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真相浮出(下)

前世周玉音一直跟他們夫妻有來往,他偶爾聽她說過,周家有個小廝為還賭債做出了背叛家主的事情。那件事情不大不小,但影響十分不好。雲鳳章記得那個僕人好像叫什麼青行。

雲鳳章說道:「我就折回去跟周老爺說一聲。」

楊小姣又拉住他道:「還有,周季明昏迷數日不醒,我懷疑他是中了毒,咱們請朱大夫來瞧瞧吧。」

雲鳳章道:「我去請了,朱大夫這幾日不在,不過已找了別人。你們先回家,等我的消息。」

雲鳳章匆匆離去。

一家人心頭有了希望,心情也不覺好了許多。

當天晚上,雲鳳章沒有來,不過,讓雲齊過來捎了口信,說一切順利,讓他們無須擔心。

第二天傍晚,雲鳳章神色疲憊地回來了。

他一進來,楊家四人便迎上去問怎麼樣。

楊小姣先給他倒了一杯水,雲鳳章抿了幾口,方才給眾人講了這一夜一天查詢的結果。

周家有個叫青行的僕人,前些日子被人下套欠了一大筆賭債。那人威脅他在周季明的茶裡下藥,並製造自殺的假象。但中途被周季明發覺,正好周玉音又來看哥哥,他匆忙逃走,之後的事他便不知道了。至於指使青行的人是誰,很快也會有眉目。

眾人不禁鬆了一口氣。

楊小姣又急切問道:「那周季明醒了嗎?大夫怎麼說?」

雲鳳章道:「還沒有,但應該快了。」

一晃幾天過去,他們的婚期已經過了。不過兩人也不急,反正事情已有了眉目,查清楚再成親也無所謂。到了九月初八這天,雲鳳章一臉喜色地說周季明已經醒了。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對人說他不是自殺,他是被人自殺。這下再沒人懷疑。

楊小姣和雲鳳章又去看了他,周季明因失血過多,臉色十分蒼白,但精神還不錯。

他一看到兩人就連聲道歉:「對不起,我耽誤了你們的婚期。」

楊小姣道:「是我們該說對不起才是,若非我們你也不會這樣。」

周季明溫和地笑笑:「這種時候我們就別互相道歉了,我這就去說明真相,也免得你再受無端的指責。」

周季明當日就拖著虛弱的身體,尋了個合適的機會將三人的糾葛簡明扼要地說明了一遍。

那些義憤填膺的人這才知道真相。

原來楊小姣不是始亂終棄,人家也沒有勾、引雲鳳章,人家是真的兩情相悅。

原來他們被人利用了。

周季明甚至把自己乘虛而入的事情抖落了出來。

「……我本想趁他們吵架時撬了他的牆角,結局你們也看到了,我失敗了。不過敗給雲鳳章,我雖敗猶榮。」

周季明這番自嘲地話,引起了人們善意的哄笑。同時,人們也被他的風度所折服。

幾日之間,事情接連翻轉。洛城的百姓過足了戲癮。他們看熱鬧的不嫌事大,不過演戲的人就沒那麼好過了。

周季明回到周家後,周家大伯笑著稱讚他應對得體,不失周家風範。

周季明強撐身體應酬完眾人,回房時,他路過周玉音跟前輕聲說道:「玉音,你到我房中來一下。」

周季明靠床在榻上,神色嚴肅凝重。

周玉音心虛地垂首而站。

周季明的聲音平淡而有威懾力:「玉音,你太令我失望了!」

周玉音面色灰敗,低頭不語。

周季明緩緩道:「你之前耍的那些小手段我就不再提了。可是這次你不該這樣做,你明明知道我是被人害的,明明我昏迷前已經告訴你有人讓我自殺,讓你趕緊告訴伯父,可是你為什麼不肯說明實情?」

周玉音蒼白無力地辯解:「伯父請了高明的大夫來,並沒有耽誤三哥的病情。我想……」

周季明忽然歎息一聲,放緩語調:「我們周家雖不是鐘鳴鼎食之家,但也是一方望族,一直在當地薄有善名,從未做過傷害別人的事情。我以前覺得你即便耍小手段小心機,但仍有底線。但我錯了。

