺鏡湖的景色。白日裡,能望見片片船帆,夜晚,能看見點點漁火。

第一天,雲鳳章一直在神神秘秘地準備著什麼,當天晚上,還抱回一大包東西。

楊小姣心生好奇,旁敲側擊了一番也沒問出什麼來。

這一天,楊小姣總覺得心頭像壓著什麼東西似的。晚上入睡時,她依稀聽見隔壁有人在說話。楊小姣一個激靈,跳下床貼著牆壁側耳傾聽,卻又什麼也聽不見。又過了一會兒,她聽見隔壁關門的聲音,雲鳳章這是要出去了?她想跟出去看個究竟,又覺得不太好。

楊小姣在屋裡走來走去,直到客棧老闆的女兒提來一桶熱水來,她顧著洗澡才沒想隔壁那人。

楊小姣浸泡在熱水中,心不在焉地洗著澡,接著,她聽到隔壁的門響,他回來了。

夜很靜,竹樓的牆壁很薄,雲鳳章能清晰地聽見她淋水的聲音,淙淙地,嘩嘩地,比世上最動聽的樂聲還好聽。

他靠著牆壁聆聽半晌,覺得渾身燥熱,今年夏天來得真早。

雲鳳章心猿意馬了好一會兒,最後決定到外面的走廊裡透透氣靜靜心。

不想走廊裡已經有人了。謝靜雅站在那裡,月光將她的身影拉得愈發纖長,夜風吹動她那飄逸的衣袂,整個人宛如月中仙子降臨人間。

雲鳳章扭頭便走。

卻聽身後的謝靜雅幽幽說道:「你這樣躲著我倒真顯的我們有什麼似的。」

雲鳳章心頭微怒,也罷,今天他就趁此機會說清楚。

他停住腳步,站得遠遠的。聲音冷淡平靜,「謝姑娘無需拿這種話激我。我和陸蘊是兄弟,你是我兄弟的未婚妻。我將娶,卿將嫁,我只希望你記清這一點。」

謝靜雅的聲音輕柔得像春夜的風一樣,帶著一種難言的蠱惑:「只是因為你將娶,我將嫁,你才對我敬而遠之嗎?倘若我們掙脫了這層束縛呢?倘若我不是你兄弟的未婚妻呢?」

雲鳳章心中冷笑,這個女人跟前世一樣無恥。

謝靜雅款步向他走來,雲鳳章急忙後退一步,謝靜雅又道:「如果你對楊姑娘負有某種責任,報答的方法有很多種,你大可不必做出如此大的犧牲。如果你不方便,我願意幫你。」在謝靜雅看來,雲鳳章一路上折節討好楊小姣,肯定不是因為喜歡她,肯定是因為他對她負有某種責任和虧欠,至於是何種虧欠,她想她很快就知道。

雲鳳章的聲音愈發清冷:「謝靜雅,你太自以為是了,我要娶小姣,只是因為我心悅她。不論任何人,不論你是不是陸蘊的未婚妻都無法撼動這個事實,你明白嗎?今晚的事我可以當作什麼沒有發生過,但請你不要再耍心機接近我,請你珍惜眼前人。言盡於此。」

謝靜雅的身子搖搖欲墜,她掙扎著再問一句:「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是她?」我比她強千倍萬倍。

雲鳳章猛地想起前世,他和小姣成婚後,病中的謝靜雅問的那句話:「我比她強了不知多倍,為什麼是她?」

他此時只想拿出那時的話來回她:「你是比她強很多,但你不是她。」

雲鳳章說完,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他以後再不想見這個女人,無論她以何種借口。

謝靜雅聽罷,身子劇烈地顫抖了幾下,最後手扶住身邊的柱子才得以穩住身體。

周圍萬籟俱寂,月光皎潔卻難掩冷清。她費盡心思,才得以讓陸蘊和下人們安靜沉睡,見縫插針找了這個機會來見他,鼓起巨大的勇氣才能說出方纔那番話,卻被他如此拒絕。

她能聽出他話中的冷淡和蔑視,是真的蔑視,而不是欲拒還迎。

做為一個眾星捧月的女人,心愛男人的無視已足以讓她發狂,而何況是蔑視?沒有哪個女人能容忍這種蔑視,她謝靜雅更不能。

……

次日清晨,眾人都到齊後,陸蘊和謝靜雅才款款而來。

雲鳳章的目光極快地掠過謝靜雅的面龐,她仍鎮定如常,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

陸蘊卻笑著說道:「昨晚的酒後勁真大,我竟起得晚了。」

雲鳳章沒有接話,後勁大嗎?恐怕是有人加了料吧。

楊小姣接過話頭道:「還好吧,不算很烈。」

謝靜雅似乎不太想討論這個話題,便自然而然地轉移話題:「對了,你們今天有什麼安排嗎?」

雲鳳章卻難得的順著她的話道:「我有安排,今天上午要為一個人慶生,畫舫已經備好。」

謝靜雅扯扯嘴角,目光緩緩略過楊小姣,問道:「是誰過生日啊?」

還有誰值得雲鳳章如此煞費苦心?大伙都心知肚明,但仍故意互相詢問:「誰過生啊?是你嗎?」

楊小姣怔了一會兒,才發現過來今天是自己的生辰。她這個人有個很奇怪的習慣,就是過生前總惦記著,真到了那一天反倒忘了。不過,她在家時也沒怎麼過過,一般都是她娘給她煮雞蛋面就打發過去了。

一定是周玉音告訴雲鳳章的。楊小姣朝周玉音望去。周玉音早拿出一隻盒子歡天喜地地遞給楊小姣:「你這個壞傢伙,過生也不告訴我,幸虧我早準備好了。」

周玉音開了個頭,其他人也各有表示。周季明送的是一疊紙和一枝筆,王一川送的是書,他還特意交給雲鳳章轉交,陸蘊和謝靜雅也各有表示,隨行的丫頭們或是送個荷包或是帕子,就連雲齊和忠伯他們也合夥送了份禮物。

楊小姣看著桌上琳琅滿目的禮物,一時之間,心中五味雜陳,既驚喜又感動還有些發懵。

這時王一川起哄道:「哎,某人的禮物呢。快拿出來讓我們開開眼。」

雲鳳章笑得有些羞澀,他看看雲齊,後者立即會意,捧著一隻精緻的竹箱上前來。

「哇,這麼大,裡面裝的是什麼好東西啊?」王一川兩眼發亮。然後看向楊小姣:「介不介意我幫你打開?」

楊小姣暈暈乎乎地點了頭,王一川迫不及待地掀開了竹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