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冷雨淅淅,室內一燈如豆。
睡前,他會摸一摸她的身體,確定是溫的,心裡默默地鬆了一口氣。
清晨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探探她的鼻息,那微弱清淺的氣息讓他感激涕零。
小仙仍像以前那樣,每天早晨都會從貓窩裡出來鑽到被窩裡,蹭到女主人身邊,毛茸茸的腦袋擱在她的肩膀上打呼嚕。
每隔兩天,錢氏便帶著李香和楊小義夫妻倆來看一看大女兒。李香如今已經成了楊家媳婦。
錢氏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楊小姣,除了歎息還是歎息。歎息完畢,她憂心忡忡地說道:「好孩子,你趕緊醒來吧。再這樣下去,姑爺怕是也要跟著你去了。」
楊小義卻在旁邊接道:「大妹,你若再不醒來,我恐怕妹夫快守不住了。」
李香瞪了丈夫一眼,「你說什麼呢。」
楊小義沒吱聲。
三人退到屋外時,楊小義卻對錢氏道:「娘,我看不如再在雲家辦場喜事沖沖喜吧。」
錢氏怒道:「辦什麼喜事?難道你也像旁人那樣要張羅給你妹夫續絃納妾,你妹妹還活著呢。」
楊小義訕訕地道:「小姣是我妹子,我哪能這麼做?我是說,咱們可以辦小娟的喜事,就在雲府辦,可以藉著喜事沖一衝,說不定會有用。」
錢氏沒說話,倒是有些心動了。如今他們遍請名醫,甚至連神婆和道士都請了,還是沒用。他們已經到了病急亂投醫的地步,無論什麼偏方土方只要有希望都想拿來試一試。
「只是小娟夫婿的人選還沒定呢。」
楊小義狡猾地笑道:「已經有現成的人選了。」
錢氏這才明白兒子說的是誰。
先前,王一川和小娟兩人互相看不順眼,最近府裡出了這事,雲府和書坊就靠兩人打理,一來二去的,感情倒比以前好了許多。
楊小義道:「我去讓人探一探一川的意思。」楊小義以前跟著養父外出做生意,也算走南闖北,見識不少,他跟王一川性情更為相近,比跟雲鳳章處得更和諧,如今兩人已成了朋友。
楊小義試探得很順利,王一川想了想道:「只要小娟同意,我就同意。」
錢氏又問小娟,楊小娟滿不在乎地道:「我無所謂,只要我姐能好,別說跟他拜堂,就是跟公雞拜堂我也願意。」
兩家一拍即合。
日子就選在九月十二,比楊小姣和雲鳳章的當初的婚期僅錯一天。
喜事就在雲府辦。雲鳳章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他現在除了楊小姣,其他的一切俗事瑣事都推給了管家和下人,怎麼樣都無所謂。
冷清了一年多的雲府終於重新喧鬧起來。府裡張燈結綵,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雲鳳章無論多傷心頹廢,表弟和妻妹的婚宴總要出席。只不過是這眼前似曾相識的場景愈發讓他傷感。
臨去前,他吩咐侍衛和侍女嚴守門禁,除了他們自家人外,閒雜人等一律不讓進屋。
雲府高朋滿座,賓客如雲,笑語喧嘩。
楊小義在開宴前仍不忘進去刺激一下妹妹,「小姣,你看你總不醒來,妹夫要娶親了。」
說罷,他在床邊站了一會兒,才緩緩走出門去。
外面鞭炮聲辟啪作響。
楊小義走出門時,並沒有察覺楊小姣的手指動了一下。
楊小姣終於穿過了那個隧道一樣的長長的黑洞,重回到她同樣生活了十八年的大周。
她覺得她的精氣神似乎已經用盡了,已經瀕臨在魂飛魄散的邊緣,她什麼都看不到,只有微弱的聽覺。
她憑著感覺摸索到雲府時,她聽到了人們的高談闊論聲,議論一對新人的話語,聽見喜娘高呼新郎新娘拜堂的聲音。她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雲鳳章,他真的是等不及了嗎?他真的要另娶新人了?或許真有可能,她知道兩邊的時間點是不一樣的,她在那邊一年相當於這邊的十幾年,她不知道她飄蕩了多久,但肯定時間不短,也許他真的守不住了。
