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鳳章看到楊小姣安然無事,心中的一塊巨石驟然放下。
時隔數日,兩人再見面,彼此仍有些尷尬。
「楊姑娘,你還好吧?」他吶吶地問道。
「還好,雲公子呢?」楊小姣態度比他大方多了。
「還好。」
似乎彼此再無別的話可說。
兩人隔牆道別。
楊家的胖貓每天都會來雲鳳章家串門,有時還會偷一條水池裡的金魚。
楊小姣發覺後十分過意不去,有時便會送來一盤炸魚面點之類的,差不多每次都進了王一川的肚子裡。
兩人就這樣不咸不淡地來往著,雲鳳章有幾次想提起那天的事,每次都被楊小姣拿話岔開。他以為是姑娘家害羞所致,也不敢再造次。
沒幾日,從東海遊歷歸來的朋友送了些海味,雲鳳章倒是想起了禮尚往來這個禮節,就讓忠伯去給隔壁送了一些。
他本是好意,但萬萬沒料到卻害了楊小姣。
那一日中午,小仙一直坐立不安,不停地叫喚,甚至還伸爪子去撓他。雲鳳章猜測可能是隔壁出了事,趕緊過去看個究竟。
他來到房中時,就看到楊小姣抱著肚子蜷縮成一團,身上的衣裳都濕透了,臉上的傷痕紅紫可怖。他心下一驚,急忙讓人去請大夫。
不到半個時辰,大夫就來了。大夫診斷一番後,說病因可能是吃不慣海味造成的。雲鳳章愧疚難堪,沒想到是自己害了她。他見楊小姣沒有帶下人僕從,就執意將她接到家中照料。
楊小姣扭不過他,就在在雲家養息幾日後才回了自已家。
不過,從此以後,兩家的往來漸漸增多。
時日一久,彼此也都熟悉了。
忠伯難得稱讚道:「楊姑娘倒是個明理有分寸的姑娘,可惜了。」
王一川也道:「她做的飯極好吃,見識廣,談吐也風趣。若是個男子我鐵定把她當哥們。」
三日後,楊小姣來告辭說,她過幾日準備去秦城,多謝他們前些日子的照料。
雲鳳章終於鼓足了勇氣,緩緩開口道:「楊姑娘,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之前是我考慮不周,如今全城的人都知道咱們的事了,我不能光顧自己的心意,你看我們——」
他話未說完,楊小姣就揚手打斷了他,她面帶微笑,聲音平靜如水:「我那日因為謙虛,話只說了一半,我說你是個寧缺毋濫的人,其實我自己也是。可是這話你說了,大家覺得你品味脫俗,潔身自好;我若說了,大夥肯定會笑我醜人多作怪,但實際上我真這麼想。」
雲鳳章聞言不覺一笑,笑畢,又怕她誤會,正要解釋。
楊小姣道:「你不必如此小心,是嘲笑還是被我逗笑,我還是能分得清楚的。」
雲鳳章這次倒是放心地笑了。
楊小姣又道,「我明白雲公子的顧慮和內疚。但是婚姻是不能光靠內疚的。雲公子今日因為責任和道義娶了我,他日,你遇到心儀的女子,我遇到喜歡的男子,我們當如何自處?再者,就算我們都遇不到合意的人,以公子的魅力和風采,我若經不住誘惑,真心喜歡上公子,而公子又不能同等的愛意回報我,又該怎麼辦?」
雲鳳章悚然一驚,默默地看著楊小姣。他驀然發現,她在說話時最是奪目耀眼,侃侃而談,有理有據,讓人如沐春風,不知不覺中被她說服。
楊小姣又道:「公子且放寬心,我經歷過比這更大的打擊,它擊不垮我的。至於名聲,就算沒有這事,我又有多少名聲可言。那些文人一提起我,就用庸俗、奸商、醜女等等字眼。我早已習慣了。等過些日子,人們的興致淡了,一切都將恢復原狀。你我之間,不過是成年男女的一場尋常風月而已,何必總掛在心上?將來你的妻子若是介意,你大可以將責任都推到我身上。你無意*,值得原諒。」雲鳳章再次被她逗笑,
