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結局(中)

楊小姣陷入昏迷前,她聽到了那個蒙面女人的聲音焦急的聲音,「小姐,外面來人了。」

一定是雲鳳章找來了。

楊小姣徹底放下了心防,意識沒入了黑暗之中。

……

楊小姣是被波濤的轟鳴聲驚醒的。

她此刻所在的地方就是蛟龍山頂端的那座孤峰,她被綁在石柱上,鐵索木橋已經被人斬斷。那個道姑就站在她身邊,蒙面女人卻不知在何處。

雲齊和忠伯站在孤峰的這端,正在想法設法接上鐵索。雲鳳章乘著一艘船泊在孤峰下。

他高聲喊道:「何道長,只要你放了她,你什麼要求我都答應。」

楊小姣聽到何道長三個字,心頭不由得一震,怪不得她覺得面前的人那麼眼熟,原來她也姓何。

楊小姣很快便記起了關於她的傳說,她就是何清悠,她母親的族姐。當年京中有名的才女,風頭不亞於陳姝,同時也是陳姝的勁敵。只是後來不知怎麼回事,她突然消失,萬萬沒料到,她竟會出家當了道姑還隱藏在這裡。

「哈哈,放了她……」何清悠縱聲狂笑。

笑著笑著,她突然轉過臉來,神態轉為猙獰癲狂:「你這個小賤人!我最恨的人就是你,我好心憐憫你,帶你出席詩會,你竟敢打他的主意,就憑你也配!」

她一步步向她走來,目光如刀,咬牙切齒道:「我要把你扔到大海葬身魚腹,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屍!」楊小姣不寒而慄。

何清悠解開鐵索,手抓著她背後的繩子,將她懸空在崖壁上,她的腳下就是波濤洶湧的大海,只要何清悠一鬆手,她整個人便會墜落下去。

雲鳳章嘶聲大喊:「小姣,小姣——」

忠伯和雲齊他們在緊張萬分地接鐵索架橋。

何清悠的耐心已盡,她厲聲喝道:「你這個賤人去死!」

楊小姣看著腳下的波濤,驚懼異常。但腦子還算清楚,她知道何清悠本已半瘋,她有時會把她當成她娘。突然,她想起,錢氏說,雲鳳章長得跟她爹有一點相像。頓時,她腦中靈光一閃。

突然間,她哈哈大笑起來,她的笑聲把何清悠嚇了一跳,手上的動作也不由得一頓。

楊小姣沖何清悠揚起臉,得意洋洋地說道:「何清悠,你趕緊放我下去,我要去找昭華公子,我要永遠和他在一起,你看他就在船上。」

楊小姣說著,遠遠地望向船上的雲鳳章。

他此時正焦急萬分,船工早已打準備好繩索,木桶,一旦楊小姣落水,他們就趕緊下去打撈。

何清悠果然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雲鳳章站在船上,初夏的艷光照耀在他的身上,他的全身似乎籠罩著一種耀目的光華。

楊小姣繼續蠱惑道:「你看,陽光照在他身上,那種光華多麼耀眼,怪不得世人稱他為昭華公子。他就像太陽一樣地光芒萬丈,他這麼好卻是我的,他是我的丈夫,我女兒的爹。我要下去找他。何清悠,你給我滾開,別不要臉地擋在我們中間。你永遠都爭不過我。」

何清悠回過頭望著她,突然冷冷一笑,咬牙切齒道,「何清如,你做夢!」

她說著猛地把繩索往上一拉,將楊小姣甩到上邊,突然興奮而癲狂地衝著大船喊道:「昭華,昭華,我來了,我來了——」

她喊著笑著,突然縱身一跳,潔白寬大的道袍迎著海風展開,像一隻蝴蝶一樣翩翩落下,落到翻滾咆哮的波濤之中,頃刻間便被吞沒了。

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

天地間一片寂靜,惟有浪濤仍在轟鳴咆哮。

楊小姣疲倦至極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笑意。

一切都結束了。

「小姣,小姣,你等著我。」雲鳳章先是驚詫,接著是興奮地喊道叫。忠伯他們已經接好了鐵索。

在楊小姣第二次昏迷前,她以為自己醒來看到的一定是雲鳳章。她以為一切劫難都結束了。

可是她錯了。她沒料到,自己的靈魂竟慢慢地飄離了軀殼,被吸入了一個悠長如隧道般的黑洞。

她回到了那個自己曾經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飄蕩在那個城市的上空。她原來的軀體正躺在醫院的病房裡。