儘管傷心悲憤,但她還是想看個究竟,哪怕是再殘酷的真相她也要弄個清楚明白。
一股強烈的意念讓她拼盡了最後一絲氣力,終於,她的魂魄和軀體融合了。因為用力太過,她很快又陷入了昏睡。
夜晚來臨,濃濃的夜色籠罩著大地。府內的賓客已經散盡,狼籍的杯盤已經悉數撤去。
一輪清冷的秋月照在雲府。
雲鳳章喝得醉醺醺的被架著回房。
雲鳳章藉著一豆燈光,靜靜地打量著床上的楊小姣。
他的目光似水一般溫柔,聲音像醇酒一樣低沉動聽,「小姣,我們今晚再洞房一回好不好?」
他慢慢地俯下身,伸出手摸著她的頭髮,輕輕吻著她那平滑的額頭,接著是眉毛,滑過她緊閉的雙眼,輕點過她那挺俏的鼻頭,在臉頰上輕輕摩擦。最後是唇,她的唇不像往常那樣緊閉,他只輕輕一撬,便伸了進去。他的舌在她口中攪擾很久方才依依不捨地退出來,接著繼續一路向下。
他將她從頭到腳吻了一遍。然後又抓著她的手,在自己身上慢慢滑動,先是放到胸口,「小姣,我這裡想你,很想很想。」接著放到腹部,「這裡也想。」最後再往下,他渾身顫慄了一下,啞聲說道:「這裡最想最想你。」
他握著她的手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夢中的小姣仍是那麼調皮,她用手在摸他。
次日清晨,雲鳳章醒來的第一件事仍跟往常一樣,先是探她的鼻息。
「小姣,你昨晚到我的夢裡來了。」
他沒料到,自己對上了一雙睜開的眼睛。
「小、小姣。」雲鳳章激動得語不成句。
他搖搖頭,揉揉眼睛再看,那雙眼睛還在睜著,還在看著他笑。
他呆呆地凝視著她,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這副景象又倏忽消失。
楊小姣艱難地抬起手,手在他的臉上輕輕移動,顫聲道:「你怎麼瘦那麼多?」
雲鳳章激動地抖著唇,楊小姣又將手移到他的頭髮上,「怎麼竟然變白了?」
雲鳳章用顫抖的手捉住她的手,終於能說出了完整的句子,「瘦些好,省得壓著你。白了也好,老了會少很多麻煩。」
兩人四目相望,淚光瑩然,彷彿怎麼也看不夠似的。
門外響起了小心翼翼地敲門聲,白嫂在外面輕聲說道:「公子,夫人的早飯準備好了。」
雲鳳章如夢方醒,他跳下床去,走了幾步,又回頭望著小姣。
楊小姣衝他笑笑,示意他趕緊過去。
雲鳳章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先是端起一碗溫熱的羊奶,一勺勺地餵她。她的嘴角沾了一圈奶漬,他湊上前輕輕舔乾淨。
「要再吃些迷糊嗎?」他輕問。
楊小姣搖頭,「我渾身難受,想洗漱。」
「好,我來幫你。」
他剛要起身去準備熱水,楊小姣又叫住他:「你去讓人告訴爹娘他們吧。對了,是誰在咱們家娶親?」
想到昨晚她悲憤地回來,結果半夜醒來,卻看到雲鳳章好端端地睡在自己身邊,這才明白自己是誤會他了。
雲鳳章粲然一笑:「是小娟和一川,原來沖喜真有用,我要去告訴他們。」
楊小姣嗔怪道:「這麼一大早,你去叫他們幹嗎?你先派人去告訴爹娘就好。」
雲鳳章一想也是,不禁又笑了。
府裡的下人很快就知道他們的夫人醒了。眾人奔走相告,喜氣洋洋。苦日子終於熬到頭了。這些日子他們戰戰兢兢,愁雲慘淡,真是苦得沒邊。
楊家一家得到喜報,也是喜不自禁,當下便跟著來了。
楊小娟和王一川也得了消息,楊小娟激動地踹了新郎一腳,興奮地嚷道:「跟你成親還真有用,早知道咱們去年就成親了。」
王一川咧著嘴道:「是啊是啊,早知道早成親了。」
熱氣氤氳的浴室內,雲鳳章正在專心致志地替楊小姣洗頭髮。
楊小姣閉著雙眼,一臉享受,「相公,你的手法真舒服。」