「所以,你若當我是朋友就別害我,以後也不要再提此事——我想我們應該算是朋友了吧。」
雲鳳章忙點頭說:「當然是。」
楊小姣笑道:「話已說開了,那我們就此分別吧。」
雲鳳章一臉遲疑,他突然有些不願意和她說再見。
兩人終於還是道了別。
當日晚上,雲齊外出辦事未歸,忠伯也不知被什麼事拌住了沒回來,雲家就剩下雲鳳章一人在家。
楊小姣吃過晚飯就抱著小仙上床睡覺。她明天就要出遠門,小仙也要送回西城的家中。楊小姣心中不捨,今晚對它格外優容,陪它玩鬧了好一會子。
睡意襲來,楊小姣打了個哈欠正要睡覺,小仙卻精神十足,似乎在認真傾聽什麼動靜。接著它嗖地一下跳下了床,然後從門上的貓洞裡鑽了出去。楊小姣心中奇怪,趕緊披上衣裳跟了出去。
就見小仙嗖地一下竄上了牆頭,衝著雲家的院子發出尖厲的叫聲。楊小姣心中愈發奇怪,就攀上梯子隔牆問道:「忠伯,雲齊,你們怎麼了?」
過了一片刻,院子裡傳來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的聲音,「我是王一川的朋友,他們在屋裡喝酒呢,可是吵著姑娘了?」
楊小姣笑道:「原來是一川的朋友,哦對了,一川什麼時候從白城回來?」
男子遲疑了一下答道:「應該快了。」
「哦,沒事了。」
楊小姣叫小仙下來,小仙死活不下來。
楊小姣暫且不理會它,她進屋拿了什麼東西,輕手輕腳地出了院門。突然用又尖又細的嗓門大聲高呼:「都快來啊,抓小偷——」她的聲音在靜夜裡傳得很遠很遠,周圍的鄰居非富即貴一般都有家丁護院,她這麼一喊,很快就有人響應。
楊小姣指著雲家的院子,「就在這裡,快快——」
院門從裡面被栓上了。
有幾個會功夫的家丁果斷翻牆進去,其他人守在外面,裡面傳來一陣打鬥聲。
接著大門從裡面被人打開,那幾個最先進去的人說,賊人已經逃跑,裡面有位年輕公子被傷了。
楊小姣心中一緊,謝過大夥趕緊跑進去。
雲鳳章倒在血泊中,白色的裡衣沾著片片血跡。
「雲公子,雲公子。」楊小姣急聲喊道。她趕緊跑到院外,央一位還沒散去的鄰人去請大夫。有一位大夫就在附近,來得很快。
大夫去雲鳳章包紮了傷口,又開了藥,楊小姣墊付了藥錢送走大夫。
忠伯和雲齊一直沒回來,楊小姣便守在雲鳳章床邊照顧,這一夜,她是提心吊膽,既擔心雲鳳章的傷勢,又擔心賊人捲土重來。
還好一夜無事,楊小姣疲倦不堪,天亮時伏在床邊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朧中聽見有人說話,她猛一睜眼,看見忠伯和雲齊回來了,兩人也受了重傷。原來他們昨日被人故意絆住了手腳。
雲鳳章平日的家中侍衛眾多,這些人逮不到下手的機會。這次,他出來躲清靜,只帶了忠伯和雲齊,才讓人鑽了空子。要殺他的是他的情敵,其實也不算是情敵,只是對方心愛的女人喜歡上了雲鳳章,那人心懷妒忌,再加上他又認識一幫江湖朋友,再被有心人一攛掇,就有了這場刺殺行動。
雲家報了案,幾個兇犯很快就被拿獲,但首犯仍然在逃。
家中三人都受了重傷,好在後來又來了兩個侍衛。楊小姣每日都去照料。
雲鳳章的傷勢漸漸好轉。他虛弱地望著楊小姣,問她那日是如何發現破綻的。
楊小姣笑笑:「一是小仙的叫聲不對勁,二是那人說是王一川的朋友,但卻不知道一川根本沒去白城,他是回南省了。」