當她看到自己的軀體時,一股巨大的引力險些將她吸進去,楊小姣用強烈的意念穩住,來回掙扎撕扯。

她不要留在這裡。她想雲鳳章,想她的家人。她在那裡做為一個小女孩重新度過了一生,她早已與那個世界血肉相融。

楊小姣不知飄蕩了多久,她不想回到原身,但又找不到回去的路。她焦急萬分,她想起雲鳳章,想起那些快樂得像夢一樣的日子,想起他們在洛城的園子裡留下的每個足跡,想起他巨大的不安,想起他兩世的守候。難道這一世還要他落空嗎?

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

……

洛城,皎雲山莊。

又是一年秋天。

秋風起,黃葉紛紛飄落。

整個園子瀰漫著一股濃濃的淒涼蕭瑟。

寂寥的大門外,楊小娟正抱著砍刀坐在右側發呆,王一川一臉頹廢地走出來,習慣性地在左側的石頭上坐下。

兩人相對默然。

「姐夫還是那樣嗎?」楊小娟悶聲問道。

「還是那樣。」王一川頹然答道。

這時,門前的小路上傳來馬車的轆轆聲,接著從車上下來兩個穿紅掛綠的中年婦人。其中一人正是買李香的那個劉牙婆。

楊小娟抱著砍刀霍然站起來,那婦人遠遠地高聲喊道:「小娟姑娘,你可別砍我,我不是來給你姐夫做媒的,我是幫你姐招魂的。」

楊小娟這才放下砍刀。

屋裡,雲鳳章像一年多來的每一天那樣,為床上人事不省的楊小姣擦臉餵飯,按摩全身,彈琴,陪她說話。

當楊小娟和王一川帶著兩個婆子進來時,雲鳳章淡掃一眼兩人,冷冷說道:「她們來幹什麼,給我出去!」

自他的妻子陷入昏迷,並且許多大夫宣佈藥石無效後,便有很多不長眼的媒婆上門提親,他當時大發雷霆,楊小娟聽說後更是直接抱著砍刀在門口等媒婆,來一個砍一個。雲鳳章見兩人進來,便以為她們是漏網之魚,因此對她們毫不客氣。

劉牙婆忙笑道:「雲公子誤會了,老身一向最喜歡雲夫人,如今心疼她都來不及,哪裡肯做出這等事。老身是來替她招魂的。」雲鳳章臉色稍緩。

陪同劉牙婆同來的那個婆子,在屋裡一通扭動後,進行了一聲抑揚頓挫地嘶喊招魂。

半個時辰過去了,床上的人兒仍安靜地睡著。

一個時辰過去了,仍是毫無動靜。

雲鳳章承受著第二百零七次的失望。

兩個婆子安慰了他一通,連賞錢都沒要,便告辭出來了。

兩人一離開,雲鳳章便又復躺在楊小姣身邊,輕輕地抱著她,喃喃低語著。

「小姣,你還不回來嗎?園裡的果子熟了,我一直留著,等你回來摘。我還要你騎在我的脖子上摘棗子,摘梨子;草坡上的草也黃了,你再不回來,就沒法再抱著我打滾了;還有冬月裡的廟會,這次,我不戴面具了,馱著你滿城跑都願意……」

他就這樣一樣直說,從中午說到晚上,放到外面桌上的飯菜涼了熱,熱了又涼。府裡的所有下人都愁容滿面。

天黑了,他點上燈,繼續抱著她說話。

下雨了,他伴著嘀嘀噠噠的雨聲說。

「小姣,其實我比前世幸運多了。至少你留給我一具摸得著看得見的軀體。

我再也不用在清晨醒來去摸空蕩蕩的身邊,再也不用寒夜裡抱著你的衣服你的枕頭輾轉反側,再也不會在路過假山樹叢時總覺得你在裡面跟我躲貓貓,再也不用滿園子都是你的身影和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