小姣是我們相識十幾年的朋友,儘管她知道你對雲鳳章的心思,但仍一直真心待你,你怎能陷她於不義?你怎能故意耽擱她的婚期?你知不知道小姣忍受多大的壓力?全城的人都在指責她背信棄義。幸虧是她,若換了別人早撐不住了。若她有個三長兩短,你這輩子能過得安心嗎?」

周玉音緊攥著手,一直低頭沉默不語,但當聽到哥哥也這麼袒護楊小姣時,她壓抑多時的不滿不忿終於爆發,忍不住辯解道:「她承受壓力,那是她應得的,誰讓她要嫁的人是雲鳳章呢。男未婚女未嫁,我爭取一下,又有什麼不對?哥你不也這樣做了嗎?」

周季明怒極反笑:「我跟你一樣嗎?那時小姣已和雲鳳章分道揚鑣,我那時明知你的心思,我指責你了嗎?可是他們如今明明已經定親,而且婚期在即,你還在從中作梗!」

周玉音咬唇囁嚅不語。

周季明繼續道:「你以為沒了她,雲鳳章就會娶你嗎?別妄想了,你難道沒發覺,他對你僅有的一點點善意全是因為你是小姣的朋友嗎?咱倆之間最大的區別就是,如果沒有雲鳳章,小姣可能會選我。但即使沒了小姣,雲鳳章也不會選擇你。」

這一番話徹底擊垮了周玉音,她一直抱著僥倖和希望,是因為她覺得雲鳳章對她總有一點點不同。至少比對謝靜雅和氣,她總想再努力一把試一試。

周季明厲聲說道:「幾個哥哥一向疼你,祖父也常誇你懂事穩重,可你……」

絕望、恐懼、愧疚種種情緒混雜在一起,徹底擊潰了周玉音,她撲通一聲跪下,啜泣道:「三哥我錯了。你罵我吧。但不要告訴祖父和爹娘他們,更不要告訴別人,我以後再也不會了。」

周季明本來滿腔怒火,但看她這樣不禁也心軟了。周玉音是周家最小的女兒,上面三個哥哥都十分疼愛她,但她從不恃寵而驕,從小到大一直十分懂事。唯獨在這件事犯了糊塗。告訴了別人,她的清名就完了,以小姣和雲鳳章的名聲,這事肯定會傳得人人皆知。到時

肯定會影響她的親事。他無論多生氣,但她畢竟是他親妹妹。

周季明沉思半晌,方淡聲說道:「也罷,我希望你記住今日的話。若再有類似的行為,我不會再認你這個妹妹。」

幾日之間,楊小姣的處境翻轉幾回。那些先前攻擊楊小姣的人,知道真相後,多少有些內疚。楊小姣的書坊一開門,這些人便湧進來,多少買點什麼,即便不買,也捧個人場。楊小姣的名聲竟比以前好了不少。就連周季明也是名聲大噪。不少文會詩會都下帖子邀請他。楊家諸人的生活也逐步恢復正常。

兩家重新議定婚期,也不挑什麼黃道吉日了。就在九月十一成親。

不過,在成親前,他們還有一件事要了結。

雲鳳章和楊小姣一起來到陸家,將證據甩到陸蘊面前。

青行給周季明下的藥是安神散加另外一味藥。這種藥能讓人昏睡多日,而且無色無味,一般人察覺不出來。

而謝靜雅久病成醫,又因為時常失眠,對此頗有研究。再加上賄賂青行的人也查了出來,雲鳳章一步步抽絲剝繭,一層層查到了謝靜雅這裡。

儘管人證物證俱在,陸蘊仍是一臉難以置信。

雲鳳章再不他給留情面,將所有的真相全部揭發出來:

「你難道不明白她為什麼棄了舒服的水路也要繞路走旱路?

在鏡湖村的客棧裡,你為什麼睡得那麼沉,做為一個習武之人,連我到你的房裡你都不曾發覺,難道你就不曾懷疑過?