雲鳳章輕輕一笑,「我當時就知道你會救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那麼肯定。」
楊小姣心中不覺一動,但卻沒說什麼。
她換著花樣給三個病號做飯,補血補氣補身子的,數日不重樣。
又過了些日子,楊小姣說已耽擱這麼久,必須要啟程了。雲鳳章的身子也大有好轉,便準備回雲府居住。
楊小姣將小仙送回城西的家中,坐了馬車準備去秦城。
雲鳳章得知他要走,一路相送,開始先說順路送出城,等出了城,他還接著一路送下去。
「不知你何時回來?」他問道。
楊小姣不由得笑了,「這還沒出發就問歸程。」不過有人惦記自己,她倒是十分高興。
這是六月的清晨,東方剛泛魚肚白,朝陽未出,天氣還算涼爽。兩人沿著官道步行,身後跟著馬車和侍衛。雲鳳章送了一程又一程,越送越遠。
楊小姣只得先停住腳步:「雲公子,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回去吧。你也不要內疚,你毀了我的清白,我也毀了你的,咱們倆扯平了。」
說到這裡,楊小姣又得意地笑,「其實還是我賺了,我上哪找這麼英俊的男人去。那些清倌人不如你百分之一,要價一萬個燒餅。」
雲鳳章也跟著笑,換了別人拿他跟他清倌人相比,他早生氣了。但是對她卻不。
兩人停住,兩兩相望。初夏的風從山澗裡吹來,掀動著兩人的衣襟。雲鳳章動動嘴唇,他總覺得自己想說些什麼,也該說些什麼,可是話到嘴邊卻不知該說哪句好。
楊小姣衝他微微一笑,招了招手,轉身離開。
就要她要離開的那一瞬間,雲鳳章終於出了聲:「小姣。」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楊小姣一怔,隨即回頭看向他。
就在這時,一支利箭破空而來,精準地射中了一匹馬,馬兒受了驚嚇,拔足狂奔而去。
接著,一眾黑衣蒙面人舉著明晃晃的刀,向他們湧了過來。
忠伯和雲齊一起出聲:「保護公子。」
楊小姣的車伕也站在她身邊,雲鳳章還算鎮定,立即命令雲齊:「你快帶著小姣從小路離開!」
雲齊一臉猶豫:「公子——」
雲鳳章厲聲道:「快去,不能讓她受牽連。」
雲齊無奈應命。
楊小姣卻主動站了過來,對雲鳳章說道:「不必了,這些人是不打算留活口的。」
她一臉無懼地站在雲鳳章身邊。
這時,忠伯雲齊他們已經跟對方動上了手。他們功夫不弱,對方亦是有備而來,雙方打了個難解難分。
但對方人多,並且故意堵住了山道的出口,他們只能往深山裡撤退,雲齊領著他們在前,忠伯等幾個侍衛斷後。
但誰也沒想到的是,前方還有埋伏。混戰中,雲鳳章和楊小姣和雲齊忠伯他們越離越遠。
雲鳳章一臉愧疚:「小姣,對不起,我又連累了你。」
楊小姣也不再忌諱什麼,抓住他的手就往前狂奔,前方是深山,山高林密的,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雲鳳章也明白,便跟著她一起奔跑。
他們在前方狂奔,後面的追兵越來越近。
就在這時,忠伯嘶聲吶喊:「公子小心——」
「啊——」楊小姣也發現了腳下的異樣,可惜已經晚了。
前方是一道兩丈多高的斷崖,被濃密的青藤和雜草遮擋住,不仔細看,根本注意到。
兩人就那麼雙雙墜了下去。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和忠伯雲齊他們的嘶喊聲。