雲鳳章得意地笑著。將她全身洗乾淨用布巾擦乾,用毯子裹著抱出去,再一件件替她穿上衣服。一會兒,爹娘他們該來了。
兩人直到現在,仍有些精神恍惚。
常常默默地對望著不說話。
楊小姣盯著雲鳳章的臉看了一會兒,道:「鳳章,你還是胖點好。」其實他無論胖瘦都好看,胖點時叫丰神俊朗,瘦的時候,卻莫名有一種孤清飄逸的感覺。前者接地氣,後者更有仙氣。
「你想讓我胖我就胖,想讓我瘦我就瘦。」
「嗯。」
他的精神一恢復,本性又開始流露。
「你說讓粗就粗,說讓細就細。」
「混蛋。」
楊小姣撲到他懷裡輕輕撕咬。
雲鳳章伸開雙臂緊緊地箍住她的腰。
楊小姣將臉埋在他的懷裡,感慨萬端:「我曾經猶豫過,怕跟你在一起歷經磨難和風雨。沒想到到頭來反而讓你陪我我經歷這麼多的風雨和磨難。」
雲鳳章摩挲著她的背說道:「這次怪我,我以為解決一個陳姝便萬事大劫,沒想到還有一個何清悠。」
楊小姣安慰道:「不怪你,鳳章。哪怕你有前世的記憶也不是萬能的,一切都隨你的改變而變。」其實不難理解,前世她的身世暴露是在幾年以後,可能那時候,何清悠已經不在人世。按照墓穴的生存狀況和她本人的身體來說,是極有可能的。
雲鳳章想了想又說道:「她的那個蒙面侍女被忠伯殺了。咱們是祭拜父親時被她發現了,隨後她們一路跟蹤咱們到洛城,路上因為防守太嚴沒有下手。可恨,我竟沒有察覺。」
「鳳章,別自責了。我命中該有一劫,這樣也好,所有的磨難都經過了,以後我們就是順順當當的。」
雲鳳章突然想起了什麼,將她扳離他的懷抱,雙眼緊張地盯著楊小姣:「這次,你是永遠留下來了是嗎?」
楊小姣堅決地點頭:「是的。」
雲鳳章先是微笑,然後是大笑,接著橫抱著她在屋裡轉圈圈,把小仙嚇了一大跳,睜圓眼睛瞪著他們。
他抱著轉完還不算,又背著她在屋裡到處亂走。
就在這時,門被敲響了。
楊小義在門外說道:「那個妹夫,我知道你高興,可你也得讓我們看一眼大妹啊。」
雲鳳章驀地想起岳母他們該到了,不由得臉一紅,趕緊放下小姣。
楊小姣在床在躺得太久,腿腳還是有些發軟。
雲鳳章索性抱著她出門。
大廳裡,全家人已等候多時。
兩人一進來,大家一起朝他們湧來。
楊小姣被雲鳳章抱著,頗有些不好意思。雲鳳章敢接解釋道:「她腿腳發軟不方便走路。」
楊小娟卻道:「不用解釋,你平常抱著我們也沒說什麼。」
雲鳳章訕訕地笑了。他將小姣放到椅子上。
大伙圍上來,你一句我一句地問候說話。
「可有什麼不適嗎?」
「餓嗎?」
「手腳能動嗎?」
……
接著大夫來了,仔細查看一番,說只需好生調養便可。
楊小姣見自己一醒來,就多了一個嫂子和妹夫,自是十分高興。
接著,楊小義又適時宣佈另一件喜事,李香有喜了。大家更是高興異常,紛紛恭賀打趣兩人。
楊小姣的身體恢復得極快,沒多久便恢復了正常。
楊小姣的身體一恢復,錢氏就提出讓她陪雲鳳章回趟南方老家。本來早就該回的,結果一直耽擱到現在。
兩人也正有此意。
楊小義笑道:「你們先回南方,等香兒生完孩子,我們全家一起回西北老家祭祖。」
王一川也湊上來說他也想去,楊小娟白他一眼:「還用說嗎?我們全家當然包括你。」
眾人一齊笑王一川。
三日後的一個清晨,晨光熹微中,一隊車馬緩緩向南而行。
馬車裡,楊小姣坐在雲鳳章的腿上。
雲鳳章正一臉嚮往地說道:「我們先走陸路,再轉水路,慢慢地走,慢慢地看。我要你你走一走我走過的所有的橋,去看我看過的所有的小河,牽著你的手漫步在江南煙雨中,帶你在深巷裡喝暖暖的甜酒吃白白的湯圓。」
楊小姣玩弄著他的衣領,說道:「好啊,然後我帶你回西北,吹最大的風,看最壯麗的夕陽,喝最烈的酒,吃最好吃的羊蠍子,最後睡最美的你。」
雲鳳章低頭看著她笑,「無論多詩情畫意也終究不掩流氓本色。」
楊小姣嘻嘻笑道:「夫有所好,妻必甚焉。」
《守妻如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