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決裂

到了第三天傍晚,李金突然急色匆匆地找來了。

他一見面就問楊小姣:「小姣,雙兒在你這不?」

楊小姣搖頭說沒在這兒。

楊小姣急忙問怎麼回事。

李金氣喘吁吁地說道:「雙兒不見了。」

楊小姣心中一驚,連忙追問到底怎麼回事。

李金說得又快又急:「她昨天早去她舅家一直到現在都沒人影。你王姨去她舅家問說她吃過午飯就往回走了,可是到現在也沒見人,我們到處找不見,還以為她上你這兒還衣服了。」

楊小姣說道:「走,咱們再去找找。」

楊大爺夫妻倆也認得雙兒,一聽說她不見了,二話不說便幫著一起尋找。

那邊,王姨也收了攤子,把小孫子托付給鄰居照管,也一起去找。眾人一起出動,人多力量大,最後是天黑前找到人了。

但結果卻十分不妙。

雙兒背上被人砍了兩刀,因失血過多,昏迷在一條死巷裡。

楊小姣聽到這個消息頓時渾身冰冷。

李伯一家與人為善,從未與人結仇,雙兒更是如此。若是劫財,她身上帶的十幾文錢還在,劫色也不可能,衣服穿得好好的。

楊小姣想起那身衣裳,雙兒是在代她受傷。

大夫很快就請來了。楊小姣和王姨一夜不曾合眼地照料她,到了次日上午,她終於悠悠醒轉。

李金夫婦倆長鬆了口氣。王姨抱著她大哭:「你這個妮子嚇死我了,你哥剛去,你再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怎麼活。」

雙兒咧咧乾燥的嘴唇,啞聲說道:「我沒事的。」

楊小姣一臉內疚地看著臉色蠟黃的雙兒,只是一個勁地道歉:「對不起,雙兒,都是我連累了你。」

雙兒搖搖頭,道:「小姣姐姐,我不怪你,你也不想這樣的。」

楊小姣心裡愈發難受,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李金和眾鄰居一起報了官,忠伯聞訊也來了,並說會幫著追查這件事。

事情的結果很快就下來了。

雇凶傷人的正是雲鳳章的其中一個愛慕者,洛城中一個有錢人家的跋扈小姐。因為雙兒那天借了楊小姣的衣裳,又剛好跟她年齡身量相仿,才導致兇手傷錯人。

眾人得知這個消息,神色極為複雜。

楊小姣雖然早就猜到了結果,但當真相水落石出,她還是一陣呆滯。

她不確信地問道:「此事真與謝家沒關係?」

忠伯肯定道:「沒關係的,謝靜雅不會用這種直白的手段。」是啊,她喜歡用陰謀詭計。直白的,耍心機,這還只是其中一部分,未來還有多少呢?

這天晚上,雙兒吃了點飯後便睡了過去。

王姨走到楊小姣面前坐下,她深深歎息一聲,聲音沙啞:「小姣,你別難過了。我們也沒怪你。你也不願意這樣。」

「我自己怪自己。」楊小姣聲音哽咽。

「好了,別難過了。」王姨反過來勸她。

楊小姣漸漸平靜下來,她決定以後要好好對待王雙兒,把她當妹妹一樣看待。

王姨望著楊小姣,最後語重心地說道:「不是我非要拆散你們,你要好好想想,你們要真是在一起了,你爹娘妹妹怎麼辦,他們還都行動不便。這真是妨不勝妨,總算有人保護他們又怎樣,百密總有一疏。女人的妒忌心有時特別可怕。」

「那麼多女人,各式各樣的,狂蜂亂蝶似的,就算眼下擋住了,以後呢?你有操不完的心。你又沒有嫁家支撐……」

「你再想想那個什麼昭華公子和何清如的事……」

楊小姣猛然打斷她:「我已經想好了!」

三天後,雙兒的病情穩定下來。王姨硬趕楊小姣回家休息。這幾天,她一直衣不解帶地照顧雙兒,人瘦了不少。看她這樣,王姨哪還有責怪她的心思。

雙兒一醒來就勸她不要內疚,說自己身子強壯,這點傷根本沒事。

楊小姣回去睡了一天一夜。次日上午才起來吃點東西。她去醫館針灸,朱大夫這次剛好在。針灸過後,朱大夫用慈悲深沉的目光看著她。

「怎麼了大夫?」楊小姣奇怪地問道。

朱大夫搖頭,別有深意地說道:「記住,以後誰若問起你的毒,你就說小時候誤食毒草所致。」

楊小姣心中一突,忙問道:「大夫,有人向你打聽我是嗎?」

朱大夫不置可否,然後盯著她的臉看了看,緩緩道:「我把藥方給你,都是些常用的藥,別地也能買到。你帶著它回家鄉去吧。」

楊小姣再問,朱大夫卻閉口不言。

末了,他似是而非地說道:「醫者的一大醫德是保守病人的秘密,你的病情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同樣的,別人的事我也不能告訴你,望體諒。」

