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蘊悲痛欲絕的聲音迴盪在大廳裡,令聽者震撼唏噓。
竟然真的是謝靜雅所為,這些人沒想到她病成這樣還有餘力對付雲楊夫妻二人。
這些人雖是二人共同的朋友,但誰也沒有出聲幫謝靜雅求情,楊小姣僥倖無事,雲鳳章仍在昏迷,況且謝靜雅這是再犯,他們誰也沒臉幫著求情。
謝靜雅依舊一身白衣,身上被繩索捆著,即便如此,她臉上的神情仍是從容嫻雅,那姿態不像是來請罪倒像是來赴宴的,自始自終,她的臉上都掛著淺淺的笑意,讓人看了心中發毛。
陸蘊對著眾人拱手,沉聲說道:「諸位朋友兄弟,你們大多是我和鳳章的朋友,我陸蘊與各位相交數年,自問從沒做過傷害背叛朋友之事,不想,這個女人竟兩次加害鳳章夫妻,我陸蘊再沒臉面苟活,今日就踐了當日的諾言,我先殺了這個毒婦!」
陸蘊說完,刷地一下抽出腰間的長劍。
眾人搖頭歎息,有的想說話,但又不知說什麼,大部分還是看向楊小姣。雲鳳章仍在昏迷,大廳裡只有楊小姣,她娘錢氏和妹妹楊小娟在身邊陪著她。王一川面色沉重地站在一旁。
陸蘊手中的劍還沒架到謝靜雅脖子上便開始劇烈的顫抖,這些年來,他走南闖北,殺過不少山賊大盜,但面對心愛的女人時,手不可遏止地抖了。
謝靜雅氣定神閒地望著他,陸蘊又羞慚又憤怒,他一把抓起謝靜雅往前拽了幾步,大聲命令道:「跪下,先向弟妹道歉。」
眾人交頭接耳,小聲議論,紛紛將目光聚集在楊小姣身上。此時的她,面色冷峻,從陸蘊進廳,她一直未發不言,只是冷冷地看著謝靜雅。她身邊的楊小娟更是眼冒怒火,若不是錢氏攔著,她早衝上去代替陸蘊宰了她。
楊小姣還沒發話,楊小娟則是十分不耐煩地嚷道:「道什麼歉,我們要的不是歉意,而是公道,要殺快殺,少囉嗦。」
眾人嘩然,他們早聽說過楊小姣的妹妹脾氣火爆,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陸蘊沒看楊小娟,只拿眼望著楊小姣,緩緩道:「人我一定會殺的,但道歉也是必須的。我和她都欠弟妹一個正面的道歉。」
說完,他再次命令謝靜雅。謝靜雅慢慢抬起頭來,向前走了幾步。死死地盯著楊小姣,眼中迸射出仇恨、憎惡的光芒,她冷笑一聲,語速飛快地說道,「道歉?憑你也配?你連我的丫頭都不如。你憑什麼得到他的萬般寵愛,憑什麼——」
謝靜雅的話沒說完,就聽得「啪啪」兩聲清脆響亮的巴掌聲,原來楊小娟已經衝過去了。
她的動作快得連陸蘊都沒攔住,楊小娟用比她更響亮的聲音道反擊道:「你瞧瞧你這個樣子,還有臉辱罵我姐,你簡直就像一條瘋狗,說你是瘋狗簡直是侮辱狗。你說我姐不如你家的丫頭,我看你還不如我家的大黃。整天就跟沒見過男人似的,吃著碗裡的望著鍋裡,見不得別人好,心眼比針尖還小,全天下就數你高貴美麗,男人就得圍著你轉。人家看不上你也是錯,你以為你誰啊。」
楊小娟罵得痛快淋漓,犀利無比。
謝靜雅被氣得滿臉通紅,咳個不停。
楊小娟喘口氣,還要接著再罵。陸蘊也要開口阻止,就聽見裡面有人喊道:「公子醒了!」
大廳裡頓時熱鬧起來,楊小姣又驚又喜,暫時顧不上陸蘊和謝靜雅兩人,轉身就往屋裡跑去。楊小娟臨走又甩了謝靜雅一巴掌,然後也跟著跑進屋去。
還沒等他們進去,雲鳳章已經扶著忠伯慢慢走了出來,他的臉色青中帶白,唇上的黑氣已經散去,但仍血色。楊小姣一陣心疼,快步上前扶住他。雲鳳章衝她安撫地笑笑,身體自然而然地倚在了她身上。
接著王一川和朋友們也紛紛問候,雲鳳章仍有些虛弱,跟眾人微笑著打了招呼。
楊小姣攙扶著雲鳳章和眾人一起返回客廳。
楊小姣讓人搬來一張椅子讓雲鳳章坐下,她就靠在椅子邊上。
陸蘊看到雲鳳章清醒,既高興激動又有些羞慚,他望著雲鳳章,嘴唇動了幾次,才啞聲說道,「鳳章你醒了就好。」
雲鳳章衝他點點頭,語聲緩慢,「什麼也別說了,把她交給官府處置吧。我後悔上次放了她。」
陸蘊神色複雜地望著雲鳳章,又將初進來的那番話重複了一遍。「鳳章你放心,這一次我再沒臉求情,我說到做到。」
說完,他轉臉看著謝靜雅。謝靜雅此時卻用放肆而癡迷的目光緊盯著雲鳳章看。眾人不由得瞠目結舌。她這是瘋了嗎?
