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試探表白(下)

雲鳳章說完這句,忐忑不安地偷瞄著楊小姣。她就像一隻機警的貓兒,必須要小心謹慎、分寸得當才能取得她的信任。不然,按他的本意,他一醒來就想去楊家提親。但他知道若真那樣做了,肯定會把她嚇到。他百般克制才忍到現在。

楊小姣低下頭看著腳尖,心砰砰亂跳。席間被敬了幾杯酒,弄得她頭暈面熱。她現在似乎還不太清醒。

楊小姣別過臉去,不敢看身邊的人,輕輕說道:「咱們接著釣魚吧。」

「呃。」雲鳳章心裡一陣失望,不過沒關係,他還會再接再厲的。

楊小姣為了緩解這種侷促,便去摸弄釣桿,直到這時,她才想起來,他們兩人沒有拿魚餌,能釣到魚才怪。

楊小姣撲哧一聲笑了,然後又把這個發現告訴雲鳳章。

雲鳳章也跟著笑了。他一心想著釣小姣這隻大魚,竟把這種小事給忘了。

兩人依舊並排而坐,一起望著浩淼的湖面。

「小姣……」

「鳳章……」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又同時打住。

雲鳳章雙眸含笑:「你先說。」

楊小姣依舊望著湖面,清了清嗓子,語帶雙關:「我是想說,我本想釣一條小魚做湯,卻意外地釣上來一條百斤重的大魚,我既驚喜又不知所措,我怕釣桿經不住這條大魚的重量……」

雲鳳章心中一陣竊喜,她終於願意回答他的話,雖然是拐著彎兒回的。

他忙打斷她的話道:「也許那條大魚會自己跳上岸,不用你的釣桿。」

楊小姣想了想,又拋出一個問題:「可是我家的鍋太小裝不下大魚。」

雲鳳章滯了一下,急中生智:「沒關係,你可以把那魚切成一塊塊的,分開下鍋,想清燉清燉想紅燒紅燒。」

楊小姣:「……」我這是比喻啊,人也能分開用嗎?

兩人又同時靜默下來。湖上起風了,洪波湧起,波浪啪啪地拍打著岸邊。空氣中時不時飄來一陣水草的淡腥味,畫舫和漁船開始陸續返航。

楊小姣目不轉睛地望著落日下的大湖,心頭湧起一股言說的震撼。她心有感觸地說道:「我以前覺得桃花鎮的小河很寬,可是這一路走來,我看過不少大河大湖,才發現自己見識太少了。聽說在更遠的東方,還有大海,比河湖更廣更寬,像天空一樣沒有邊際。」

雲鳳章側臉望著她,溫聲說道:「以後我帶你去看。咱們、我家有一條大船,我們可以遊遍天下的大江大湖,可以泛舟於五湖,再也沒人來干擾我們。」

楊小姣突然話鋒一轉,直視他的目光問道:「你說人們見過更多的河湖之後還會喜歡那條小河嗎?」

雲鳳章不由得再笑起來,他的小姣還是在換著法子試探他。

他注視著她的眼睛,用堅定而溫存的口吻說道:「我已經見過大江大河甚至大海,可是即便我看遍天下所有的水,仍然獨愛那一條小河。那條小河是如此清澈歡暢,正是我夢寐以求的。除了我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那條小河對我的意義,連那條小河自己都不知道。」

楊小姣的身子輕輕一顫,旋即又將目光收了回來。

湖上的畫舫漁船漸少,白日裡有些喧鬧的岸邊也逐漸寂靜下來。

楊小姣覺得兩人躲在石頭下面,似乎有些太近了。她鑽了出去,輕輕一跳,便攀上了石頭頂端,雲鳳章也跟著攀了上去。

兩人站在石上迎風而立,雲鳳章的白色衣裳隨風飄動,有種飄飄欲仙的飄逸感。

雲鳳章偷瞧著她,身子慢慢挪過去,緊擦著她的肩膀,他那柔軟的髮絲飄拂在她的臉龐,癢癢的麻麻的。她想伸手拂開,卻又不想破壞這種氣氛。

風越來越大,湖水有節奏地拍打著岸邊,淡淡的暮靄籠罩著湖面,整個鏡湖有一種煙波浩渺、蒼茫無際的況味。湖邊村落上空,炊煙裊裊,他們身邊偶而經過一群嘎嘎歡叫的鴨子,整個氛圍給人一種難以名狀的溫馨和寧靜。

「你冷嗎?」雲鳳章輕聲問。

「不冷。」

兩人又沉默了。

雲鳳章想了想又建議道:「你要不要轉過身來看看西天的晚霞。」他又想好了一句話。

楊小姣沒有轉頭,她迎著風,清聲說道:「我有時覺得你像那天邊的雲,變化多端,在別人面前一個樣,在我面前一個樣,私下裡說不定又是另一種樣子。」

雲鳳章微微一笑,「人遇到不同的人,自然也不一樣。比如說,有的人你看到她就想冷若冰霜退避三舍,而有的人你見了她就不由自主地犯賤犯二。」

「嗯。」楊小姣不置可否。

雲鳳章鼓起勇氣,接著說道:「你對我而言就是後者。」他的目光柔情似水,引得楊小姣渾身輕顫,她不敢正眼看他,生怕自己經不住誘惑。

黃昏已然將臨,新月東昇。清淡的月光灑落在他們身上。

良久之後,楊小姣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似在自言自語,又似在跟他說話:「這些日子我過得很快樂很充實。」