楊小姣再沒有追問,她向朱大夫鞠躬道謝爾後告辭。

走出醫館時,她戴著帽子和面紗到茶館坐了會兒。

聽書前,卻聽到了近日發生的大事。

「哎,你們聽說了嗎?威遠侯夫人前天回京城的途中被山匪殺了。」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威遠侯夫人連同她的心腹媽媽一起死的,被山上的大石頭給砸得稀巴爛。」

「老天,山匪怎麼這麼大膽,敢動威遠侯府的人?」

「哪止威遠侯府,還有個陳家呢。」

「哦對對。」

「這世道怎麼突然大亂了?咱們以後出門得小心些。」

「世道倒不亂,附近極少有山賊,不知這次是怎麼了?挺讓人奇怪的。」

……

楊小姣心中說不清是什麼滋味,不過還是以慶幸為主。

楊小姣閒逛了半日,眼看著天陰漠漠,怕是很快就要下雨。她趕緊加快腳步往楊家趕去。

她剛上樓不久,白氏就笑瞇瞇地上來說,她表哥來了。

算來,她已有四五天沒看見雲鳳章了。

楊小姣下樓到客廳,跟往常一樣,楊大爺和白氏又到鄰家串門去了。客廳裡只剩下他們兩人。

雲鳳章身著還穿上外出的衣裳,比之前略有些消瘦,但氣色好像還不錯,面色紅潤,像是擦了胭脂的那種紅潤。

「小姣。」雲鳳章的聲音含著滿滿的柔情和思念。

「我們再沒有後顧之憂了。」他又加了這莫名其妙的一句。

他大步朝她走來,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她的臉:「你怎麼瘦了?」說完,不等楊小姣回答,他自己便想起來了,「是因為雙兒的事嗎?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怪我沒顧好你的身邊的人。」他只吩咐人保護小姣的安全,卻把旁人給忘了。

提到雙兒的事,楊小姣那微微動搖的決心又重新堅定起來。這一次是雙兒,下一次會不會是小娟,再下次會不會是她爹娘。她躲開他的手,神色冷淡疏離,客氣地說道:「雲公子旅程還順利吧?」

雲鳳章聽到她猛然又回到最初的稱呼,不由得一怔,隨即又笑道:「小姣,你這是怎麼了?」

楊小姣咬咬牙,語氣堅定地說道:「你臨走前,我曾說過,等你回來我會給你答覆。」

「是的是的。」雲鳳章的雙眼發亮,神色狂喜激動。

楊小姣心中一痛,突然不忍看著他的臉。

她趁著自己的決心還算堅定,飛快地說出了那句話:「對不起,雲公子。我們、我們不合適。」

雲鳳章先是驚訝,再就是不敢置信,隨即又不確定地問道:「小姣,你一向喜歡開玩笑,你是在逗我玩是不是?」

楊小姣正色道:「在這種事上,我不會開玩笑。」

雲鳳章臉上的狂喜一點點消退,他聲音發顫:「能告訴我原因嗎?你把所有的顧慮和疑惑都告訴我,全部告訴我,我們一起解決好嗎?」

楊小姣低頭想了想,突然抬頭道:「也好,我們今日就說個明白吧。」

「其實我只是某個人的影子和替身對嗎?」

雲鳳章大吃一驚:「你是如何得出這個結論的?是不是別人跟你說什麼了?」

楊小姣苦笑道:「沒有人跟我說什麼,結論是我自己得出來的。

因為你看我時我總感覺到你在透過我看別人。你對我獻起慇勤自然而然,一看就像是做過千百遍一樣,我當時不想細想,因為我抱有幻想,但是現在我必須得清醒了。」

雲鳳章急切地解釋道:「不是的小姣,我們中間沒有任何人,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我前世今生都只喜歡過你一個人。」

楊小姣臉色薄怒:「你又開始胡說八道了是嗎?」

雲鳳章一臉不知所措。

楊小姣深吸一口氣,將自己心中隱藏已久的話,全部發洩而出: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和恨。人怎麼會莫名其妙地對一個人好呢。你的愛意來得太突然,沒有開始,沒有醞釀,直接從天而降,它是無根的,像在空中漂浮著的,讓我覺得很不真實……」

雲鳳章急忙出聲解釋,卻被楊小姣抬手打斷:

「請聽我把話說完,如果我擁有謝靜雅那樣的容貌和家世,或許我可以用一見傾心、一見鍾情來解釋,可是我沒有。我那時還是一個連田剛那樣的人都嫌棄的醜女。

你也可以說你愛上我的靈魂和內心,但是你第一眼不能看出我的靈魂和內心。你對我的感情,我一直覺得都不像真的,果然它就不是真的。」

雲鳳章牽牽嘴角,臉上逸出一絲苦笑:

「小姣,你怎能無憑無據,光憑直覺就否定我對你的感情?我不是沒有醞釀,我是醞釀了很久很久。」我經過了兩世的醞釀還不夠嗎?