那日你去湖邊找她,她真的是迷路了嗎?你還打算自欺欺人到什麼地步?」

……

陸蘊全身一震,面如土色,他何嘗不曾懷疑?說到底他只是不願相信罷了。

雲鳳章聲音冷冽:「我以為等事情成定局後,她就會死心。但是我錯了。她怎麼對我都行,但我不敢冒險,我怕她下一步再對小姣不利。因此這件事,我打算交給官府來處置。」

陸蘊的神色極為矛盾、痛楚。他顫抖著唇,掙扎了良久,最終還是艱難地出口求情:「鳳章,我與你相交數年,從未求過你。我只求你這一次,所有的罪過,我願意替她頂著。我求你放她一條生路,若將她交於官府,以靜雅的氣性和驕傲等於要了她的命,她可能本就時日不多了。從此以後,我會約束她,將她的下人心腹全部撤換,讓她再也無力作惡。」

雲鳳章站著不動,良久他才低聲道:「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我不敢再冒險,我怕再有下次。」

陸蘊信誓旦旦:「不會再有下次!」

雲鳳章痛惜地望著他,深深歎息一聲:「際蘊,你怎麼會變成了這個樣子?昔日那個仗劍江湖,灑脫不羈的陸蘊哪裡去了?你為什麼非要吊死在謝靜雅這個充滿毒液的樹上呢?」

陸蘊的神色立即萎頓下來,他沉默半晌,才用艱澀嘶啞的聲音道:「我以為你該懂的,愛一個人決不會瀟灑。我有時也恨自己,但還是情不由已。」

還沒等雲鳳章回答,他又接著說道:

「當你喜歡上一個女人時,即便她是無鹽之貌,你也會認為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同樣,即便她有最卑污的心靈,你也會認為她是世上最純善之人。」

雲鳳章緩緩閉了眼睛,陸蘊的話儘管很不中聽,但他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理。

陸蘊又道:「那我再問你一句,如果小姣是這樣你將怎麼辦?」

雲鳳章斬釘截鐵地道:「她不會做出這種事!」

陸蘊淒涼地笑了一下,緊追不捨道:「如果她是呢?」

雲鳳章一時語塞,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陸蘊突然放聲大笑,笑聲時含有一種說不出的苦澀:

「連你自己都沒法回答了不是嗎?」

「鳳章,你只是比我幸運,你遇到的人剛好對你有情,剛好是個好女人。」

雲鳳章別過臉,不忍再看陸蘊:「我不但比你幸運,還比你眼光好。」

陸蘊沒再和他爭執這個問題,他重複道:

「那麼,人你放還是不放?」

雲鳳章掙扎片刻,慢慢答道:「不放——」

這時一直默默旁觀的楊小姣走了過來,她拉著雲鳳章的手望著他道:「放了她吧。」

雲鳳章一臉詫異:「小姣——」

陸蘊也是一臉驚詫。

楊小姣轉向陸蘊,用平淡溫和地說道:「我這次放過謝靜雅,不是因為我心軟,而是看在你救過我們兩個的面子上,同時也看在你是鳳章多年朋友的面子上。不過請你好好看住她,再有下次,我想你也不好意思再來求情。」

陸蘊感激地望著小姣,抽抽嘴角,臉上流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意,用堅決的語氣道:「若再有下次,我必先殺了她再自刎謝罪。」

事已至此,雲鳳章也不再說什麼。他欠陸蘊的人情也算還完了。他們從今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再不相欠。

兩人無言地走出了陸家。

雲鳳章握住楊小姣的手:「其實你不必因我如此。」

楊小姣仰臉笑道:「我願意這樣。俗話說,人情債最難還。你正好趁以機會還了陸蘊的人情吧,以後相忘於江湖也好,絕交也好,落個一身自在。」

而且她瞭解謝靜雅的為人,她心思極重,自尊心極強,就算放了她,她不會好過。就讓她自生自滅自怨自艾去吧。

雲鳳章感動地望著楊小姣,同時又有些感觸:他對謝靜雅還是防範得不夠,前世她沒有傷害小姣,不是因為她不想,而是那時她已經沒有餘力。世間的萬事世物都在變化,人也隨事隨境而變。比如周玉音,比如謝靜雅。他以後斷不可以過度依賴前世的經驗。

這場風波徹底平息。兩人安心準備成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