雲鳳章忙從遐想中醒悟過來,說道:「你以後會比現在更快樂更充實。」

楊小姣飛快地看了一眼,雲鳳章來不及和她對視,她又飛快收回了目光。

「我從未被人如此珍視過,這一路上,我做為女孩子的虛榮心也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我想要不是我有份量,我早就飄起來了。」

雲鳳章先是忍俊不禁,繼而又是一陣心酸,他動容地說道:「你以後就會知道,這根本不算什麼,我——他現在給你的還不及他想給你的萬分之一。」他中途用「他」代替「我」,莫名地減輕了不少羞窘,話語也更順暢流利。

楊小姣的心跳得更厲害了,但她仍勉強維持著冷靜。

她的語氣中帶有一絲疑惑,「可是我一直在想,他為什麼喜歡我呢?他明明有那麼多選擇。而我,是一個連鄉野村夫都不願將就的人。」這是她曾經的心病和傷痛,哪怕傷口癒合了結痂了,想起來仍會隱隱作痛。

雲鳳章聽完這話,心中又是一陣抽痛。現在的小姣遠沒有幾年後的自信堅定,她還沒從偏遠小鎮走出來,還沒機會見識人間百態,更還沒機會展現自己的才華,現在的她就是一顆蒙塵的珍珠。

雲鳳章心頭一陣激盪,他衝動地扳過她的身子,凝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小姣,你知道嗎?你本是一件外表有瑕卻價值□□的古董,卻被市井之人日復一日地挑剔沒有瓦罐的完好與實用。到最後連你自己也差點相信了他們的論斷。」

楊小姣錯愕地看著他。雲鳳章頓了頓,拋開了所有的腹稿,他只想將心中想說的話一吐而淨:

「你身上的開朗風趣,你的聰敏靈秀,你無人可及的情趣,甚至可愛的怪癖,都無人欣賞。當然,這也不能怪你身邊的男人,他們即便踮了腳也無力欣賞你。他們只適合跟他們一樣凡庸踏實、只關心柴米油鹽只在乎家長裡短的女人。

小姣,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神奇魔力。」

楊小姣靜靜地注視著他,良久不語。兩人四目相對。天地間一片靜謐,彷彿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不了一樣。楊小姣只覺得心底最柔軟的部分被什麼東西撞擊了一下,她覺得自己靈魂深處某處一直束縛她的鎖鏈已經悄然解開,緊接著腦中一陣轟鳴,就像封閉空曠許久的山谷驀地有了回音一樣,讓人詫異、驚喜、激動。

她那平靜死寂的心湖,驀地起了風,一陣清風,湖中洪波湧起,驚濤拍岸。不管他們將來結果如何,她都不會忘記他今晚的話。

雲鳳章默默地看著她,他張了張嘴,其實他還有最重要的一句話沒說出來。

——你是天上皎潔的月光,只有天上的雲才能縈繞在你身邊。

「我想散散步。」楊小姣說道。她迫切地想動一動僵硬的身子。

雲鳳章溫柔一笑,「好,我陪你。」

楊小姣輕盈地躍下石頭,不辨方向,沿著湖岸快步朝前走,雲鳳章緊跟在她身後。兩人也不說話,只是沿著岸一直走下去。湖邊遊人歸家,漁歌唱晚,倦鳥歸林,一切喧鬧漸歸於沉寂。

湖邊一綠一白兩個身影,時而靠近,時而分開,卻又意外的和諧。

楊小姣越走越快,到了最後索性跑了起來,她在風裡奔跑,衣帶當風,像要飛起來一樣。雲鳳章輕笑,也跟著她跑起來。兩人的長髮和衣擺被晚風吹拂,時而攪纏時而分離。

也不知跑了多遠多久,兩人方氣喘吁吁地停下來。

雲鳳章從懷中掏出帕子給她擦汗,楊小姣沒有拒絕。

暮色愈濃,深藍的蒼穹中掛著幾顆疏星,如水的月光傾灑在大地上,湖邊的樹林被夜風吹得颯颯作響。

天地、月光、湖水、春風和人融為了一體,令人渾然忘我而又心曠神怡。

雲鳳章的聲音像醇酒一般動人,又輕夢囈一樣輕柔,「小姣,我明白你的所有憂慮,一切都不是問題。我現在怎麼說都沒有意義,我只想你給我時間來證明這一切。」

楊小姣沒有答話。雲鳳章一鼓作氣,終於說出了那句他最想說的話:「我說過我還有一份大禮要送——我把我給你,你、你肯要嗎?」

「啊?」楊小姣如夢初醒。

雲鳳章勇敢地再問一句:「你真的不想要嗎?」

他向她靠近一步,柔軟的髮絲拂在她的臉頰,他的氣息縈繞在她的鼻端,月光如酒,他的聲音如酒,楊小姣覺得整個人都被浸在一罈美酒中,迷迷糊糊,恍恍惚惚,醉意微醺。

此時,就彷彿一個人拿著香味撲鼻的烤肉誘惑嘴饞的她:「想吃嗎?想吃嗎?」

此時,理智冷靜早已自己跑回家去了,心裡有個聲音在叫囂:「想要,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