楊小姣見他死不承認,突然一股怒火湧上心頭,她冷笑著說道:「你說我無憑無據,那我就拿出證據。」

「我問你,皎雲山莊是何時開建的?」

雲鳳章老實回答:「去年八月,你都知道了呀。」

「你畫室中像我的那幅畫像是什麼時候畫的?」

雲鳳章一臉茫然:「你說的是哪幅?」原來還不止一幅是嗎?

楊小姣冷聲道:「那我來告訴你,那幅畫上寫的日期是瑞宣三十年八月初一,也就是去年的八月初一。」

雲鳳章點頭承認:「是的,我想起來了。那又怎樣?」

楊小姣的聲音愈發冷硬:「所以,你在認識我幾天就開始以我倆的名字做為山莊的名字是嗎?你在還不認識我的時候,就能畫出我的畫像是嗎?並且還能預測到我將嫁給你?你的『吾妻』是誰?那個像我的女人是誰?白嫂無意間說漏嘴的那個玉門姑娘又是誰?你好多次說話都中途改變又是怎麼回事?你還說我不是你找的替身?」

楊小姣縝密犀利,層層推進,步步逼問,讓雲鳳章百口莫辯。

不,他也能解釋的,但這個解釋得有一個前提:她得相信自己是重生而來,相信他有前世的記憶。

雲鳳章的胸口劇烈起伏,聲音因激動和急切而發顫:「小姣,那個問題我再問你一遍。你信不信我有前世的記憶?信不信我們前世是夫妻?我今生就是為圓前世未盡的夢,我就是為你而來。你說我對你獻慇勤那麼自然熟練,那是因為我前世已經做過千百遍。皎雲山莊就是用你和我的名字命名的,我們前世的家就叫這個名字,就建在那兒。那幅畫就是五年後的你。」

他不管了,他一定要把心中的一切全部告訴她。告訴她他所知道的關於她的一切,她的過去、現在以及將來。

雲鳳章生怕被人打斷了似的,滔滔不絕地說下去:「我知道你的愛好,你的口味,你的怪癖,你小時候的事,我甚至知道你身上的胎記……」

楊小姣臉色微紅,揚手打斷他:「你知道這一切又有什麼稀奇,全洛城的女子還知道你的一切呢,你只要隨便在桃花鎮上一打探就能知道這些。你也別扯什麼前世,連你自己和忠伯都承認了,你有胡說八道的毛病。」

雲鳳章淒然一笑,他有胡言亂語的毛病。他差點忘了自己撒的慌。他這是給自己挖了一個大坑。

他費盡心思提前所做的一切如今成了她懷疑自己的切實證據,世上還有比這更諷刺的事嗎?

情急之下,他雙手扳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字地說道:「小姣,你一定要信我,我沒有胡說八道,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前世我們——」

楊小姣冷冷地說道:「你放開。」

她眼中的冷漠和防備瞬間擊中了他。雲鳳章緩緩地放開了雙手。

他的眼中含著淚珠,將落未落,不知所措地看著她。楊小姣看著他的臉,心中莫名一軟,世人都說他的笑能讓人神魂顛倒,卻不知道他的淚能讓鐵石心腸的女人瞬間心軟。

她不由得又想起他對自己的好,想起那些如夢一樣的美好日子。他對她無微不至的關懷,被他細心呵護。那麼多女子,美貌的有家世的,費盡心思、用盡手段只為博得他的青睞,而她不用費吹灰之力,便能享受他滿滿的愛意。跟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就像踩在雲端上一樣。

可她轉念一想到他的這些好,皆是因為那個人,她只是一個替身,只是別人的影子,她的心就莫名地刺痛,痛至骨髓。

楊小姣極力控制住自己起伏的情緒:盡力用平淡冷漠的聲音說道:「我祝雲公子前程遠大,覓得良緣。也多謝你這一路來的照顧和呵護。這一路就像一場美夢一樣,現在我該夢醒了。還有請不要再打擾我。」

雲鳳章目不轉睛地盯著楊小姣看,一滴淚終於落了下來,接著是第二滴,更多的眼淚紛紛落下,眼淚和著紅色的胭脂,他急忙轉過身去擦。

楊小姣背對著他說道:「天快下雨了,雲公子早點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