陸蘊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比方才舉劍時抖得還厲害。
他的眼裡閃爍著憤怒、瘋狂的火光,突然,他舉起巴掌,「啪」地一聲扇過去,厲聲罵道:「你這個賤人!」
謝靜雅的身子趔趄一下,又站穩了,繼續盯著雲鳳章看,她擦擦嘴角的血跡,望著雲鳳章奇怪地笑了幾下,說道:「我已經受夠了,反正我也活不長了,今日我索性就說個痛快。——明明我們才是世人眼中的金童玉女,明明我跟你才最相配。你為什麼要選擇她?你到底做了什麼虧欠她的事,讓你如此這般犧牲作踐自己?敗在她手,我倍感恥辱!」
雲鳳章的目光掃過謝靜雅的臉,他緊握著楊小姣的手,剛要開口說話,楊小姣便以目示意,讓他不要說話,他剛剛甦醒,身體十分虛弱,不宜多言。
雲鳳章乖乖地閉了嘴。
楊小姣清朗明快的聲音響在大廳中:「你根本不必感到恥辱,因為我從沒拿你當過我的對手,不曾交戰,何言成敗?他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的,他都沒拿正眼看過你。所以,你安心平靜地上路吧,下輩子記得心胸寬廣點,若你還能當人的話。」
彼此該說的話都說完了,雲鳳章的身體也支撐不了多久,楊小娟冷哼一聲,正欲開口催促陸蘊。
就見陸蘊突然愴然而瘋狂地笑了起來,然後,他慢慢舉起手中的劍。眾人屏息凝氣,有的閉上了眼,有的別過臉去人,都不忍再看下去。
謝靜雅突然身子一軟,慢慢地倒了下去。她的嘴角滲出縷縷鮮血。
陸蘊心中大驚,扔掉長劍,蹲下身抱著她,惶急地問道:「靜雅,靜雅你怎麼了?」
謝靜雅面帶微笑,她伸出手摸著陸蘊的臉,慢慢說道,「我不用你動手,我知道你下不了手。從我下毒的那一刻,我就做好了準備。」
陸蘊的眼中流露出極度痛楚的表情: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你明明說過你已經放下了,廟會那日,你也說過我們可以像他們那樣恩愛。」
謝靜雅憐憫一笑,「我那是騙你的。」不騙他不麻痺他,她又怎能有這次機會?
她一直在笑,笑容漸漸轉至淒絕,她似在看雲鳳章和楊小姣,又似乎沒看兩人,「我怎麼能放下?全城的人都在傳揚他們夫妻的事,所有的朋友都來告訴我,她楊小姣有多幸運多受寵,他們夫妻有多恩愛,每一次都是對我的凌遲和嘲弄。」
謝靜雅的聲音漸漸微弱下去,接著,她用軟糯嬌柔的吳音唱起了雲鳳章曾唱過的那首曲子:
日暮天無雲,春風扇微和。
佳人美清夜,達曙酣且歌。
歌竟長太息,持此感人多。
皎皎雲間月,灼灼月中華。
豈無一時好,不久當如何。
「鳳章哥哥,我一直想告訴你,你漏掉了最後兩句,哈哈。」
謝靜雅說完這句話,便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陸蘊抱著謝靜雅的屍身嚎啕大哭,有跟陸蘊交好的人,試圖上前勸慰,但他誰也不理不踩。他先是哭,哭夠了又笑,似瘋似顛。
眾人無可奈何地看著陸蘊,都有些不知所措。
楊小姣扶著雲鳳章道:「咱們回房吧,你不能久坐。」
雲鳳章緩緩點頭。
他剛站起身來,就聽見陸蘊突然停下了笑和哭。
他一步步走到雲鳳章面前,盯著他的眼睛,用怨恨瘋狂的聲音道,「雲鳳章,以前與你相交時,就與人勸過我,要我遠離你,因為凡是接近你的人必會家宅不寧,我當時不信,我現在信了。但願我從未認識過你。」
雲鳳章的身形不禁一晃,臉上現出一絲苦笑,他到底還是說出了這番傷他至深的話。
楊小姣心疼地看了看雲鳳章,突然大喝一聲,「陸蘊,你給我站住!」
陸蘊的腳步一頓,果然站住了。
楊小姣冷冷說道:「我知道你此時心情悲痛欲絕,可你別忘了,我也險些經歷喪夫之痛。她謝靜雅是罪有應得。但我和鳳章呢我們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鳳章自始至終不曾撩撥過謝靜雅,你有什麼資格什麼臉面說這種話?其實我們也但願從未認識過你們兩個!」
說完,她看都不看陸蘊,攙著雲鳳章慢慢離開了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